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红纪事》天之锁

5、集会（中）

　　他们现在正位于一个巨大的石厅里，插着燃烧火把的四壁和脚下都是和方场一样的砂金砖石建成，如果不是这里的空间足够宽阔，他几乎要以为那个方场被向内折成了盒子。所有的座驾都不知所踪，安德利亚为他的两匹羽翼飞马礼节性地担心了一下，在确定七塔不会对那些珍贵的生物作出什么无礼之举的时候，他最多也就是象征性地四下打量一圈。

　　转过头的时候，他的目光刚好和不远处的人撞上。

　　金发蓝眼，纯白斗篷——看看，他在心里讥笑道，这副样子多适合天真无瑕的小姑娘——那个人正用疑惑的眼神打量他。安德利亚一眼就认出了这个独角兽座驾的主人，不过看起来对方还没意识到他是谁，这份迟钝让他一下子就没了敌意。

　　他礼貌地微微点头，移开了视线。

　　不过独角兽的主人看上去好像并不具有和他出色外表相称的观察力，在安德利亚已经打定主意不去惹是生非的时候，他却主动走了过来，那亲善又带点矜持的笑容乍看上去还是有那么一点讨人喜欢的。他绕过满地或坐或躺的人，在安德利亚的面前站定，友善地说：“你也在找你们的座驾吗？”

　　他显然以为对方找的是巨鸟车，安德利亚也懒得否认，随便点了点头。

　　“没关系，七塔一定会妥善安排它们。”他显然误解了安德利亚心不在焉的原因，反过来安慰道，“虽然我也有点担心我的普罗丝，但是我相信她会照顾好自己。”

　　普罗丝——纯洁——听起来和愚蠢是个近义词，真是个适合独角兽的好名字。安德利亚本以为他会就此打住，但对方似乎挺愉快地继续了下去，“说起来，我是从艾路达来的，你呢？——我是说，你从那个郡过来？”

　　真可怕，安德利亚几乎要哀叹了，现在的年轻人流行一见面就打听人的户籍所在地吗？

　　事实上这并不能责怪独角兽主人的热切，在大多数人都头晕目眩地倒在地上时，站立的只有少数，而安德利亚沉默地站在原地的样子显得他至少礼节良好；在他发现自己没法把每个人都扶起来，而且也不是所有人都会领他的情时，他希望至少有一个可以交谈的对象来打发等待的时间。

　　虽然看上去他的运气也不是那么好，安德利亚想。

　　“我从温宁郡来。”他避重就轻地说，提都没提奥格里格，“那可真是段麻烦的路途。”

　　独角兽主人正打算附和一下，忽然听到远处他同伴的声音在招呼他，从饱满的声音听起来，那个在降落后一时间没稳住被甩出去的不幸家伙终于恢复了过来。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冲安德利亚点点头，愉快地说：“我是伊尔南，伊尔南·路斯恩，很高兴认识你——”

　　然后他难以置信地僵在了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缓慢地掀开风帽，那引人注目的标志性银发在火光映照下闪闪发亮。

　　少年的绿眼睛意味深长地注视着他，露出一个假笑：“安德利亚·洛林。——没错，很高兴认识你，先生。”

　　***

　　“他的样子就像是见鬼了一样。”格连抱怨道。他刚刚拍打着外套站起来，正用不解的眼神看着那个匆匆离开的白斗篷背影。

　　“对于以纯洁——光明的纯洁——作为原则的路斯恩家而言，”安德利亚公正地说，“还说得出道别的话已经值得称赞了。”——虽然表情就跟被他家的普罗丝踹了一脚那样，但至少没过分失礼。

　　“光明的纯洁？”格连疑惑地问，“那跟和你打招呼有什么关系？”

　　“因为洛林就是最恶名昭著的黑术士家族之一。”安德利亚漫不经心地说，“他现在肯定感觉像是从酒里喝出了半个死甲虫，不知道是要装聋作哑还是过来对我挑衅，真是杰出——听到没，你最好也离我远点。”

　　格连的表情很古怪。过了一会儿，他不好意思地问：“什么是黑术士？”

　　“你还是闭嘴吧。”安德利亚平静地说。

　　石厅顶端发出一阵响亮的蜂鸣，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随后，他们就听见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回荡在这个空间里。

　　“欢迎来到七塔，孩子们。”一成不变的台词，安德利亚想，“欢呼吧，你们这次的试炼比往年更加轻松！你们需要做的仅仅是让自己平安无事地到达第七塔的山谷广场，当你们的双脚站立在胡椒岩的地面上之时——假设你们那会儿还能站着的话——你们就将通过荣耀的初次试炼，成为七塔的正式学徒。”

　　听起来真是再容易不过了，如果不考虑从这儿到第七塔即使飞行也至少要半天时间的话；安德利亚不知道这次的试炼会不会是徒步出发，虽然从前也有全程持续两天一夜的记录——但看在随便什么的份儿上，他们可还在海边！

　　“可是我们要怎么去呢？”一个离安德利亚不是很远的棕发女孩高声问。她有张美丽的面孔，身材高挑，披着一件颇为奇异的皮毛斗篷，“坐船，还是只有块木板？”

　　“放心，可爱的女士，木板那种寒酸的东西不在考虑范围里。”沙哑的声音温和地说，“你们会得到深具效率的工具——飞行工具——听起来怎么样？这样你们差不多在午夜的时候就能抵达了，说不定还来得及睡个好觉。”

　　“可是，”那个棕发女孩迟疑地说，“正常来说飞行的话，天黑之前就该到了啊。”

　　“我不得不称赞你的聪慧，以及对地图的深刻了解，里斯拉姆小姐。”那个声音准确地说出了女孩的姓氏，“但这次你们恐怕要体验一次和‘正常’的飞行完全不同的方式了。年轻人应该多做尝试，这次经历你们或许会铭记一生；现在让我来揭晓谜底，你们要搭乘的是——卡曼拉鳞鸟。”

　　人群沉默了一瞬间，轰然爆发出足以掀翻屋顶的喧闹声。抱怨、抗议和尖叫混杂在一起，石厅里面完全乱成了一团。

　　“卡曼拉鳞鸟是什么？”在周围每个人都在大叫大嚷的时候，格连不得不扯着嗓子问离他最近的安德利亚。

　　“那是一种运送货物的鸟。”安德利亚破例没有嘲笑对方的无知，部分原因是他自己也开始头疼起来，“非常不稳定，是种几乎没法用于乘坐的东西。它们飞的不太快，也不是很高，但是经常会在飞行中剧烈翻滚，一般都用来长途运送不易碎的货物；你没听错，是不易碎的货物，就连被绑在它们后背上的货箱都不能保证安然无恙，更别说人——我敢肯定，用乘坐卡曼拉鳞鸟作为试炼题目绝对是七塔有史以来最天才的想法！”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几乎已经有点咬牙切齿了。

　　安德利亚对飞行的准备并不充足，如果排除那些本来就是为了取暖而采取的措施之外，他根本就是毫无提防。没人能想到这次的试炼是飞行，值得欣慰的是，大多数人也和他一样缺乏准备，或许这就是七塔想要的结果。

　　“顺便说一句，不用担心方向的问题，这些忠诚可靠的鸟类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哪里。”沙哑的声音穿透这片嘈杂，清晰地在每个人耳边响起，“挑个可靠的伙伴吧，这是我的忠告。祝你们一路顺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