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途》梵冈

3、03 初遇三

　　03

　　基亚在这里待了下来，倒并不是因为科莫想留下他，虽然他也有这个意思，但真正让基亚留下来的是沙奇。

　　基亚几乎不会对沙奇以外的人有任何的反应，而如果沙奇不在的话，他可以一直不言也不语地坐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有时候科莫看着他会无端地不安，可有时候科莫看着他又会觉得安心。

　　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情感出现在一个人的身上，实在令他好奇非凡，他多次想要弄明白基亚的身世，可是基亚完全不理会他的行为，让他无计可施。

　　而沙奇并没有透露出愿意帮助自己老师的意愿，他对于基亚对自己这种难能可贵的信任和特殊实在不想毁坏，而如果是基亚不愿意透露的事情，他也绝对不会勉强。

　　本来隐瞒基亚的打算在基亚长久的逗留下终于不攻自破。

　　南夷族里的人纷纷好奇地涌入这件屋子，当他们看到基亚的脸孔的时候，几乎都说不出话。

　　南夷族生性善良，信仰和平，又是对着基亚这样一个看起来漂亮得不真实而没有杀伤力的孩子，都表达出万分的欢迎，对于科莫把他困锁在魔法阵内的行为虽然不敢提出反对，但也是隔三差五地对科莫说各种基亚的好话，虽然他们都并不了解基亚。

　　沙奇更是每天对自己的老师大献殷勤，希望他能解除魔法阵。

　　科莫不甚其烦，终于把魔法阵解除。

　　可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基亚对于魔法阵被解除并没有众人希望的那么开心，他没有任何的反应，甚至再不踏出屋外。

　　以前他还会站在院落里，现在却连屋子都不出。

　　众人不好天天往他屋里进，以前还能在屋外的篱笆外装作不经意间经过，解解眼馋，先下，什么都看不到了，众人都丈二摸不着头脑。

　　沙奇这段时间几乎与基亚形影不离，只有他敏锐地感觉到，基亚的不快。

　　“基亚，为什么不开心？你不想出去走走吗？重魔谷有很多漂亮的风景，我可以带你去看。”

　　基亚只是坐在桌边，没有理会沙奇的话，沙奇便不耐烦地一遍又一遍地问，基亚才不得不摇摇头，说：“我不想，出去。”

　　“为什么？”

　　基亚便又不语了。

　　沙奇还待在问，却看到基亚微微皱起眉头，虽然几乎看不出来，他还是能感受到基亚内心的为难。

　　基亚不知道如何向沙奇解释原因，事实上就是没有原因，他只是不想出去，就这么简单。

　　沙奇马上不再追问，而是抱着他说：“好吧，不出去就不出去。我在这里陪着你。”虽然他觉得没有让基亚看到重魔谷漂亮的风景很遗憾，但是这样和基亚待在一个小屋子里日夜相对，也感觉不错。

　　这样的日子一定是沙奇这十五年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刻。

　　他身为族长的儿子，父母早夭，背负着兴复种族的责任，和老师诉说的不能抗拒的命运，没有同龄的孩子能与他一起玩，他们或畏惧于他的身份，或听从父母的话，而对他敬而远之。

　　他很早就希望有一个同龄的人能陪伴在自己的身旁，有一个漂亮爱哭的妹妹，或者一个乖巧听话的弟弟都可以。

　　基亚的出现，仿佛一下子圆满了他的梦想。

　　他既有一张令人屏息的精致面孔，性格又温顺地难以置信，同时他带来的奇妙情感是沙奇从未体会过的。

　　无法形容的快乐。

　　无法形容的甜蜜。

　　沙奇衷心地希望这样的日子没有尽头，他甚至一度产生了抛下责任的念头，那个夜晚沙奇深深为自己这个念头而恐慌不已，基亚躺在他的身旁，能听到他浅浅的抽泣声。

　　他闭了闭眼，把手在被子下紧紧地握住沙奇的手，无言地抚慰沙奇惊恐的心。

　　基亚在心下默默地想，还太小。

　　他还，太弱小了。

　　沙奇转身把基亚抱在怀里，仿佛从基亚的身上汲取勇敢，他还太小，却承受着过于沉重的责任，如果没有让他品尝到快乐轻松的生活，他可能就这样无知无觉下去，可是此刻他分明感受到这种平淡毫无纷争生活带来的甜美，他怕自己会因为这样的生活而产生懦弱胆怯的情绪，而无法面对以后重重的苦难。

