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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皆梦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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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汉军左方有细微的空隙,原军可以从这个峡谷……”
“将军,那是陷阱!应该派遣我部能调遣的全部援兵……”
“将军,流塞拉是个不可靠的人,你不能听他的!”
“切西克利,你这个胆小如鼠的人,将军是不会因为你这个懦夫……”
猛然间只听得一阵酒杯的摔碎破裂声,众人连忙闭住嘴,紧接着怒不可遏的声音从厅堂高处传来:“究竟是谁!”
在众多胡塞人异域音浓重的争吵声之下,将军的声音倒显得格外年轻而斯文。但正是这个官话极为标准的声音,却有着旁人都不可比拟的威严。年轻男人面前陈列着许多特殊材质的纸张,内容无外乎都是前线告急,请求支援。自从他统领胡塞大军以来,与中原的每场战争他都在避免己方的伤亡。但从两个月前开始,似乎有什么人在用极其极端的方式微妙地牵制住了胡塞,短短几个月内使胡塞损兵数万,而眼下这场龙阳岭之战则更加惨烈,军情部的人传来的密保中提到,短短开战的几十天内,胡塞人便已伤亡接近半数。
“有人在牵制我。”大将军眼神叵测。
真渊望着面前身披重厚灰熊铠甲,手执沉重而锋利的胡刀的同盟们,强压下怒气,说着僵硬的胡塞语。
就在刚刚,胡塞右翼将军羽银率领的上旗战团又发来急报,原话为:龙阳岭右侧忽现大量汉军增援,数目之多甚至要超过敌我两方困军总数,现己方大部分的战斗力已被对方包围,形势严峻。
此消息一来,众部皆是哗然。
羽银将军是什么样的人,众人都很清楚。而“形势严峻”这四个程度不甚明显的字从右将军手下送来,那么情况的叵测,应该早已超出人们的想象。
“报告。”
“说。”
“目前我部仍未接到汉军换帅的消息,汉军首领可能仍是鞠亲王白守仁……”
“放屁!”真渊啪地一拍桌子,“那个鞠亲王绝不可能作出这种决策。你们军情部消息闭塞,未尽职责,敌方换帅这种消息即可决定我方部署,进而决定胡塞的成败。”
方才那位军情部的人表情羞愧,头垂得更低。大殿内沉默良久,蓦地传来李将军的叹息:“罢了,罢了。”
“将军?”
大部分胡塞人还不懂“罢了”的意思。
李真渊缓缓站起身,面对众人,伸出右手的食指与中指,横过胸前,再向右侧伸展——“大将军有令!”
胡塞人顿时齐声高呼,同时安静庄重地俯下头颅,等待将军的绝对命令。
“命我右翼将军羽银,召集健存人马,火速离开龙阳岭!”
军令如山。这点无论是再汉人中还是在胡塞人中,都是一样的。而生性耿直的胡塞人在这点上甚至更要超过汉人。
军令下达出去后,才有不少军囊领头人询问,为何将军要下令撤退,作出此等有损胡塞天人颜面的决定。
真渊道:“我胡塞不比中原,人数不是我们的优势。若我们不派援兵,现在包括右将军羽银在内的三万困在龙阳岭的勇士都可能会沦为汉人的阶下囚,而若派了援兵,我们的人马数量也是极为有限,除去镇守在火望台、六十二阶岭、六十八阶岭、大小甘霖寺以及分散驻扎在民众身边及驻扎在大营的二十五万兵力之外,眼下我们所能调动的也只有七万人。”
“但根据羽银将军的报告,汉人的援军数量超过现在敌我两方的总和,也就是说至少有七万多人。”一旁的切西克利皱眉分析。
真渊略感欣慰:“不错。也就是说我们如出兵增援,派出了我们全部可以调动的兵马,加上原本驻扎在龙阳岭的三万人,一共有十万大军。”
“可经过战斗消耗,我方原三万龙阳岭兵马不仅大有损耗,且都已劳累不堪,而那七万兵马也不可能一下到齐,只是陆续从胡塞内部派往战地,这样下来我们将和汉人进行一场消耗巨大的拉锯战。这对人少地狭的我们而言,是十分十分不利的,所以眼下我们不应恋战,而应该迅速撤离,保全原军。”流塞拉道。
“此言深得我心。”流塞拉听了朝将军咧嘴一笑,还不忘看一眼方才正得意的切西克利。
真渊心中由衷喜爱这两个他一手培养的年轻胡塞人,现在他们不仅有了胡塞人的勇猛,还有了汉人的狡黠与智慧。
“方才我们的进言太愚蠢了,还望将军谅解!”切西克利与流塞拉齐齐跪地请罪。
真渊一挥手:“无妨,敢于说出自己想法为胡塞效忠的人在我心中都是勇敢的人。好了,现在你们有一项别的任务。”
两人神情俱是一凛:“将军请讲!”
