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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暴风雨(下) ...


  •   这一长串话让格连有点没法理解,但他敏锐地感觉到安德利亚这番话并不完全是发自真心。

      “总之你也有一定要去的理由。”他下了结论。

      “家族荣耀。”安德利亚说,“虽然我自己对这东西没什么感觉,但我父亲即使不能教我明白坚持它有多么重要,却绝对会让我体会到放弃它会有多么糟糕的后果。”

      “所以是长辈的期望啦。”格连挺天真地说,“希望你成为一个杰出的术士,大概?”

      “如果这样听起来比较合适的话,”对方无所谓地说,“你当然可以这么理解。”

      格连没有被他冷淡的语气击退。“这么说还有别的原因?”他问,然后在意识到自己过分好奇之后调整了一下语气,“我是说,也许你愿意聊聊这个?至少在到达之前,我猜我们还得再等一段时间——”

      安德利亚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在那双绿眼睛的注视下,格连感觉自己的耳朵热了起来。

      “比起这个,”安德利亚变换了一下坐姿,这使垂落在耳边的鲜红坠饰轻轻摇晃,它们发出照亮一小片区域的微光,让整幅画面如同梦境般令人恍惚,“打发时间有更恰当的方式。你看,我还不那么了解你,无论哪个方面。”他略微倾斜上身,露出一个不那么庄重的笑容,“我只知道你来自赫尔斯泰因,那么不想多讲讲吗?这对于初次见面,运气好的话也许会一起度过好几年的人来说,可能稍微简略了一点儿。”

      “啊……我是说,当然。”格连在差点咬到舌头之后放慢了语速,他完全忘记了刚刚自己还满怀好奇地打听着其他的话题,“我来自赫尔斯泰因,是的,那里是个不错的地方。”

      安德利亚靠回到座椅上。马车似乎在天空中转了个方向,风开始剧烈地推挤右侧的车厢,雨水以一种相当凶暴的气势绵延不断地砸到窗子上。从这个角度向外张望,只能看到一块像是洗脱了色的灰布一样深浅不均的云层。

      “赫尔斯泰因很大。没错,我是第一次离开那里,但是我见过一个旅行者自己画的地图。因为他是利加索尔人,所以那张有点儿歪歪扭扭的地图上利加索尔郡大的像橘子,几乎把旁边紧靠着提兰火海的温宁郡给挤没了。(安德利亚不屑地喷了口气)但是赫尔斯泰因——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地图最下面没有别的郡和它排在一起的原因——看上去真大,就像是悬挂在树枝上的一颗石榴。那个给我看地图的人把番红花的汁液打翻在上面过,那又大又圆的字母上擦着一点赭色,好像城里柜台后面的姑娘们的唇印一样。”

      在雨水敲打窗沿的喧闹里,格连的声音变得平静起来,他露出一个没有太多含义的笑容。“那时候我想,我的家乡这么大,那从这里离开到远方去——到没人知道那里是什么样的远方去——该是多么吸引人的冒险啊。”

      “经常有冒险者经过我生活的村庄。”他说,“我们的土地里出产卷豆和褐麦,每到秋天的第一波迁徙巨鸟从上空掠过,我们就开始收拾货物,准备去有一天半路程距离的市场去。但这不是最赚钱的活计,我们的村庄在进入山脉的一条通路上,总有不怕死的人前来这里寻找未知的宝物,他们常常都会在我们这里稍微休息,整理行装。当然,他们都出手大方,毕竟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回来——事实也是这样。”

      “迷银山脉里有宝藏?”安德利亚颇为疑惑地问,显然从没听说过类似的传言。

      “也许有。”格连耸了耸肩,“谁知道呢,只要有人相信就会有人前来。村子里的人可在送死的冒险者身上捞了不少——不过,也常常赔掉他们最宝贵的东西。”

      “比如说女儿或姐妹。”他说。

      安德利亚沉默不语。格连眨了眨眼睛,“有些小姑娘对冒险者着迷的不行,你也许能想象。(“我可不能。”安德利亚嫌弃地说。)高大而沧桑,身上布满光荣的伤痕,有着神秘的力量——至少在我们看来是的。由此而来的恋爱几乎只有一个后果,我就是典型的例子;我从出生就没见过我父亲,他的坟墓是那片终年飘荡在银白雾气的山脉。”

      “你知道我母亲为什么让我来七塔吗?”他问,并没有等待回答,“她是真的向往外面那令人惊叹的生活和世界,她也是真的爱那个冒险者——我的父亲,他只在村子里待了一个月,并且给我留下一个姓氏。”

      “看起来你是个听话的孩子。”安德利亚嘲讽道,但格连从他的话里面听到了某种令人温暖的东西。“好好干吧,别放弃。”他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调说,“我敢肯定你也是这么发誓的。”

      “当然。”格连说。

      “就算被镶在墙上?”