　　沙奇的在这样的情况下忧心忡忡，可是还没有等他真正的成长明白过来，在震耳发聩的轰鸣声中，这样的平静日子戛然而止。

　　重魔林传来的爆炸声，证明有人在不断地逼近重魔谷。

　　科莫和威鲁把所有的老人，小孩和妇女赶到后方，男人们则拿着武器，坚定地站在前方，迎击即将而来的危险。

　　重魔谷内百年的巨树纷纷在魔光弹中倒地，房屋不仅被巨树压毁，也被魔光弹摧毁殆尽，整个重魔谷在刹那间已经被夷为平地，到处都焚烧着不灭的星火和浓浓的灰烟。

　　科莫双手握在两侧，眼神平静坚定地看着前方。

　　男人们还没有接近敌人已经被魔光弹压制地举步维艰，威鲁沉默不语地抱起科莫的身体，随着妇孺且战且退。

　　他们一直退到赤崖上，狂风吹拂着每个人的脸庞，把所有的泪水吹干，却无法吹去内心的仇恨和恐惧。

　　这群可恶的帝国军，不敢亲自面对敌人，而是采取先用魔法弹无差别轰击后，才会率领下一队步军上前，扫荡残余的敌寇。

　　沙奇在纷飞的尘土和碎屑中急速的奔跑，他四处寻找着基亚的身影，他们刚才在混乱中走失，他简直无法相信基亚如何在这样的情况下逃离。

　　正当他冲向一间即将倒塌的屋宇时，脖子一下子被人抓住，提留着拖到后面，沙奇愤怒地挣扎着，一拳狠狠地揍向他的鼻梁。

　　疼痛让他清醒过来，沙奇捂着不断滴落血水的鼻子，看到威鲁喘息地看着他，严厉道：“找死吗？现在是什么情况，马上带大家撤退。”

　　沙奇这才发现，轰击已经结束，帝军以雷霆之势开始向着重魔谷袭来，所见之处都是身披蓝甲的士兵，而自己的族人正奋力抗衡，争取时间让妇孺退后。

　　沙奇摸了一把脸，混合了灰烬和血水的脸庞，这下子凄惨地简直让人无法辨认。

　　他没有多说，咬牙就开始帮助族人对抗蓝甲兵。

　　基亚同时也在寻找沙奇的身影，他身披黑色斗篷，像游魂一般幽走在战场上，居然没有一个人向他发出攻击。

　　像是忽然感受到什么一样，他一下子跳上一座已经破败倒塌的屋宇上，眼睛四处搜索着那麦色的身影。

　　只一下，他就看到了沙奇。

　　尽管战场上有如此之多，几乎和他拥有同样发色，同样肤色的族人，沙奇依旧是与众不同的。

　　他站在战场的最前方，明明瘦弱的身体却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脸上已经看不出往常阳光可爱的面庞，此刻血污的脸上，只留下刻骨的仇恨和坚定不移的信念。

　　像是星火点燃了久候的干柴，像是洪水冲破了坚固的大坝。

　　他几乎紧靠一人之力，就把源源不断的蓝甲兵硬是挡在了他的面前，他挥舞着一把不知道从哪个蓝甲兵手上多来的长枪，每一下挥舞间就能逼退一批蓝甲兵。

　　可惜后方的蓝甲兵实在太多，仿佛汹涌而至的潮水，永不停歇。

　　在几次挥舞后，长枪终于不堪重负，咔嚓一声折断，本来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可蓝甲兵摄于他的力量，居然没有人在这一刹那冲上前。