真渊嘴角扬起一个微妙的角度:“去军情部找一个最敏捷的隐者,一定要给我以最快速度查出眼下汉军新的出谋者。一定,不准有误。”
流塞拉两人俯身于地,高举左手,轻轻竖放覆于眉心:“谨遵将军命令!”
两人退出大营后,真渊有些烦躁地朝手下们挥了挥手:“你们先退下回到各自职位上。我休息一会。”
几日真渊无论是精神上还是身体上都消耗巨大,与以往的久久不能入睡不同,眼下他一挨上羊毛枕,便沉沉睡去。中原,真是一个让他又爱又恨的地方。深深的疲惫中,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张张不为人知的画面,那是他的过往,亦是他的牵绊。
梦里的一切还是那么清晰,一艘陈旧的长舟慢慢悠悠在涢水上飘着。从远处看,舟上就如无人掌舵一般,河面那样宽阔,而这艘从皇都满载着逃难的人仓惶开出的木舟,就那样漫无目的,无家可归地四处飘荡,就和舟中坐着的人一样。真渊看见,还是一样悲伤的眼神,还是一样安静的人群。
“梨花开了。”忽然身边传来一个轻细的声音。
“哥哥,你看见了吗。”
真渊回首。
一双浓郁的灰色眼睛。一副宛如梦境的眉眼。
“啊,是啊。”原来那个小女孩是在问他,真渊一边应答,也是第一次知道什么样的感觉叫做仓惶,他望向小女孩眼神所指的方向:“你,你喜欢吗?”
岸边不知是谁家种了三两棵梨树,如此时节,梨花开得正盛。
小女孩却摇了摇头:“梨花虽然……”
梦却在此戛然而止。真渊只记得,那双眼睛,那双鸽灰色的眼睛是……
“羽银将军!”
“羽银将军,李将军已经两天没有睡觉了,他现在好不容易……哎哎……女人是不能擅入将军营帐的!羽银将军!”
嘈杂的人声瞬间淹没了刚刚从梦中仓惶醒来的真渊。没有时间清醒,他的营帐已经被人哗的一下掀开,一个修长的身影从外面风风火火地冲进来,二话不说便抓起他大叫道:“死真渊,臭真渊,你为什么下令让我带兵撤退?不战而退在我看来绝对是一件不可饶恕的事情!不要拿那张龙羊峡送来的报告说事,你难道猜不到那张说什么形势严峻的战报根本就是狼吉玛那个老头子伪造的吗?”
真渊眨了眨困乏的双眼,无奈地抬头看了看眼前盛怒的年轻女人——没错,胡塞右翼首领,整个胡塞国的副将军,羽银,是个异常年轻的女人。
“我……”
“副将军,还请您多注意对待大将军的礼数!”那帮手下都是真渊一手培养的,此刻见自家大将军被身为女子的羽银将军如此对待,有好几个都忿忿不平地站出来。
“拿椅子来,让副将军坐下。”一个武士从一旁端来一张羊皮椅,羽银怒气未消地坐下。
真渊掀了鹿皮缛,干脆就坐在床上,道:“回来的真快。”
羽银哼了一声当做回答。
“我知道羽银将军英勇机智,几乎是百战百胜,在沙场,你身为一个女子却能敌得过上百男人,所以大部分敌方军队光是听说羽银将军四字就立刻吓得闻风丧胆,夺路而逃。”真渊一番吹捧的话说下来,羽银的脸色果然好了许多。
他继续道:“羽将军巾帼不让须眉的气概,正是真渊钦佩之所在。但若副将军想进一步成长……”真渊轻轻一顿,长吸一口气,随即飞快地道:“想不再让你的属下背着你逃到我的军营来,想不再让只有将军一人冲入敌境而大军却被甩在后面导致攻夺战变成赎将战,想你的部下能不那么轻视你,那么,还请羽银将军晚上到我军营旁和诸位军师一会。”
羽银在他耳边“哼”了一声,接着只听空中划过衣袂的声音,等众人回神时,方才还穿着一身重甲盛气凌人的羽银将军早已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疾若银雨,轻似盈羽,不愧银羽,其名羽银。”
真渊心中默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