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行书》萧念玖

44、第四十三章 命运之巅生死决

　　白雾渐渐散开。出现在萧翊眼前的是一座长方形的石碑，而这座石碑周围也有许多大小不等的石碑伫立在这座青草萋萋的山上。

　　这是一座墓地！萧翊猛然意识到这点头，疑惑的看向身边的男子——只见那男子明亮的眼中此刻已蒙上一层水雾，呆呆的看着前方出神。水雾的背后尽是破碎。

　　萧翊顺着男子的目光看去，只见那座崭新的石碑前有一男子跪在地上，抬手轻轻的拂着石碑上的一张很小的画像。而这男子，长得与他身边的男子一模一样！

　　“然然，你怎么不理我了？你说句话好不好？”男子的声音温柔低沉，却掩盖不住话语中的支离破碎和多日来的心力交瘁。

　　“你别睡了，我和你们老大说，让他给我们放一个长长的假，然后我带你去旅游好不好？你想去哪呢？新加坡？法国？哦，你不是喜欢古城吗？那我们去西安，要不去婺源？…然然，你说说话啊…别丢下我自己…求你，然然…别不要我…”男子终于流出了眼泪，抱着石碑失声痛哭。

　　萧翊转身看向身边的男子，忍着心里莫名的痛问道，“他是谁？”

　　男子并未作声，苦笑道，“走近了去看看吧。”

　　萧翊走了过去，但吸引住他的目光的却是墓碑上的只有巴掌大的画像！这画像不似他看过的任何水墨画，而是逼真的仿若真人走入其中！

　　而画像上…萧翊在看到画像上短发女子的眼睛时不禁浑身一颤——那双含笑的眼睛，灵气十足，竟像极了慕儿的眼睛！

　　慕儿？他…他好像已经很久没见到慕儿了。

　　萧翊抬手欲抚上画中的眼睛，可手却从石碑上穿了过去。

　　男子走到萧翊身旁，深吸了口气，“这都是幻境，不属于你存在的世界，因此是摸不到的。萧翊…你觉得他此刻痛吗？”

　　萧翊看了看身边的男子，又看了看石碑前哭的声嘶力竭的男子，颔首，“撕心裂肺。”

　　男子点头，“所以，别离开慕初夏，她也会怕，也会痛。别再离开她一次了。”

　　眼前一片漆黑。只觉得浑身上下有火辣辣的痛不断啃噬着他的意识。耳畔流水声、天雷声、钟鸣声交织在一起，震耳欲聋。

　　“萧翊，你快点醒过来啊！”一声声的呼唤，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却将周围一切其他声音渐渐驱散，逐渐清晰。

　　慕儿？这是慕儿的声音！

　　“萧翊…”他虽睁不开眼，却仍能感受到慕儿如今正趴在自己身上大哭，气息已极度不稳，“你说话不算数！你说过会一直陪着我不会离开的！两天了，你已经睡了两天了！怎么还不睁开眼睛？你说过的那些话又都算什么？！你是不是在耍我玩啊…”

　　慕儿…慕儿…

　　萧翊努力想睁开眼睛，但却是徒劳。身体似是被一种无形的牵引力束缚，完全不受控制。

　　“萧翊，你觉得我把一切都放下，很容易吗？你觉得我对一个人动心，很容易吗？”初夏勉力止住哭声，抽噎着问道。语气中的破碎听在他耳里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的无以复加的痛。

　　“萧翊，你可真狠心啊。”

　　冰凉的眼泪滴到他的浓密的睫毛上，润进他干涸的眼中。力气一点点的恢复。

　　“慕儿…”

　　突然听闻了耳畔虚弱的声音，初夏身子一阵，忙握紧萧翊同样的冰凉手，“萧翊…”

　　她刚才本是贴在他胸口跟他讲着小时候的事。讲说有一次因为偷了三夫人的东西被爹爹罚抄书，最后却是哥哥披星熬夜为她抄了所有内容。正讲到好玩处，却突然觉得萧翊心跳渐渐变得微弱，这才吓的哭了出来，恐惧的连叫太医竟然都忘了。

　　萧翊努力的睁开眼，含笑的看着眼前眼睛通红的初夏。忍着身上阵阵传来的剧痛伸手抚上初夏娇俏的脸蛋儿，轻笑出声。

　　“真是傻丫头。我怎么会离开你呢？刚才只是做了一个稍微有些长的梦，所以起的有些晚了。”

　　 

　　******

　　 

　　灯火通明的一间石室中，中央摆放着一排巨大的驯笼。每一个驯笼中都关着一头猛兽，有老虎、黑熊、野狼等等，不停的嘶吼咆哮。仅听着声音便叫人丧胆。

　　然而最右面的驯笼中，关的却是一个人。腰伤胡乱裹着白布，白布上一片暗红，想来是不久前受了重伤。

　　此时这人浑身颤抖的趴在地上，似是忍受着巨大的痛苦。紧攥成拳的纤长手指骨节苍白，却仿佛脆弱到无力提起任何东西。

　　“哟，这关着畜生的地方竟也关着如此一美男子，想来这消息传出去定会轰动整个武林。”泫午宫副领主岚绫走进石室，看着驯笼中关着的男子娇笑道，“你说呢，疏影？”

