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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杜鹃啼落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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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风吹巧剪霞绡,花上千枝杜鹃血。”漫山的杜鹃花,铺铺展展,灿若云锦,春风吹过,花潮涌动。涌动的泉水浸染清雅的花香,愈发地柔情。
花丛簇拥处,女子躺在河边,沾湿了周围的绿草。迷迷糊糊,她听见踩着草地的脚步声缓缓移近,仿若踏着云彩而来。
“姑娘!”她努力地睁开眼睛,隐约看见一张俊朗如幻的脸,感觉身体被轻轻托起,温热的气息吹在脸上,血管扩张,血液急速涌动,手指有灼热感,那人胸前突然翠玉生烟、荧光闪烁。
是蓝田玉!她胸中涌起一股喜悦,竟在昏迷中死死地抱着那人的脖子,感觉身体离开了地面,忽高忽低,仿佛坐在逐浪而行的小船里,柔软的发丝贴在脸上,有淡淡好闻的杜鹃花的香味,她在微微的颠簸中睡去。
“姐姐!”再次睁开眼,恍若隔世,两颗乌黑如珍珠的眼珠子滴溜溜地盯着她。
“你!”她惊坐而起,眼前的女孩笑若灿花,不过十五六的样子,娇美无比,容姿绝色,扎着两马尾辫,俏皮可爱。
“哥哥,姐姐醒了!”女孩甩着辫子,跑了出去,不多会儿,两青衣男子进来了。
“姑娘醒了,可有不适?”较年轻的男子坐到床边,关切地询问道。
“我…”面如琢玉、眼若流星的男子挽髻于顶,缚青色挑花布巾,苗人的打扮,昏迷中看见的华光来自他吗?
男子见她不语,便伸手把脉,她本能地往后缩。
“姐姐,你别害怕,哥哥要替你把脉。”女孩俏笑着安抚她。
“你救了我?”她听说过苗疆的巫蛊之术,这人虽然年轻,眼里却有深不可测的东西,“你们是谁?这里又是哪?”
女孩抢着答道:“我们这是杜鹃谷,我叫厉清泓,他是我哥哥厉荆泓,是我们杜鹃谷的谷主。”女孩指着身后的男子,“这是弥长老。”
“杜鹃谷!”她心一凛,望帝春心托杜鹃,莫非指的就是杜鹃谷?
厉荆泓“姑娘又是何人?为何昏倒在杜鹃泉边?”
“我叫霍梓砚,我…”
厉荆泓和弥长老听到她的姓,表情不约而同地一紧,厉荆泓淡淡地说了句:“清泓,你照顾好霍姑娘,姑娘身子还弱,别出去着风。”
“嗯!”厉清泓笑嘻嘻地点点头,与厉荆泓完全不同,她的眼睛清澈得如一泓清泉,让人一眼便能望穿。
厉荆泓和弥长老离开了房间,来到杜鹃泉边,两人若有所思地望着潺潺流淌的泉水。良久,弥长老开口道:“谷主,‘红颜祸水’的预言验证了,霍姓女子出现的第一个月圆之夜,杜鹃谷将遭受洪水之灾…”
“只是出现了姓霍的女子。”厉荆泓打断弥长老的话,“不代表预言是真的。”
“谷主,老谷主临死前看到的不是幻象,那霍姓女子的出现不是偶然,我们不可回避。”
弥长老的话如一根尖针扎中厉荆泓,清澈的泉水似乎瞬间变成了血红色,想象不久的将来,杜鹃谷几十口人都要成为水里的亡魂,他颤抖着,折断了旁边的一株杜鹃花,花瓣碎开,纷落在泉水里。
“弥长老,我该如何选择?牺牲姓霍的女子来拯救全谷的人?”
“谷主,他不会允许你杀了她的,而且…你放得下自己的未来吗?”
“未来…”厉荆泓陷入沉思,自己带着妹妹在遥无边际的黑暗里奔跑,他的出现仿若夜空璀璨的明星,他微笑着伸出手,承诺要帮他们争取最光辉的未来。少年时的厉荆泓除了妹妹,一无所有,他犹豫着,却最终握住那只宽大的手,它冰冷得像冰川上的积雪,一股神秘的力量侵入心脾,眼前挺拔的男子拥有最华丽的笑容…
“好吧!”厉荆泓从深思中回过神,“一切都顺其自然吧,也许根本没有什么预言…”厉荆泓努力使自己相信自己的这句话,攥紧另一株杜鹃花,手指沁出殷红的血来,将花茎渗出的青汁染成了红色。
杜鹃谷四面环山,与世隔绝。少年时的厉荆泓带着年幼的妹妹南行,途中取水解渴,发现无数杜鹃花随泉水于一侧的山脚流淌而下,幽幽花香,扑鼻沁脾,他不禁顺流而上,一道如剑缝隙,引得其侧身而入,内有洞穴,伸手不见五指,厉荆泓拔出火折子,徐徐缓行,百余步后,前方亮光射出,继续前行,片刻豁然开朗,碧野四合,杜鹃丛生,一派人间仙境,一些汉民与苗民杂居于此,老谷主见厉家兄妹孤苦,便收做义子义女。
2
谷里逢喜事,隔壁的方家娶亲。因为是汉苗杂居,异族可通婚,风俗也有所融合。新娘肌肤胜雪,眉黛如画,杏眼含春,头戴飞凤银冠,上套绣花红袍,下着百褶红裙,脚踩红缎绣花鞋,手持染花伞,左脚踏入屋门,交予新郎的妹子,新郎亦是一袭红衣。全谷皆受邀参加婚礼,新郎入堂拜礼,大家眉开眼笑,气氛相当喜庆和谐。摆了十几桌的酒席,围挤坐下,十几个青年男女站在场中间,吹笙、弹琴、拍鼓、唱歌、跳舞,席间的宾客欣赏之余,还不停地敬酒祝词。
这时,人群响起雷鸣般的掌声,身穿青衫的男子引吭高歌,宛转悠扬,犹如清晨沾带露珠的绿叶,又似春天一袭暖风吹开花苞。场中央的几名青年男子皆俊朗清逸,与青衫男子站在一起,众星拱月般黯然失色。青衫男子正是杜鹃谷谷主厉荆泓,霍梓砚不由惊叹,此时声情并茂的男子与那日严肃淡然的谷主判若两人。
厉荆泓突然转向霍梓砚,如花般灿烂的笑颜竟是杜鹃谷最可怕的噩梦,他应该如何抉择?舍弃视如亲人的谷民,还是放弃支撑自己活下去的信念?
