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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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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吴心对他不错,专门等他还成全他一路所来的全部愿望,洗澡、吃饭然后他就把自己摔到不错的床上睡觉,屋子里摆设简单却还算暖和,楚留香这一觉睡得前所未有的舒服。
窗外一夜热闹无比,楚留香醒来的时候还在下雨,已经午后。
‘香帅睡得可好?’
吴心就站在门边上,他好像在那里站了好久又似乎刚刚才来,站立之下会让人觉得和昨夜碰面的时候一模一样,连腰带系的位置上下都无丝毫偏差。
‘好极了’
‘那香帅可是要去现场看看’
‘不去’
‘去看整理出来的线索吗?’
‘在下对死人没什么兴趣,倒是这里住着的人比较有意思,难得巧遇怎么着也得去拜访一下的,吴兄要不要一起?’
‘香帅请便’
楚留香大步而出,离开前对吴心说他那房间的窗户纸该换了,四扇窗户不知道被多少根手指桶得面目全非,这次最好换成窗纱里外通透免得大家麻烦,既然这里的人这么想看他睡觉就看个够,没意见。
出了那道门就觉得心情大好,往两侧石像多看了两眼。
又看见阿虎了,就蹲在竹溪深处大门边上,抱成一团不停的流鼻涕,红肿流着脓水的手指在石板上划来划去,周遭往来不少他却还是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好像跟谁都没什么关系,无依无靠、瘦弱不堪被寒冷摧残的体无完肤,楚留香却发现这孩子明明冷的不行却从不颤抖,遇上到现在连一下都没抖。
‘我猜你还是在等我’楚留香走过去笑道。
阿虎闻声站起来,左右看看才盯着楚留香,表情就是楚留香悄无声息的出现他完全没有感觉,今日楚留香已经穿的不错,也梳洗干净回复精神,阿虎的眼神就说明和昨天相比至少是判若两人的。
‘我为什么要等你’阿虎不以为然。
‘你有亲人在里面吗?’
楚留香看看安静过分的竹溪深处,这宅子里好像就住了吴心一个人,青石透着寒气配上随处可见的神魔石雕,整座房子阴森可怖,通常一个人给自己量身打造的环境就能反映这个人的性情,那这座宅子的主人至少是个沉默寡言、有些古怪的人,很可能有哪方面特殊的嗜好,起码他是很喜欢神神鬼鬼的东西,楚留香记得他住的那个房间连床头石墙上都有一个吐着红舌头瞪大眼睛还嘶牙咧嘴的鬼头像。
‘七爷说只要你说没嫌疑就可以被放出来的,我爷爷没杀人,你放了他’阿虎怒目而视,两手握的很紧似乎在积聚某种力量。
‘你爷爷在这里做什么?’
楚留香被这少年眼底的刚毅震撼了一下,阿虎明明差不多已经绝望,若是那天他不出现这少年恐怕会一直坐下去直到变成一座冰雕,面对他自己并不信任的人却还有放手一搏的勇气,关键是在做这一搏的时候还能抱住一点信念不摇不灭,这份致死方休的顽强让他感动,着实感动。
‘我爷爷是这里的厨子’
‘哦,贺白松死前吃的就是你爷爷做的饭菜是吗?’
‘我爷爷没有杀人!,我爷爷连老鼠都不会杀!,他是好人!’
‘我相信你爷爷是好人’
‘那你去放他出来’
‘现在还不行’
楚留香只能如此说,阿虎显然不满意这回答却没接着说什么,看了看转身就走了,楚留香摇头笑了笑跟上去,不是说贺白松银子多的花不完,为他服务的人按时辰算钱,那为何阿虎却像是一顿饱饭都没吃过,没件像样的衣服连遮风避雨的地方都不见得有,怪了。
阿虎不知道要去哪里,快到晚饭的时辰了,楚留香想他该是去找吃的,今天的雨不那么讨厌,水不成滴他不想淋就不会落到身上,还是很冷的,不论如何这地方总是透出一股子颓废萧索的气息,压抑还苦闷,总之一点也不舒服。
这样的气氛,怕是跟那贺白松离奇之死脱不了干系。
三天前有人传言贺白松死了,死在竹溪深处,一夜之间跟‘竹溪’二字有关的地方被形形色色的人挨个翻遍,江湖上总算又出了件大部分人都关心的事情,事情一出现楚留香就知道这绝不是什么好事,恐怕他躺着装死都有人忙前忙后把他往这场是非里拽,他记得来这里之前最后的场景是朱誉拉着他在天山下芦花荡烤鱼喝酒,老酒鬼大冷天的来兴致弄条小船到江里撒网去了,喝的什么酒他忘了,但那的确是好酒再来一次他还是会喝的,能把老酒鬼都喝的晕头转向去的酒实在不常见,只不过那位朱大公子前戏做的太足还先倒下去的,看着那人很没形象的倒了个四仰八叉他还在边上乐呵了一阵子,之前还是过后都叫他半点也没看出端倪来,能怨谁,活该的。
楚留香觉得朱誉真是个不一般的人,连欠的人情都与众不同,这江湖上愿意去欠那位七爷人情的恐怕就只有他了,佩服。
天开始暗下来,楚留香又游街而过,关注他的人依旧不少还不乏面熟的,而且较之初来更关注他直接视而不见,阿虎一直走,出了村子下到溪桥下,楚留香才看到那座不高的石板桥下搭了个低矮的草棚,他下来的时候阿虎已经在生火做饭。
‘你觉得那个七爷怎么样?’楚留香自己坐到棚子里一块石头上准备和阿虎聊聊,他觉得这少年很有趣。
‘七爷是有能耐的人’
‘如何有能耐?’
