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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暴风雨(上) ...


  •   安德利亚提起外衣的下摆,坐进两匹羽翼飞马所拉动的车厢里。

      斗篷对于寒冷来说几乎只是件可有可无的装饰,真正令他在风暴中温暖起来的是耳朵上那一对熔岩蜥蜴的眼珠。这种兽类和飞马的体型相仿,包裹在重重结膜下的眼珠却只有指甲大小,如果是从活生生的熔岩蜥蜴里挖出来的话,不需要工匠的打磨也可以像真正的宝石那样熠熠生光。尽管这贵重的装饰品的确给了他不少的帮助,但当安德利亚借着窗外阴沉的天色端详自己的倒影时,还是觉得那种过于艳丽的颜色不讨人喜欢。

      这时候另一名乘客也爬进了车厢里。格连·道雷有点拘谨地坐在他对面,黑色的短发不停向下滴水——幸好他那像是从海里捞出来的外套也没法被弄的更湿了。

      这可不是正确的选择,安德利亚想。但他没打算提醒对方。

      羽翼飞马从静立到狂奔只需要短短的一瞬间,它们全力跃起,然后在暴风雨中踩踏着无形的坡道一路爬升。它们拉动的车厢先是被猛烈地向前拖拽,随后几乎整个竖立起来,背对前进方向而坐的格连意料之中地从座位上被甩出,面朝下栽倒在安德利亚旁边,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安德利亚抓着车壁上的扶手,考虑着说点什么才能让气氛显得不那么尴尬。

      但在他开口之前,格连就先慌慌张张地把自己从座位上揭了起来。这次他很好地稳定住了自己,虽然是用一种用脚踝夹着座椅支架的狼狈方式,但至少不会再像只杜松鼠一样在车厢里滚来滚去。事实上,羽翼飞马所拉的车比巨鸟要稳定的多,而黑发少年在不安地看了一眼同车人之后,也伸出手去抓住了自己那一侧的扶手——这下两个并肩坐在一起的人总算可以正常地交谈了。

      安德利亚翻开风帽,取下了已经被雨水浸湿的斗篷。缝在斗篷内侧的一层鳞片令里层的衣服保持着干燥,那是一套样式传统的秋季外出装,唯一特别之处就是扣的显然有点过紧的袖口。在格连的注视下,他从对面的座位下拖出一只箱子,拎出来一件新外套,然后将湿斗篷卷起来塞了进去。

      “你也是要去七塔的学徒吗?”

      格连选了一个无趣的话题,因为他觉得自己有必要率先开始礼貌的交谈——虽然其实安德利亚并不太介意这一点。

      “是的,和你一样。”安德利亚用靴尖把箱子推回座位底下,“我记得你说过,你来自赫尔斯泰因?”

      他显然已经听见了格连和老板娘在酒馆里的交谈,这让黑头发的少年感觉有点不好意思。现在格连终于看到了对方隐藏在斗篷下面的样子,他有一双迷人的碧绿眼睛,以及与之相称的、拥有显著北地冷冽特征的美丽面孔。

      “没错。”格连咕哝道,几乎要因为自己不同寻常的手足无措而转开视线了,“那么你呢,你从哪里来?”

      安德利亚惊讶地挑起眉毛。对方似乎对他的姓氏一无所知——不过不管怎样,他至少没有像他时常经历的那样,在听到他名字的时候报以充满估量和猜测的目光。虽然这份平静事实上来源于无知,但不可否认地,这令安德利亚暂时地愉快了起来。

      “温宁郡。”他回答道,“尽管住在奥格里格的时间比较久,但我是温宁郡人。”

      “温宁?”格连茫然地问,“七塔不是就在温宁郡吗?”

      “第二塔是在温宁郡。”安德利亚心不在焉地说。格连噎了一下,停顿片刻才继续道:“什么是第二塔?”

