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行书》萧念玖

45、第四十四章 似此星辰非昨夜

　　多少年了，当时的情景丝毫没有褪色一分一毫。因为只有他知道，那才是在他脑海里回放了无数遍、重复勾勒了无数遍的...他与她的初遇...

　　......

　　满天的桃花，迷乱了他清澈的眼。

　　小小的她被她母亲抱在怀里，对着他甜甜的笑。

　　他第一次觉得连话都不会说的孩子竟然也可以如此娇美灵动。就好像生于山涧的水仙、飞舞在空谷的精灵。

　　她软软白白的小手伸向他，嘴里哼唧着他不懂的语言。

　　她的母亲似是懂了女儿的意思，低头温柔的问他要不要试着抱抱她。

　　他点头，毫无表情的脸颊上顿时沾染一抹绯红。

　　小心翼翼的接过，将她软软暖暖的身子轻轻的抱在怀里，学着她母亲的动作轻轻的摇着。她配合着他的动作，在他的怀里咿咿呀呀“说”个不停。

　　两位母亲在一旁笑，说他们两个果真是天生的般配。

　　冰冷惯了的他并没开口否认，似是从心底便不想和她拉开关系。

　　她盯着他的眼睛笑，刚从口中拿出的手再次伸向他的脸颊，胡乱的摸来摸去，他通红的脸顿时粘乎乎的湿了一片。

　　皱了皱眉，眼底却最闪过一丝由衷的笑意。

　　娘说你是我未来的妻，我会保护你的。

　　她像是感受到了他的心思，笑容更是甜美了一分，一笔一笔的刻在了他小小的心上。

　　......

　　就让这抹笑容陪着他走到生命的尽头吧。他早已，别无所求...

　　初夏啊...

　　嘴角扬起满足的笑，墨月剑缓缓靠近胸口。

　　“啊！！！！！”胸口传来的疼痛瞬间加深了一分，他却知道那并不是因为毒药的毒性——意识到这个问题时，疏影握在剑柄上的手突然僵硬到再也使不上半分力气。

　　剑“叮”的坠地。

　　不可以...不可以...

　　双手痛苦的抱住头，身体用力撞向栅栏爆发出绝望痛苦的嘶吼。强大的冲击力使得石室上方的大石都有些松动轻颤。

　　初夏，初夏…

　　我不能…

　　手再次握住剑柄，屏息忍着疼痛，用尽全身的力气朝栅栏砍去，一下，又一下…

　　初夏…

　　我说过要保护你的...

　　我现在还不可以离开...

　　 
　　******

　　 

　　暖风吹起帐帘，趁机将懒散的午后阳光大把大把的送了进来。

　　帐篷中临时搭起的床上，萧翊半靠着墙壁看着身旁蜷缩成一团睡着的初夏出神，嘴角带着止不住的笑意。

　　这丫头睡觉时还真是不老实！萧翊无奈的摇了摇头。她才睡着不足半个时辰，便已经第四次把胳膊甩到他身上上，弄的伤口一阵阵的疼。

　　正思考着如何既能让她睡的舒服，又让身上的伤口免受袭击时，第五次悄然发生了…

　　萧翊压低声音闷哼一声，骤然因伤口的疼痛而眉头皱起。无奈又好笑的抓住她不老实的手，十指交握，在身侧轻轻放好。

　　或许是因为感觉到了手上的温热，初夏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皱着眉头看向萧翊，眼中尽是茫然。

　　盯盯的对着萧翊瞅了好一会儿，眼神这才渐渐变回平日的清明灵动。不禁苦着脸道，“我的午睡…”

　　萧翊宠溺的捏了捏初夏精致的鼻尖，“你午睡睡的我很痛苦唉，知不知道？”

　　“我…踢到你了？”初夏睁着无辜的大眼睛小心翼翼问道。

　　“在结果上差不多。”

　　俏脸因不好意思染上一层绯红，但饶是一副倔强的神情。“可…可是…明明是你有错在先！”

　　“哦？”

　　“你先睡了两天不理我！”

　　“所以呢？”

　　“什么所以？”初夏一头雾水。

　　萧翊也苦下脸，这丫头刚睡醒时总是这么迷糊，说话丝毫没有条理可言。“我怎么有错在先了？”

　　“啊？啊！对，就是你有错在先么！”

　　“……”

　　“那个，我之前怎么说来着？你哪错了？”初夏吞了口口水，强充着底气。

　　“咳…”萧翊被口水呛到，不住的咳嗽，“没事儿，你就当什么都没说吧。”

　　“那…”

　　话还没说完，便被帘外尖细的嗓音打断。“三殿下，正贵儿来传皇上口谕。”正贵儿掀帘走了进来，“三殿下不必起身，皇上说您躺着听旨即可。”

　　“儿臣萧翊听旨。”

　　“传皇上口谕，众人明日起程前往洵河狩猎。三皇子萧翊因重伤在身，行动颇有不便之处，故此在附近城镇养伤即可，不必随朕前往。另由慕丞相之女慕初夏留在此处好生照料，待朕狩猎结束后一同归往帝都。钦此。”