　　疏影抬起头，冷冷的看着岚绫。表情中无丝毫痛苦，但额头滴滴滑落的汗却泄露了他此刻虚弱的状态。

　　泫午宫特制的熏烟配上她剑身涂抹的狻猊血，岂是血肉之躯可忍得了的？岚绫冷笑一声，走近了驯笼。细细的看着他沾有血迹的脸。一只手伸进驯笼抬起他弧线完美的下颌，“啧，果真是极品。”

　　疏影抬手打掉岚绫的手，一脸嫌恶的表情。

　　“疏影，如你加入我泫午宫，宫主定委你重任。至于待遇嘛，我可以代宫主保证，绝不比断月的差。”见疏影如没听到一般，岚绫继续道，“至少，若你加入泫午宫，宫主定不会取你心爱女人的性命。”

　　疏影听后身子一震，恶狠狠的看向岚绫。岚绫一个哆嗦，背上顿时渗出一层冷汗。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经不住此等剜骨的目光，岚绫移回目光，强作淡定的向石室的出口走去。

　　她本就没指望能逼疏影就降。如能轻易的归顺与其他门派，那就不是断月教培养出来的杀手了。更不用提这个专门培养杀手的杀手。

　　岚绫前脚离开石室，后脚就紧跟着进来一个清瘦的男子。清瘦男子手中提着的墨月剑放在驯笼外，紧接着走进驯笼，打开了驯笼的门。

　　奈何疏影因吸了熏香又中了狻猊血的毒，浑身上下已使不出力气，即使知道这清瘦男子的下一步动作为何也丝毫无力抵抗。或许正是因如此，司空睿才会派出如此一武功不上档次的小厮来做此事。清瘦男子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又将一白布铺在右手上，打开瓷瓶的筛子倒出一粒丹药在白布之上，运内力将此丹药推送至疏影喉咙前。

　　用力的扼住疏影的喉咙，丹药顺势滑下。

　　疏影冷冷的看着他的动作，随后淡漠的闭上了眼睛。从瓶中飘出的味道和男子的谨慎程度他已推知这丹药为何。

　　浮心散，剧毒丹药。服食此丹药者半柱香后便可感出药效，由脑部开始产生碎骨剧痛，仿佛每一根骨都在瞬间被生生凿碎，又在下一瞬顶肉破筋脉长出。疼痛直刺心肺，让人忍无可忍。最后，这种痛从脑部逐渐传到浑身各处，一齐发作。

　　可因此丹药为泫午宫密制丹药，自泫午成立以来并未有几人可“有幸”服食此丹药。因此就连武林中因武功出众受世人敬仰的前辈也鲜少有知道在服食这种丹药后究竟会痛到何种境地。

　　只是人尽皆知，百年来服食过此丹药的十几位武林顶尖高手无一可忍受得住此等痛苦，最终都是在驯笼中拔剑自刎而亡。

　　男子又拿出一个瓷瓶开筛后放在疏影鼻下让他吸了一口，之后片刻不敢多留的疾步走出驯笼。关上驯笼的铁栅栏后才长出了口气，擦了擦脸上的汗将之前带进来放在驯笼外的墨月剑挂在铁笼外壁的挂钩之上。

　　方才他让疏影吸入的药是接触熏香及对狻猊血对他内力及体力恢复的药，片刻后中毒者的力气便可自行恢复，也就自不用说去提剑了。

　　其背后的目的已不用做任何猜测。既然他不入泫午，那便不可能活着出去。

　　在泫午宫中，司空睿若要疏影死，他就没有活下去的可能。

　　如今，他们只需静等疏影因承受不住剧痛拔剑自刎而已。

　　多么讽刺。用自己执拿了十五年、早已与生命融为一体的剑刺入自己的心脏，最终血流殆尽而死。

　　看着通体墨黑的墨月剑，冰凉的眼底闪过一丝嘲讽。

　　一切都要到终止了。他的承诺，他的衷心，他的...回忆...

　　时间分分秒秒的在汗与血液中流逝。一柱香前还紧紧扣住疏影四肢的铁索已被因比噬骨更甚千万倍的疼痛所挣断，满地残落的铁段寸寸刺入疏影在地上滚动、在痛苦间挣扎的身子。血染红了身下的整块铁板。

　　疏影痛苦的望着悬挂在仅距自己一臂之遥的墨月剑。只需…只需他伸出手再稍稍用力，便可从这种惨绝人寰的痛苦中解脱！

　　可一次次的抬手，又一次次触电般的缩回。反反复复过后始终只是出神的看着它。

　　墨月啊墨月，我疏影最后竟是终结在你的刃上吗？

　　谪仙般俊美的脸上，一抹清淡的华丽在嘴角处缓缓绽放。墨月，我一生用你埋下种种杀戮，而最终，你却也将我送上这条我亲眼目睹无数人走过的黄泉之路。那末，就用我的血最后一次浇灌你嗜血的锋灵罢。

　　结束了。所有回忆所有无法触及的悲凉，都结束了。

　　一寸，仅有一寸，死亡的圣光，如今距他仅有一寸之遥。而这种永生不忘的痛，他也即刻便会摆脱。

　　然而就在疏影的手握上墨月剑柄的那一瞬，眼前忽然浮现出苍白又绚丽的幻境。身着胭脂红长裙女子的身影，像胭脂浇灌出的红莲，盛开在冰天雪地间。娇俏讨喜的脸上那抹天真的笑容，以一种未尝被发觉的姿态温暖了他冰封了几近二十年的心。

　　闭上眼睛，一滴清泪绝望的从眼角滑下。

　　眼前，似乎又浮现了小时候他与母亲去她爹爹府上做客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