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红纪事》天之锁

4、集会（上）

　　雨还没有停，但这里的风至少不那么粗暴了。

　　安德利亚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砂金砖石的地面上已经积起了薄薄一层水。两匹羽翼飞马的降落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而它们也的确不是特别懂得礼貌的家伙——在落地之后，其中的一个还踢了旁边的蓝色巨鸟一下，后者已经被雨淋的十分萎蔫，受到欺负之后呜咽着挪的更远。

　　羽翼飞马们则看上去精神的多，雨水无法穿透它们身上燃烧的火焰，（看起来那几个瑟瑟发抖着从巨鸟车里爬出来的女孩有点希望点燃自己的头发，）这让两只令无数骑士梦寐以求的美丽生物依然保持着自己的仪态——其中一半可以解释成昂贵，另一半则意味着稀有，这两者代表的意义令一名穿着紧身骑装的人很快靠拢过来。

　　那是个红头发的年轻男人，头顶飞舞着一只手掌大小的盘子，将微弱的光笼罩在他身上。被光线所覆盖的地方没有雨水侵入，这让他至少还保持着干燥，虽然那一头红色的短发已经没法更乱了——随后爬下马车的格连扯动一下嘴角，忍不住把自己的头发理了理。

　　“两位先生！”他歌唱般地说，“欢迎来到七塔，如果你们能活着走进去的话——喔，当然，我也这么希望。”他看到两个人的表情之后变得正常了一点，喃喃地说，“请出示你们的文书吧。”

　　安德利亚从衣袋里取出一个卷轴，而红头发的男人也展开了一只更大的皮卷，两件东西上都闪过转瞬即逝的光芒。对方横过半个手臂长的卷轴，让安德利亚看清上面刚刚出现的，泛着金色微光的名字。

　　“安德利亚·洛林——洛林！”年轻人惊叹道，语气里夸张的成分十分饱满，“我们今年有了一个洛林！这么说，卡斯提亚公爵大人——”

　　“如果我没变成一枚贴在墙上的银币，父亲说不定会更高兴，我猜。”安德利亚平静地说。

　　红头发的年轻人好像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似的，猛然转过头去，用过分热情的语气叫格连拿出他自己的卷轴。看到格连的名字出现在名单上之后，他把皮卷随手一折，咕哝了几句听不清楚的话之后就走远了。

　　“看上去是个，呃，”格连迟疑地说，“不太可靠的人。”

　　“他只是负责统计试炼人数的家伙而已。”安德利亚心不在焉地说，“别在意那个。”

　　他打量着这片用于着陆的方场。在阴霾的天空下，被积水覆盖的砂金地面依然发出微弱的光，在雨中哆哆嗦嗦的少年少女们三五成群地挤成一堆，粗略看去差不多有一百多个；来自不同地方的巨鸟车也有七八辆，这种生物不太喜欢潮湿，现在看上去都颇为萎靡。最引人注目的是远处角落里发出柔和白光的一辆座驾，虽然隔着雨幕无法看清，不过单凭这份感觉安德利亚也完全可以猜出那是什么东西。

　　“独角兽？”格连惊讶地问。

　　安德利亚微微点头，没有过多的评价。他不再花费时间在察看周遭上，转而走到方场的边缘处，那里筑着半人高的石头围栏，从上面俯视下去，提兰火海的汹涌波涛如同位于深渊底层。

　　“你还记得酒馆老板娘跟你说的话吗？”他忽然说。

　　“什么？”格连没反应过来，“哪一句？”

　　“她说，‘七塔离这里也不算远了’。”安德利亚站在围栏边，从海面而来的风吹得他的斗篷猎猎作响，“但是也没有这么近。——我假设你知道利加索尔在哪里，而我们目前还在它与艾路达的边界。”

　　格连转过头，看着方场上吵吵闹闹的年轻人们，还有那些头顶上悬浮着盘子，到处跑来跑去的负责人；天气似乎没有任何体贴这些正经历一生中重要时刻的孩子们的意思，雨越下越大，让整个视野都变得模糊起来。

　　“我猜，试炼恐怕很快就要开始了。”安德利亚沉静地说，“而且这次绝对别开生面。”

　　***

　　大多数有意愿也有准备前去七塔的人们，都至少对初期的安排有所了解。每三年一度的神殿测试，资质得到认可的被选中者们得到一份文书卷轴，如果他们最终决定来参加第一次试炼，那么卷轴会把他们的名字留在记录里；成功者获得进入第七塔的资格，失败者除了放弃，就只能变成一枚贴在塔楼上的银币。

　　如果说之后的晋升试炼宛如笼罩在迷雾中的美景或纱帘之后的少女面孔，除了引人猜测之外难得显露真容，那么这第一次试炼却至少有诸多可靠的流言佐证。毕竟尽管这一次的通过率是最低的，但死亡率也同样不高——许多对自己后代寄予厚望的家族，除了督促他们尽全力之外也会同样留下保命的手段，而七塔方面也对此相对宽容。至于试炼的内容则每次都截然不同，因而没有以任何保密手段来约束那些从中退出的人保持沉默，这导致在许多书店里都能找出整打关于第一次试炼往届经验的参考文本。从这些珍贵的资料上来看，第一次试炼往往并不针对某些特定方面，而偏重测试年轻人们的耐性，坚韧，各种条件下的生存手段——历年试炼包括但不限于穿越森林，横渡湖面，翻山越岭，兼要应付期间人造的和天然的各种麻烦。

　　对于安德利亚来说，从这次试炼中失败的后果大概不会比死于其中要好很多，因而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允许自己半途而废。

　　他紧了紧斗篷，将目光移向那些抱着皮卷的负责人。他们看上去似乎已经完成了任务，正向一起聚集着，而他们头顶漂浮的盘子也相互吸附在一起，拼成一个显眼的发光体，似乎已经顾不上为他们遮挡风雨的任务了。

　　——那些东西，当然，并不会是仅仅为了保持仪态而制作出来的。

　　当最后一块盘子汇入空中那发着光的组合体之后，所有人的脚下传来一阵剧烈的摇晃。安德利亚敏捷地抓住了围栏，而在马车里被滚了好几次终于得到教训的格连也立刻跟着做出同样的反应，不过在方场中心的大多数人则没这么好运，纷纷惊叫着跌成一团。整个砂金方场向下沉去，随即剧烈地倾斜起来，安德利亚觉得他们所在的平面在不断做出折叠、拼合、翻转、颠倒的一系列动作，虽然不知道这究竟是身处其间的倒霉鬼们的错觉，还是真有其事——总之当他们终于又觉得脚下的地面重新坚实沉稳，且不会再度摇晃起来之后，有不少人立刻躺在地上一点都不想动了。

　　安德利亚看着平摊在地上的格连，装作不认识地转开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