“一拜天地,二拜谷主…”厉荆泓端坐着,接受新人的礼拜,一对璧人的幸福刚刚开始却要似昙花一现,永远看不见清晨的旭日。
“将她抓起来!”厉荆泓暴跳而起,声色严厉地指着霍梓砚,在场所有人被谷主突如其来的怒火镇住,他们第一次见温和的谷主发火。厉荆泓按住椅把,强压胸腔的火焰,“这女子来历不明,先将她关押。”
这个被谷主收留的女子一下子成了阶下囚,谷民们交头接耳,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更不理解的是与霍梓砚一见如故的厉清泓。
“哥哥,为什么要抓小砚姐姐?”厉清泓上来阻止,却被弥长老拉走了。
霍梓砚没有反抗,只是淡淡地看了漠然的厉荆泓一眼,她被关进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子里,厉荆泓发怒拂袖的一刹那,露出系在臂上的如碧波翠烟的蓝田玉。
月光如水洒在厉荆泓如玉琢般的脸庞上,紧蹙的眉头仿佛一座山丘压着他。白天,本来他要将老谷主的预言公诸于众的,最后还是被体内的另一股力量压制住了。
“谷主,你会如何处置霍梓砚?”弥长老立在厉荆泓的身侧。
“我不知道,用她的血肉祭祀杜鹃神,或许能使避免洪水之灾,可是他…”说到他,厉荆泓扶着窗棂的手不自觉地抖动了一下,“违背他,我能够违背他吗?”
“谷主…”弥长老还来不及说下去,突然有人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气喘吁吁地地说:“谷主,不好了,尧哥和水妹…”
厉荆泓心一悬,没等来者说完便冲了出去。杜鹃泉边,一男一女,脖子上缠着红绫,吊在杜鹃花簇拥着的槐树上,身上的婚衣在风中腊剌飞舞,仿佛两只硕大的红蝴蝶,脸上含着笑容,显然这对年轻的夫妻正沉浸新婚的甜蜜中,丝毫未察觉到背后的杀气,一瞬毙命。
“是他!我违背了他,他在警告我…”厉荆泓面色苍白,惊恐与愤怒化作一股郁气堵在胸腔里,眼睛黯淡无光,仿佛载着一条深远的路,没有尽头,没有希望,被阴暗与寒冷覆盖。
厉荆泓的母亲是魔教魔女,父亲厉山蒙是玉剑楼翠玉剑的传人,他们本应水火不容,却相恋相守。有人揭发了母亲的身份,从此他和襁褓中的妹妹跟着父母过上了逃亡的生活,躲躲藏藏,风餐露宿,好不容易躺在久违的床上,飞来的刀剑斩破还未及开始的梦。终于,母亲再也忍受不了四处奔波、心惊胆战的日子,那次被五湖剑盟的人围剿,她扑在了厉山蒙的剑上,鲜血如一朵凋零的红莲花,喷射在厉山蒙碧青的衣服上,喷射在晕光如烟的蓝田玉上,香消玉殒的最后一刻,她紧紧攥着他的手,“让孩子平安地活着…”
父亲听了母亲的话,带着他和妹妹回了家,父亲手刃母亲,与魔教划清了界限,母亲用生命替他们换来的安宁却短暂得连院子里的海棠花都没来得及开。厉山蒙被视为兄弟的——彩玉剑谭鹏远毒害了,躲在门外的厉荆泓永远忘不了那张揭下“面具”的狰狞面孔,和那些无耻的话“这个世上没有永恒的情意,只有永远的利益,谁阻碍我登上楼主之位,我就清除谁,兄弟如何,父子又如何…”
又一次的逃亡,只是这次没了父母,他只能凭自己的力量保护自己,保护妹妹。也许老天爷怜悯这对孤苦的兄妹,厉荆泓误进了杜鹃谷,豁然开朗的天地一度使他沉浸在美好的期盼中,可越是光明,内心的伤越重。那次,父亲也在这泉边取水解渴,那次,他们也有机会进入杜鹃谷,可是因为他突发恶疾,父母不得不带他去寻医,杜鹃谷里的杜鹃花顺着泉水流淌,流走的是他们一家人的幸福。
“如果不是我,爹娘他们…”厉荆泓的眼里渗出了泪水,压抑许久的泪水,他没办法原谅自己,没办法心安理得地享受宁静的生活,所以他选择与与仇恨为伴,也许只有黑暗才能掩盖他心口的伤痛。
“是他帮助我报了父母之仇,从抓住他的手的那刻起,我的命运便握在了他手中,我的命就不属于自己…”
“你的命终会由你自己掌握,只是这之前你要忍耐,黑夜总是漫长的。”弥长老把手放在他厉荆泓的肩上,“黑暗的尽头是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