　　沙奇当今立断掷出半柄长枪，然后跳入蓝甲兵中，直接跳到一个蓝甲兵的肩上，一下子把他的头颅扭断，夺走了他的长枪。

　　尽管没有人把握这个时机冲上前与他对战，但是有无数的蓝甲兵乘着这个空隙，蜂拥地向他后方奔去，他们的目标就是那些没有任何战斗力的老人。

　　沙奇杀得双眼通红，见蓝甲兵朝着自己守护的族人跑去，嘴巴里发出嘶嘶的痛苦低吼，不顾周身围绕的蓝甲兵，就要冲出突围。

　　蓝甲兵的身后，一个蓝甲的将军坐于马鞍上，神情淡然地看着眼前的修罗战场，嘴角噙着一丝趣味的淡笑。

　　他身后的跟随者五个穿着白色披风兜帽的魔法师，垂首等着他的指令。

　　蓝甲将军不知道看到什么有趣的场面，他从后背上取下一把长弓，手往后一伸，已经有一个魔法师从袖内忽然拿出一把通体黑蓝的箭，递于他的手上。

　　蓝甲将军拉弓引箭，目标对准了背朝着自己，冲向自己族人的沙奇。

　　他拉弓引箭的速度极快，几乎刚从魔法师的手上拿走箭矢，那箭矢就已经嗖地一下带着凌厉的气势朝着沙奇呼啸而去。

　　箭矢带动的气劲在地面上留下一道深深的沟痕，可见这道箭的威力之大，几乎可以与前面的魔光弹相提并论了。

　　威鲁看着那道黑蓝光芒电光火石之间朝着沙奇飞去，他还未来得及想。

　　“砰！”巨大的声响和冲天的尘土，模糊了周围的视线，在附近的人群都被尘土呛得咳嗽不已。

　　蓝甲将军收了笑容，眼睛又冷又暗地看着一道黑色的身影以雷霆之势一下子击中自己的箭矢。

　　尘埃间，那道黑色的身影，面朝着他稳稳地站着，有一种巍然难撼之感。

　　基亚深深看了一眼蓝甲将军，转身朝着沙奇走去，他一动脚步，地面上忽然传来，轻微的“啪”一声，他右脚下一段碎裂的黑蓝箭矢显露出来。

　　蓝甲将军看着，想着黑色的人影，凌空而落，硬生生地把自己的箭矢踩踏脚下，胸中怒气翻腾，凤眼狠狠地瞪着那道黑色的背影。

　　沙奇感知危险，一拳狠狠挥出，却没想到落了空，什么都没有。

　　他困惑地看着远方，尘埃中，那双让他曾经迷失的蓝眸又一次出现，基亚披着披风出现在他的面前。

　　“基亚…是你？”

　　基亚看着他，忽然冲上前，把披风摘下，一下子盖在他的身上，俩人倒地的刹那，三枚黑蓝箭矢从上头疾飞而过。

　　沙奇睁大眼睛看着基亚，忽然一滴水滴覆盖到他的眼帘上，粘稠地扩散开，视野里一片红色。

　　基亚站起身，沙奇惊恐地看着他肩头上的伤口还在不断流血，他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而另一边，蓝甲将军冷哼一声，身后的五个魔法师自动走上前，手掌交叉放在胸前，开始默念咒词。

　　蓝甲兵也开始慢慢地退回后方，众人得到喘息的时刻，连忙退去赤崖。

　　威鲁走来，也不管什么情况，拉着两人飞快的离开原地。

　　沙奇疾驰中看着基亚，嘴巴张了几下，最后，只吐出两个字：“谢谢。”

　　基亚没有看向他，只是默默地跟着威鲁的脚步。

　　当众人统统来到赤崖的时候，科莫已经等候多时，他的脸色前所未有的严肃，他的目光一下子对准了沙奇，道：“风，水，土，木，火，五元素魔法师，已经开始念咒召唤了。”

　　沙奇坐在地上，深深地喘气。

　　科莫没有把目光偏离他，问：“做决定吧。这里不到片刻，就会被夷为平地了，天陨术可不是我们能抵挡的。”

　　“什…什么决定？”

　　科莫没有片刻的迟疑就说：“是战还是退。”

