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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 3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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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是绷紧了的弦,只等千钧一发的那一刻,可是弦却突然绷断了,只叫那一腔提到顶峰的紧张无端端地落了空,取而代之的却是更加强烈的不安与慌乱。
她想不到郑子谦会突然出现,在几近崩溃的边缘仿佛又看到了一丝希望,泣道:“你跑来做什么?”自己沦落这样尴尬的境地,都是咎由自取,却最不想给他瞧见,那样一种忍受不了的难堪与羞耻。
然而,郑子谦并不看她,只径直和项振灏道:“大哥,你答应过我决不伤害她的。”项振灏的脸色渐渐地阴沉下去,阿虎见状道:“老板,你千万要慎重,万一光盘落到了别人手上,我们可是吃不了要兜着走的,拿昆已经放出话来了,老何也不会轻易撒手。老板,我们现在正处在夹缝里,可心软不得呀。”说话间,食指稍一用力,已经要拉动板机。
郑子谦有些绝望,叫道:“大哥,不要,她就是我的命呀。”
项振灏的身体晃动了一下,可阿虎扣动扳机的手却丝毫没有放松,冷冽的目光中罩上了一层寒霜,叫人禁不住有些后怕,不知道会有怎样不堪设想的后果发生。
时光渐渐地凝滞在那惊心动魄的一刻,是生是死,全系在项振灏的一念之间。
人到了最恐惧的顶端,反而有些不顾一切了,她心里充满了愤怒与怨恨,简明晖还躺在病床上,身体连着仪器,插着管子,除了还有心跳,什么也不能做,不能笑,不能哭,不能说话,不能和她生气,医生只说了一句,“什么时候醒来还不知道,”她最近总是想起他说是在为国家工作时的表情,清澈的目光,那么庄严神圣,那么负有使命感,顶顶普通的一句话,听在耳里却只感觉到惊心动魄,让她不由自主地热血沸腾。原来,他没有变,还是多年前那个正直善良的人。如果不是因为项振灏的心狠手辣,事情根本不会到今天这个地步。她的愤怒封闭了理智,使她根本忽略了郑子谦在这一刻的忧虑与担心,而这忧虑与担心只不过是因为他爱她,她是比他的性命还重要的人。
项振灏突然笑了起来,道:“黎涵予,你有什么好,竟然把我弟弟迷地五魂三倒的。郑子谦,我不想杀人,只要我需要的东西。你看应该怎么办?”
郑子谦站在原地,定定地望着她,好一会儿,才缓缓地伸出手来道:“黎涵予,给我,把光盘给我。”
泪水汹涌而出,不可抑制地再度顺着面颊滚滚滑下,她的身体开始瑟瑟地发抖,拼命地摇着头,道:“不…”几近哀求,她知道自己的机会很小,原来也是不曾报着任何希望的,可偏偏他来了,他们应该还有一线生机。
可是,她的哭泣非但没有打动郑子谦,反而令他变地残酷起来,他竟然慢慢地走到她面前,坚决地道:“给我,黎涵予。”
她看着在他身后渐渐变地黑暗的世界,还有在那冷酷的世界里呈现出的变幻莫测的神情,一字一顿地道:“郑子谦,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你知道项振灏背后干的都是什么勾当吗?他为了掩饰自己的罪恶,已经害了许多人了。现在,正有人昏迷不醒地躺在医院里。郑子谦,我不能让他逍遥法外,倘若我今天把这帐册叫给了你,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无论如何,我做不到,为了活着的人,也为了死去的人。”
郑子谦停住了脚步,摇了摇头,道:“可是,你能拿走吗?”
她沉声道:“我能,只要你帮忙就能。”
郑子谦的眼眶渐渐地有些湿润起来,半晌才道:“可是,他是我的哥哥。”
她冷冷地道:“他也是一个罪人,理应为他的恶行付出代价。”
项振灏冷笑了一声,道:“黎涵予,想不到你这么有正义感,我还以为你是为了自己的初恋情人简明晖报仇而来的呢,倒是我低看了你了。郑子谦,你爱的人却爱着别人,你还这么死心塌地的,究竟能得到什么呢?我们兄弟被这么一个女人玩弄于股掌之中,事情已经发展到今天这一步,她已经不可能再回头了,你还是死了心吧。”
郑子谦突然道:“黎涵予,不管怎样,你倒底曾经打算要和我大哥结婚的,不能一点情意都不顾,这光盘里的内容不见得和我大哥有什么联系,可是这光盘却是李名山制作的,所以里面牵扯的到人难免就以为是我大哥的授意,那些人可是心狠手辣的,难保不会做出可怕的事情…难道你愿意亲手把他送上不归路吗?你真的狠地下心来吗?况且,其中还牵连到我父亲提拔过的政界要人,事情发作起来,我父亲也脱不了干系,所以…就算是我求你了,黎涵予…”
心里某个地方传来异常清晰的断裂声音,她禁不住向倒退了几步,竟然是这样!她当年还以为他不过是个懵懂幼稚难当大任的小男生,是她看走了眼,他所能承载的远远要比她看的还要多,他什么都知道,包括他的哥哥,还有他的父亲,还有她被牵连进来所遭受的危险,所以才会迫不及待地阻止,仿佛是想要她回头,不过是怕她渐渐地接近那秘密的边缘,做了身不由己的郑家人,再也无法逃脱。
那么,项振灏的苦苦紧逼,大概也是为了自己的父亲,不至于从高位之上猛然失堕,好一个金钱与权力下的骨肉亲情。
她泣道:“郑子谦,原来你一切都是心知肚明。你们口口声声都是为了自己,可是那些已经死去的和还在生死线上挣扎的人又怎么办?”
