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留香劫》惜花祭司

1、第一章

　　第一章

　　下雪的时候已经是很美的，雪中出行怎么着也能衬出点意境，但好像，也不全是。
　　若是清凉四野，细碎的小雪零零散散，就那么飘花一般的下着点缀远树近草，三分灵动略带点朦胧，管你山野粗人还是江湖莽汉，只要三步点头、十步一叹轻易就能装出叫人侧目的样子来，个这景致想必是不错的。
　　或是大雪漫天，其状如鹅毛飘洒，远近也苍茫一色、银装一片，鸟兽潜藏、天地相接的时候过处留下两行引人深思的脚印，说不定会招来某些歌文人雅士跟后吟诗作对、咏叹一番，如是，一不小心弄出佳话一段也未可知。
　　只是不能这么个下法。
　　时有时无偶还然来点雨水，天不甚寒却奇冷无比凉风哀嚎，雨雪践踏踩出大片泥泞来，再赶上逼不得已行走荒郊野岭的人心情欠佳，如此，那会是连一点美感都没了。
　　楚留香就是这种情况。
　　他就是那种被人算计了还一路纠结在如何被算计、怎么就被算计了的问题里，不得不踩着一路泥泞跋山涉水向着某处去的人，看到竹溪村石碑的时候他已经走了快五个时辰，仅是狼狈二字都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样子，那是分外狼狈。
　　来路凄惨简直不堪回首，醒来荒山野岭、雨雪满天，周遭枯枝败叶、高林寒木，还有一只两眼泛着绿光的狼蹲在他十步远的地方流口水，平生首次遇上完全搞不清楚的情况令他一时错愣，和那只瘦的就剩下一副骨架的老狼对视，结果他竟然生生把那只狼看跑了，四下传来成片狼嚎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适才差点就成了一群狼的点心。
　　身无分文、干净利索跟被洗劫过似的，就里外三层袍子连件披风、棉坎都没给，大山连着小山被灌木掩盖着无限绵延，前后无路、四下无人，恐怕他坐地哀嚎三天都只能召出些饥饿的狼来，谁有能耐把仇人丢到这地方绝对好过一刀砍了或是费劲折磨，简直绝了。
　　楚留香不得不心服口服，只能喊一嗓子：朱大公子你用心良苦，算你狠。
　　黄昏雨雪里的竹溪村稀松平常。
　　错落竹楼、低矮的茅草房，还有几面褪了色的酒旗挂在高处，村子依山而建该有七八里地，若是放在江湖哪里都不会觉得特别，处在这里却觉得诡异，因为你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这些村民为何要留在这里生活，荒山野岭、古木老林，加上凹凸不平的山石，在这种天气里丝毫看不出有什么可以让人流连忘返的美景，除了隔绝，住在这里简直是跟自己过不去。
　　楚留香一点也不在意谁在跟谁过不去，只是盯着炊烟浓烈的地方加快脚步，他现在只想着有个地方能让他洗个热水澡再吃顿能饱的饭菜，然后睡上一觉。
　　村口有口井，盖了座小亭子照着，这亭子里是有个少年，也是楚留香走了快五个时辰见到的第一个人。
　　这少年穿着破旧的棉衣上下露风，还能看到他冻得青紫的小腿，脸上青紫大片显然是冻伤留下的印记，除了一双还算清明的眼睛，整个人衰弱无力随时都能一脑袋栽倒地上一般飘摇，楚留香走过去的时候回头打量了一下自己，忽然有股子同病相怜的感觉。
　　此刻的楚留香，头发滴着水披在湿透的衣纱上，脚下泥水没过脚踝袍子前襟后摆染得花花绿绿，手中拿个宽大寒木叶子不知道是遮雨还是扇风，哼哼唧唧长吁短叹的，任谁看了都会往落魄浪子或是失意书生那里去想，甚至是躲避仇家、穷困潦倒的江湖人，怕还是因为那张好看的脸生出些同情来。
　　总之，谁能想到两脚泥泞、单个走来的人会是楚留香，会是那个独一无二妇孺皆知的楚留香，所以坐在亭子里的少年根本没把他当回事，楚留香站在亭子外好一会连个招呼都没打，裹着破旧棉衣哼了一声算完，前前后后就给了一眼斜视。
　　楚留香记住这眼神了，那绝不是看到正常人的反应。
　　‘你看什么看！，要饭的走远点，小爷没银子！’少年被楚留香看火了喊了一声，凶神恶煞。
　　‘你在等人’
　　楚留香心平气和，本想抬脚走进亭子避雨雪，想想好像又没什么必要，恐怕他这两只脚走过去还会在亭子里干净的青石板上留下点涂鸦，索性省了就站在原地，想想他就笑了一下，有朝一日会被视为乞丐，连一个衣不蔽体孱弱病态、看上去像是七八天没有吃饭的少年都能站在高处怜悯，朱大公子，你果然是对我楚留香不错的，就是这一个记忆少说我也会几十年忘不了你，好极了。
　　‘难道小爷会是在等你吗！？’
　　‘你是在等我’
　　‘凭什么！？’少年冷笑一声转头不理，显然一点交谈下去的兴趣都没有。
　　‘简单点说吧，脸上青紫、手脚麻痹你至少在这里坐了七八个时辰，这么长时间守在这里说明你知道今天一定有人要来，而我上来之后你的眼神变化说明我是你见到的第一个来人，只不过不是你想象中的样子，我这一路走来方圆十里鸟兽绝迹毫无人踪，而且我觉得今日一定不会再有人出现了，所以你等你一定是我’
　　‘你凭什么断定后面不会再有人出现？’