　　沙奇这时候才把头抬起来，基亚也同时朝着他们看去，几乎是同一时刻，赤崖上所有的人都看向沙奇。

　　沙奇感觉呼吸都凝滞在这样的氛围中，那些投射而来的目光，仿佛万钧之岩，深深压着他的肩膀上，他难受地说：“老师，我听你的。”

　　还未说完，科莫一巴掌就挥了过去。

　　沙奇的几乎被打偏过去，他的耳朵被这一巴掌打耳鸣，脑子里嗡嗡作响，鼻腔一热，什么东西缓缓地流出来。

　　科莫冷冷地看着他：“我是在问你。”

　　众人沉默不语，连平常爱哭泣的小孩都安静地坐在原地，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沙奇被打得晕头转向，却同时清醒了不小，他把红肿的脸抬起来，呆呆地看着科莫，科莫的眼睛不似往常温和，这一刻带着无情的严厉。

　　沙奇便有些胆怯地把目光移开，却不小心撞上了周围族人们看向他的目光。

　　那目光里充满了服从的坦然，他们衣衫褴褛，寻常的笑容再也无法寻得一二，呆滞的脸庞上，没有任何的情绪。

　　沙奇内心一紧，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不知道。”

　　科莫手一扬，被威鲁从半空中截住，他摇了摇头，眼睛里不赞同地看着科莫。

　　科莫甩了几下，甩不开，恼怒地冲着沙奇道：“不知道？！现在轮不到你知不知道了！你是族长，不要给我摆出那副要死不活的脸来！”

　　沙奇被科莫吼得吓得了，他的眼眶里蓄着泪水，痛苦地说：“我不知道…别让我做决定，老师，我真的不知道。”

　　基亚站起身，忽然朝着外面走去。

　　只有威鲁朝着他望去，可惜也没有出声阻止，基亚一直走到赤崖的边缘，他的黑眸在瞬间就变成了蓝眸，从这里他可以清楚地看到远在重魔林外的五元素魔法师，他伸出手，遥遥一指。

　　蓝甲将军若有所觉，瞬间从马后拿出一根箭，搭弓，朝着某个方向疾射而去，那把箭矢刚离开弓不过一会儿就仿佛撞击到什么东西一般，发出爆裂声音，然后消失在半空中。

　　蓝甲将军拿着随身的黑金长弓，在半空中手腕翻转，黑金长弓在他的手中旋转，形成一个极其漂亮的圆，然后被他举到胸前，用力一推，空气中犹如实质一般荡漾开阵阵气纹。

　　基亚的蓝眸在黑蓝色泽中不断交替，最后慢慢重新沉淀成不透光的黑色。

　　身后传来一个仓惶的脚步声，基亚闭上眼，慢慢地说：“我来这里是为了寻找一个能战胜炎皇的人。”

　　身后的人没有开口。

　　过了一会儿，那个人开口，话音中还带着一丝哽咽：“炎皇会怎么做……”

　　基亚没有转身，心下忽然出现沙奇狼狈的模样，道：“战至最后一刻，绝不放弃。”

　　沙奇睁大眼睛，看着基亚的背，肩膀上因为刚才的肩伤而划破了衣服，随着赤崖的疾风，衣服随风飘起，总有一刹那路出背脊上的肌肤，而背脊上的肌肤不像想象中白皙光滑，那具瘦弱的躯体上除了擦过的箭伤外，居然还错综复杂地交错着无数的旧伤。

　　可是基亚的身躯并没有因为伤痕而显得羸弱，他站在崖边，狂风席卷，巍然不动，仿佛…会一直，一直这样站下去，无论时光迁移，沧海桑田。

　　“我和炎皇……是不一样的。”

　　沙奇忽然像是明白了一般，他仿佛透过了基亚，看到了站在大陆顶端，那个遥不可及的炎皇，那个把他们的南夷逼迫到重魔谷，现在又要毁灭他们一族的可恶，却又无比强大的人。

　　没有时间再说什么。

　　基亚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然后自己的披风重新被覆盖到自己的头上，那个温暖的物体很快就离开了。

　　沙奇回来了。

　　科莫看着他的眼睛，那里熊熊燃烧着烈火，带着彻骨的恨意和不甘。

　　“撤退，去无止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