　　“儿臣谢旨。”

　　“臣女慕初夏谢旨。”

　　 
　　******

　　 

　　二十一日后。茶馆中。

　　“上回书说道三皇子萧翊出征臻遥国，与臻遥国大将军聂征亲战四场之多…”一楼说书的人吐沫横飞的讲着这三皇子十四岁出征臻遥国大获全胜的旧事。虽已是旧事，但时隔多年仍时常被说书的津津乐道。而史官写史，亦将此次征战评价为天辰国一段不朽的传奇。

　　初夏坐在二楼包间内将茶喝的津津有味。

　　“话说当日这三皇子顶盔挂甲，罩紫络袍，颇具皇家风仪。人群中横扫利箭，直直开出一条血路，奔臻遥国将军杀去。聂征将军见三皇子持剑来袭，亦是准备提刀相迎。说时迟那时快，三皇子在距聂征将军仅一米之遥时忽然从马上跃起，虚招一晃，吓退周围所有敌兵！进而又将聂征圈于剑气之内！…”

　　“慕儿…”萧翊合上手中的扇子敲了一下初夏的头，“天天准时过来听，你就这么闲吗？”

　　初夏看了一眼萧翊，做噤声状。

　　“当时的战事究竟是何等的血腥残酷，如今已没有人说的清。战场上的英勇战士只看得漫天黄沙和脚下层层的尸体，由着将帅带出一条生路。虽史书上记载寥寥，但三皇子的这段传奇的旧事并未跟着时光的流逝而掩埋殆尽。战场上、乃至地方的将士都无一不是描述三殿下为：眼角眉梢带着杀气，马前马后是百步的威风！二马盘恒，杀在一处。民间传言中三皇子的不善舞刀弄枪也随着这声声的兵器相搏而灰飞烟灭…”

　　“萧翊…”初夏隔着桌子向萧翊怀里扑去，但被从身后闪出的小连子隔了个正当儿。初夏黑着脸扯了扯嘴角，她险些把小连子抱到怀里去。

　　“三殿下如今有伤在身，慕姑娘小心触到了伤口。”

　　“不碍事儿，过来吧。”萧翊伸手将初夏绕过桌子拉到怀里，捡了个碰不到伤口的姿势搂好。

　　“萧翊，楼下先生说的是你吗？你听着就不脸红吗？”初夏拽住萧翊的衣袖，一脸天真无邪的问。“我听着分明就是在将二郎神下凡，旁边就差没拴着条丧家犬了。”

　　“噗…”萧翊刚喝进嘴里的茶水不小心喷了一地，“丧家犬？”

　　初夏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口误，“不是不是，是叫什么来着？啊，对，啸天犬。”

　　萧翊摸了摸初夏的脑袋，笑道，“我觉得我下次出征时把大米粥拴在马后也不错。”

　　“嗯…那就叫嫦娥下凡…”初夏抬起头，认真的看向他，“可惜脸先着地。”

　　萧翊正准备赏她爆栗，就被她一把抓住抬起的手，一脸讨好认错的笑。

　　“萧翊，战场上你真有这么厉害吗？下次带我亲眼看看好不好？”

　　“慕儿，这民间的传说也不过是在历史的基础上捞个影子，捕风捉影罢了。”萧翊无奈的笑着道，“但如果你想看看真的战场那也好，总比天天来这儿听说书要强。”

　　初夏将视线再度移到楼下的说书人身上，“也不是非听不可。我又不是那么注重细节，只是想知道最终的结局罢了。”

　　“后来聂征被枭首，尸体坠落马下。与此同时火光从四面八方聚来，三千轻骑将臻遥国士兵团团围住，最终旗开得胜。那一战天辰国俘获臻遥国六千降兵，臻遥三万精兵尽折。而我方只损了三百人，算得上是大获全胜。”萧翊简单的几句话便将战果总结出来。

　　初夏嘴角又是抽搐了几下...

　　“你…”初夏哭丧着脸伏倒在桌子上，“你怎么把结局说出来了…我是想听说书先生讲啊，又不是想听结果…”

　　“是你刚才说的要…”

　　“……”

　　“……”

　　“回去罢，再听也没意思了。”初夏垂头丧气的说，“小连子！备车！”

　　“我们散步回去罢。”

　　“开什么玩笑？！”初夏从萧翊怀里蹦起来，瞪着眼皱着眉，“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呢！”要不是她非想带着他出来透透气、一起听听说书，厚着脸皮硬磨太医，他哪里能走出帐篷半步。

　　“哎…”萧翊叹气，“慢走不成问题。过几日父皇他们就回来了，不还是一样要跟着赶路？”

　　“过几日就回来？”

　　“你不知道？臻遥的使者早在几天前就回去了。”

　　“那然后我们就回洛安城了吗？”

　　“嗯。你也想你哥哥了罢？”

　　“是啊…一个多月没见到了呢…”

　　“漫天黄沙中只见三皇子挑剑直刺，聂征将军人头即刻落地。”楼下说书人合上扇子，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走吧，我用轮椅推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