楚留香就这么问着,阿虎对他的印象似乎有所改观,他问的基本都回答,从阿虎的话里楚留香知道七爷吴心在这里很有威望,贺白松没死之前是一年回来两次,这里人的衣食住行都是他来料理,没有买卖、交易或是争夺之类,这里的人一切开销皆由竹溪深处统一分配,生活无忧、与世无争,唯一要做的就是轮流到后山帮忙开采青石,或是每月一次到索桥口轮番守卫,还有搬运柴米油盐。
楚留香想着不论如何这贺白松也算做了件好事的,给不想再入江湖的人找了个不错的地方休养生息,果然够善的。
阿虎说七爷给竹溪村定了三条规矩:来有理;留当有需;去则是要无影无踪。
楚留香一笑莞尔,接过阿虎端来的碗,他本以为阿虎吃不饱,但送到手上的却是白花花的米饭,跟乌黑的碗还有阿虎的手一点也不搭调,两盘菜荤素合理看相还不错,两人就这么坐在草棚里吃开来,饭菜的味道竟然出奇的好这让他对这个少年越来越有兴趣。
楚留香吃的盘碗干净,阿虎一边看了终于有了点笑意,收拾完就坐下来接着说话,这次不用楚留香问自己滔滔不绝,当一个人想要找人聊天的时候,不管这个人是谁、说的什么话题,这世上恐怕没有比楚留香更好的倾诉对象了,你知道的他都知道,你不知道的只要你关心他也能说的声情并茂,哪怕异想天开、胡编乱造他也照旧接的上去,有这样的人陪你聊天实在是不错的。
阿虎就像是终于找到知音可以诉苦,在两个时辰里演绎了一场悲苦人生,喜怒哀乐都过了一遍然后从头来过,听着那些最简单的心酸楚留香不得不生出同情来,一时不能明白阿虎和他爷爷为何在这里被他人不待见连间房子都没有,他准备就这么坐着听阿虎说一夜故事,直到头上传来箫声。
这箫声一出现就吸引了楚留香的注意。
天已经要黑,竹溪村照旧安安静静波澜不惊,箫声成了唯一的声响由远及近,慢慢的飘散过来,楚留香没有去分辨吹的是什么调子,吸引他注意的是这箫声里的无可奈何,像是遇上一件极其不可思议的事情完全找不到缘由,想去探究却又觉得没多少意义,就那么徘徊在两种心情中间不知该笑还是该叹,这心情,像极了他从雨雪中醒来时候那样,简直一模一样,听着颇为怡情衬景还和心情他就抑制不住想要看看何人吹箫,吹的如此煽情把他的心绪都带出来了,脚下一动两步翻身落足桥上,他看到一人一驴。
人着白衣长风戴着斗笠,垂帘遮住全部面容只能看到吹箫的一点唇角微白淡红,只是这一眼略略观望便知来人必然与众不同,至于身边的驴子,楚留香觉得自己醒来看到的那只骨瘦如柴的老狼都比这驴子看上去有力,那不能称为瘦,已经完全看不到皮下还有血肉。
楚留香清楚的记得泥泞中走来自己如何狼狈,这个人却比他干净的多,好像是直接落下来的根本没走多少路,或者人间烟火无缘沾惹他半片衣袖,没有多少光线却还能看到白袍上的精工刺绣随着步子流动出光华来,好看。
‘借过’
来人收了长萧对站着不动的楚留香说了两个字。
‘不借’楚留香不动,说的不疼不痒。
‘凭什么?’
‘凭我觉得你应该不想打架’
‘难道过去就要打架吗?’
‘必然’
‘那就不过了’
楚留香觉得该会多说两句,不想就这么结束了,阿虎早就站在一边看,等到这边谈话结束就迫不及待的把人拉过去往下带,还拿了件干衣服铺到石凳子上让人家坐下,重新生火做饭直到把饭菜摆上桌一切动作行云流水,麻利的很,楚留香在一边看了个始终,居然是四菜一汤比他待遇好得多。
楚留香摸鼻子,他认为阿虎如此厚此薄彼应该源自这个人纱后庐山,也觉得自己一点不冤枉,看了就会生出感叹一句:所谓倾国倾城,不过如此了。
一个照面之后阿虎不一样的对待便越发严重,饭后拿出一小坛子好酒来招待来人,两眼闪烁兴奋,仿佛适才倒了两个时辰苦水的少年没他什么事,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阿虎对来人第一印象非常好,至少是强过楚留香不知多少倍。
楚留香顿觉失败,眼前来的若是朱誉他定然会冲过去掐人,就算还要在泥水里撒欢也得把那人拉上一起滚出出气,看着这个自然坐立、优雅喝酒的人他却很耐心的听两人聊天,阿虎太兴奋了东拉西扯全是不着调的话题,一个人口弄横飞说个不停,别人根本插不进去,哪里有花、何处野味易寻之类知无不言,好不容易等到阿虎想起来问了一句他关心的问题,就是问这人姓甚名谁。
姓李,李寻欢。
楚留香终于有机会接一句,也说我姓楚,楚留香。
两人就那么同一时间望向对方注目良久,楚留香的眼神里最多有两三种情绪显得安静自然,看着他的李寻欢一双烟波浩渺的眼睛里却是星火璀璨,还在昏暗里变换无数次光彩,到最后归于寂静悄无声息。
阿虎明明说了很多话,和两人都说了很多话,楚留香却觉得这一夜他好像就说了一句有意义的话,是第一次那么正式却又那么简单的向别人介绍自己,就是那一句:我姓楚,楚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