　　‘事实上我不是很肯定这一点’楚留香看看来路摇头。
　　‘那就是证明还可能有人来’
　　‘不会，我断定今日绝不会还有像我这么倒霉的人了，你不觉得吗？’
　　少年还是不信，一直等到天黑才站起来活动几下手脚，点起火把将楚留香从上到下看了两遍转身往村子里走，口中念念有语，双脚很用力的踩着石板显得很焦躁，全身到下有强烈的不安，楚留香跟在后面安安静静，他觉得这少年过分的不安是被他出现才带出来的，应该说是因为出现的是他才加剧了这少年不安的。
　　他连解释自己其实不是乞丐或者一般没这么倒霉的心情都没有，有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过处走马观花却让他吃惊不小，不亲眼所见你绝对不能想象这样一个村子居然生活着如此不寻常的人。
　　挨家挨户都有人站在门口，楚留香走了两里地就觉得这地方委实神奇，像是一个无风无雨的避难所，那些个骤然在江湖上销声匿迹的人扎堆一样一个个的往外冒，不论好坏，这个近些年风传江湖的地方竟然真的存在。
　　来回三圈的走，楚留香觉得就像游街一样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再转下去他恐怕自己二十几年练就的耐力都不够使，直接转身走人。
　　‘你叫什么？’楚留香停下脚步问了一句。
　　‘阿虎’
　　‘那么阿虎，我想告诉你，怕是我还没出林子这里的每一个人已经知道我来了，你何苦还带着我来回走露脸’楚留香很无奈。
　　‘七爷交代叫大家都记住你来时是什么样子’
　　‘这是为何？’
　　‘七爷保证你走的时候会比来时狼狈十倍’
　　‘这位七爷跟在下有仇吗？’
　　‘七爷说这里每个人都跟你有仇’
　　‘这么严重’
　　‘七爷在竹溪深处等你’
　　阿虎说完就走了，向着村口去，看来他还是不相信楚留香就是他要等的人，村子里各家门口已经没什么人，这情况有意思，很有意思，就跟一场戏的开场已经演完了，各自回去养精蓄锐等着看精彩部分上演，他楚留香，无疑就是个来赶场的演戏人，角色恐怕还早已写在剧本里被编排结束，他就是来证明那写戏人有多高明的。
　　一天里楚留香第一次摸摸鼻子，指尖有点发硬他当然不会冻僵了，只不过觉得自己全身上下该是结了一层冰的，至少是眼下，谁若是碰破了就会伤及无辜。
　　竹溪是个不错的名字，竹溪深处就很容易引人遐想，这该是村子里最气派的房子，骨架用的是光亮的青石，大门两侧立了两个青面獠牙的鬼面人像，门庭高耸、精雕细刻，镂石雕工堪称大家之作，楚留香赞叹了一番才抬脚往里走，灯火通明在青石反光之下竟是亮如白昼，等他的人就在前院里。
　　‘香帅别来无恙’
　　说话的人穿着银白色的缎子，天寒地冻也就穿了两件袍子罢了，全身上下打理工整连头发都梳的一丝不乱，四方脸上无悲无喜直接没有表情，五官冷硬像是有谁在他极不情愿的时候用刀刻出来的，完全不符合心意连接不到血肉等同于虚设，还好一双眼睛会动，只不过人看上去最多三十几岁眼神里却是个活了七八十年的得道高僧，看破红尘、无欲无求已经到了生无可恋的地步。
　　这个人尤其是这双眼睛任谁看了一眼都不会忘记，楚留香记得自己上次看到这双眼睛的时候是七年前，无忧山庄老庄主发丧当天。
　　他得回忆一下，听闻大善人贺白松身边有个死心塌地的手下替他上刀山下油锅，这个叫吴心的人好像真的就没心没肺，正常人想要的东西他统统不喜欢，正常男人喜欢的东西他统统不想要，除了对贺白松惟命是从之外就是个会喘息的死人，更有甚者，传言当年贺白松过阴山口被阴山五鬼拦截时吴心舍命护主被砍了十几刀连个眉头都没皱，这个人，连疼都不会。
　　楚留香看了一眼胃里泛酸水，他好像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这到底是哪里来的报应。
　　‘好说，一向都好只不过最近运气比较差’
　　‘到这里来的人不会只是运气差’
　　‘哦’
　　‘没有理由的人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
　　‘楚某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要来这里’
　　‘香帅来这里源自一个喜好，这个喜好唯有放在香帅身上才够来这里的理由’
　　‘哪个喜好？’
　　‘多管闲事’
　　楚留香没接着说，他一时想不起来自己该说什么，他承认自己好像是有这么个自找苦吃的习惯的，只不过好像前段时间开始已经要改了，效果还可以的，那朱大公子专门从老家提着两坛子好酒赶过来给他庆贺，说是恭喜他脑子终于开窍懂得善待自己，还带着他遍走吃喝玩乐的地方肆意荒唐，那架势就像是要游戏天下从此江湖与我无关就那么潇洒去了，现在，他狼狈至此被丢到这样的地方给人家冷眼相待怎么解释？。
　　楚留香到底还是没想起来朱誉如何将他放倒了，再彻底的丢到这被传的虚虚实实的地方来的，这高明，绝对高明他得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