      安德利亚盯着他,直到对方藏在黑色短发里面的耳根都红了起来,才不可置信地叹了口气。

      “我简直不能相信你就这么来参加试炼了。”他说,“你该不会以为拿到了进入七塔的许可就结束了吧?这只是个开始而已,你必须要通过首次试炼才能真正进入第七座塔,然后每当你想要升入下一座塔的时候,还要再经历相应的折磨——这不仅仅是折磨而已,每次试炼都会让一打倒霉鬼变成拼都拼不起来的尸体,而侥幸逃脱死亡的人,也并不是每一个都能继续当学徒的。有些人失去了他们身体的一部分,有些人则丧失他们的信仰——他们丢掉了勇气、尊严或者坚持下去的理由,从此只能怀抱着曾经的希望在恐惧的阴影里腐烂。”

      格连张了张嘴,看上去完全被吓呆了。

      “每个死于试炼的人都会得到一枚巴掌那么大的银币,刻着他的名字,嵌在他想要进入但为之而死的高塔墙上。”安德利亚补充道,“虽然我只见过第七座塔,但是它看上去就像是一条直立身体,全身覆盖着银白鳞片的蛇,没人能想象得到它原本是由黑色熔岩建成的。”

      “很多人死于试炼吗?”他干巴巴地问,“我是说,这个第一次试炼。”

      “虽然不想这么说,但是没错。”安德利亚说,“我觉得你大概是没弄清楚某些事情就跑来这里了。如果你没有必须要进去那里的理由,那么你现在还来得及放弃——死于试炼比起活下去来说并不是什么好选择。”

      尽管并不委婉,但格连依然感受到了他言辞中传达出来的善意。对于一个初次见面的人来说,并不是特别常有的事——这让他有点感激起来。

      “我一定要去。”他摇摇头,确信地说,“我母亲病死之前叫我去七塔,这是她最后的愿望。”

      “你确定她知道七塔是什么样的地方吗?”安德利亚毫不客气地问。

      格连明白对方说的一点都没错。他的母亲只是闷热又潮湿的赫尔斯泰因村庄里一个没出过远门的女人,那里的孤挺花开的就像是姑娘们双唇的颜色一样。曾经在年轻的时候遇到过某个外来者并且为他生下孩子的母亲,她知道外面有一个更加广阔的世界,却找不到前往那里的路。就如同她对自己的儿子说“要去七塔”的时候,也仅仅是知道那里会产生最为杰出的术士,却并不了解他将需要经历的苦难和死亡——她的意思或许只是希望唯一的孩子成为坚强而勇敢的人,但那最后的遗言已经成为格连所背负的枷锁,如果他真正放弃近在眼前的机会,他将永远无法从中解脱。

      “她不知道。”格连低下头,“但这是她说的。她希望我这么做,我就会去试试看。”

      安德利亚的绿眼睛看着他。

      “祝你好运。”停顿了一会儿,他这么说。

      “那么你呢,为什么也一定要参加试炼?”格连忍不住反问,“我可没感觉你是喜欢冒险的人。”

      “我们今天才第一次见面,我不觉得你已经足够了解我。”安德利亚露出一个假笑,“或许我其实特别喜欢在暴风雨里乘坐一点都不安全,随时都可能碎掉的马车飞行呢——喔,这只是个玩笑。”

      他看到格连立刻紧张地扫视了一下狭窄的车厢,只好无趣地补充道。

      “你知道,尽管几乎没有什么事情能比死亡更糟糕了,但相比一些东西我们还是宁愿选择死亡。”他美丽的绿眼睛凝视着对方,格连几乎觉得他所端详的不是自己的面孔,而是深藏其下的血肉和骨头,或许还有被称之为灵魂的某种黏糊糊的物质,“如果说为了自己的生命而放弃某些东西,会让人在余下的日子里永远被内心的痛苦包围,这仅仅是忠诚正直者会具有的念头——”他把目光从格连身上移开,“那么对于更多人来说,能让他们拼死努力的东西,当然不只是良知或信念这样不可捉摸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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