      “就算被镶在墙上。”他笑了起来。第一次这样诉说让他有点愉快,虽然那些悲哀和不幸的东西并没有真正消失,但是他产生了有点像在悬崖边的酒馆里,刚刚喝下一口燃烧着火焰的酒那样暖洋洋的感觉。但当他平静下来之后,却发现话题已经不知不觉被带到了他自己身上,而刚刚他想问安德利亚的那些事情,还一点都没能满足他的好奇心。

      “那么你呢?”他反击道,照搬了当初对方的话,“我只知道你来自温宁郡——是的,还在奥格里格长大——那么不想多讲讲吗?”

      安德利亚眯起眼睛笑了笑。

      被人这么询问还是第一次,这种新鲜的感觉说不上好还是不好。从很久以前起,和他交谈的人都对他的来历一清二楚,无论这消息是来源于他们的长辈还是什么人,不过他可以肯定那其中夹着不少恶意的猜测。当然,他从没试着向谁去介绍自己:例如他的父亲只是一个父亲,而不是什么别的什么令人畏惧的人物,而他也可以毫无伪饰地为自己死去的母亲而遗憾。

      “当然。”他选了一个不那么糟糕的开头,“我的母亲,——她是个很温柔的人,也很漂亮,前一点是管家先生告诉我的,后一点比较幸运,现在还可以在画像上面看到。虽然我觉得夸赞某位女士温柔已经成了言不由衷的惯例,但是我还愿意相信这一点。她在画像上面是个年轻的女孩儿,穿着件雪白的裙装,胸前悬挂着维丹西的金绿宝石,那足有半个拳头大,天底下仅此一件。现在它在母亲的坟墓里。”

      格连似乎有点为他们之间相似的,缺少亲人的身世而惊讶。不过大概不用多久他就会知道,所谓相似之处仅仅是浅薄的表象而已。

      “我从没在画像之外的任何地方见过母亲。我出生不久她就去世了。”安德利亚忽然结束了这个话题,转而谈起他其他的血亲,“我的父亲后来又有了新的妻子,这为他带来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但他的第二任妻子也并不是很幸运,她在两年前去世,死于病床上。”

      他谈论这些事时冷淡的表情让格连打消了探寻的念头。“那么你的父亲呢?”他斟酌着措辞,“他是什么样的人?”

      “本质上来说,他非常严谨认真,但他并不会把这种特质流露于外,要知道缺少情趣的人并不讨喜。所以许多人觉得他还不错。”安德利亚意有所指地笑了笑,“不少年轻女孩甚至不介意他有三个孩子——当然,他现在还年轻,这让一些人心存期待。”

      他肆无忌惮的嘲讽令格连目瞪口呆。安德利亚漫不经心地终止了话题,从衣袋里取出一根黑色的缎带把长发扎起,然后披上新斗篷。在扫了一眼坐在那里没有移动的格连之后,他不耐烦地从座位底下又拿出一件干燥的外套,扔进对方的怀里。

      “这是什么?”格连茫然地问。

      “避免你跟麻雀一样被淋湿的东西。——看看你上车那会儿,简直每一根羽毛都湿漉漉的。”安德利亚讥讽道,动作利索地迅速扣起领口边的一排银扣,“雨还没停,你真打算在试炼前就先把自己冻成冰魔像?”

      格连傻乎乎地说了谢谢,开始自己往身上套斗篷。对方的善意显然体现在细小的地方,这件外衣上既没有什么显眼的徽章装饰,也没有过多令人眼花缭乱的扣子和褶皱,他只需要把几根带子在它们该待的地方打成结就可以——就算这样,他还是差点把自己勒死。

      安德利亚咕哝了一句他听不清的话,不过他猜测那不是什么和平的意思。对方再一次从斗篷下面伸出手来,摆弄着被他打成一团的带子,格连这次看到那纤瘦的手指是如何灵巧地工作——解开那个可怕的死结,快速地系起一个稳固的结扣,最后用几乎是粗暴的动作把他卷进内侧的领子全部拽了出来。

      “你该好好学学怎么把自己打理的舒服一点。”完成这一切之后他坐直身体,挑起眉头说,“至少从把那个结扣打开学起吧。”

      格连没领会他的意思。安德利亚抬手抓住了车厢顶部的扶手,这个动作格连总觉得有点眼熟,但当他终于想起他该怎么做的时候——

      马车在巨响中落地,羽翼飞马又向前跑动了几步,而毫无准备的格连就这样从座位上重新滚到了对面。他头晕目眩,歪斜的视野里只见到车门打开之后的光亮。

      “我们到了。”安德利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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