郑子谦道:“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也没有颜面请求你的原谅,可是…就算失去了我和你之间唯一的一线希望,我也一定要得到那光盘。”
她咬着嘴唇,慢慢地地咬出血痕来,但身体却渐渐地松弛下来,脸色灰暗,仿佛沉入无边无际的疲倦与心灰意冷之中,目光怔怔地移向办公桌的下面。
项振灏却是不动声色地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急忙俯身一看,在桌子底下却是由两片地毯对接而成的,其间有一道长长的缝隙,里面凸起了一小块,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他抠了出来,立刻放到电脑里,显然没有被密码难倒,不一会儿便冲阿虎点了点头,阿虎却道:“老板,留着她…黎涵予…对我们来说迟早是个祸害…”
其余两个男人的脸色登时一变,郑子谦的态度渐渐有些冷冽下来,道:“大哥,难道你忘了曾经答应过的事,说要好好地待她,我才决定放手的,如今你可不能出尔反尔。”语调之中还是充满了掩饰不了的急切与焦灼.
项振灏的目中惊涛翻滚,深不可测,静静地沉吟了片刻,才道:“为了保险起见,我们只能带着她一起上路。”说着向阿虎使了眼色,阿虎低叹了一声,道:“老板…你迟早是要后悔的。”可是也不能违背命令,只手起枪落,将她击昏了过去。
郑子谦高声道:“大哥…”说着便要上前去扶她的身体,然而阿虎反手一挡,抱住了她,却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道:“二公子,对不住了。”
项振灏看着瞬间发生的一切,想了一想,道:“子谦,我知道你付出了很多,今天发生的一切,也使你失去了唯一的机会,大哥对不起你,可是…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要带她一起上路。”
等她醒来的时候,头正靠在项振灏的肩上,脑袋里僵硬着无法正确地思考,惺忪着双眼,窗外黑漆漆的一片,车灯照去也看不见任何光景,只有车飞驰而过的呼啸声,此外都是沉寂与荒凉。她条件反射似的坐起身,道:“你们要带我去哪儿?”
他摆弄着手里的一只打火机,好一会儿才道:“继续我们之前的约定,一起出国去。”她将身体移向座位更边缘的一角,拼命地去启动那车门的暗锁,并不成功,他在身后低声道:“你别瞎忙了,阿虎已经锁了门,你下不去的。”
她渐渐地清醒了,也知道一切都是徒劳,却不看他,将脸贴到车窗上,尽管开着空调,还是被玻璃的凉意浸穿了神经,有缕缕地泪水汩汩地蜿蜒下来,一字一顿地道:“你最好能时时刻刻绑住我的手脚。”
她发间的一枚玫瑰色玳瑁卡子上坠着两粒银色的水钻,随着她身体的颤抖左右摇晃着,宛如划破夜空的流星,明亮璀灿,几乎要灼伤他的眼球。他伸出手去,想要拍一拍一拍她的背心,可是她的倔强的背影之中却是冷漠与厌烦,终叫他渐渐地垂下手来。
好一会儿,他突然道:“停车。”
阿虎从后视镜里看了看,还是很听话地将车停在了路边,自己推开车门跳了下去。
她有些紧张,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车窗外的阿虎正点着一颗香烟,然后背对着他们抽了起来,却依旧保持着警觉而又戒备的姿态。
她转过头来,在漆黑的夜色中,只有他的眼睛明亮如宝石一般晶莹璀灿,炯炯地逼视,尽管此刻已经在愤怒的顶端,她还是禁不住有些悸动,象海一样深邃的目光究竟隐藏了些什么呢?可是无论如何这个时候是不能退缩的,她只得以同样的方式反击着,虽然有些软弱,虽然有些不堪一击。
可他似乎根本没有理会,竟然连眼睛也不曾眨一下,就那么定定地望着她,时光在静静地流逝着,倒底有多久,久地她连呼吸都要停滞了,因为再也经受不起这样的考验与折磨。他突然伸出手来轻轻地抚摸着她的面颊,她本能地向后一缩,脸上显现出嫌弃的神色,他终于垂下了眼帘,叹了一口气,低声道:“黎涵予,我那样待你,而你不过是想算计于我,你这样咬牙切齿地,真的打算把送我到监狱里去,或者干脆致我于死地吗?”
很久以后,她仔细回响起这一刻,仍然还记得那叹息声,简直要将她的心都给揉地粉碎,她并不是真的要背叛于他,只是事情发展到无法控制的地步,她已经身不由己。嘴唇在轻轻地颤抖着,有千言万语在舌尖上滚动,可是她竟然什么没有表示,只是冷冷地望着他,眼里只有愤慨与蔑视。
她的态度终于激怒了他,他转过脸去,抬手一挥,在她的头上重重地一击,她在昏迷前的那一瞬间仿佛捕捉到了他在回眸时痛苦地已经绝望的神色,耳边回响着那句似是而非的话,“黎涵予,我以后将不再见你”,心里也是痛苦到极致的绝望,但是,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拨打了110报警电话,她在人民警察的声声呼唤下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躺在黑漆漆的马路边,寒风刺骨,她身上穿着刚刚被项振灏扯下来的外套,而他与阿虎早就失去了踪影。
她被送到了最近的派出所,想不到徐铁昆也在那里,一个年轻的警察很耐心地询问她被禁锢乃至发生过殴打的经过,可她总是摇头,也许是紧张,也许是害怕,只下意识地紧紧攥住左手,右手手心里硬邦邦地被戳了一下,低下头恍恍惚惚地望着,她曾经在酒店的走廊上扔掉的戒指,此刻竟然完好无损地戴在她的无名指上,赫然触目,深深地剜开心底最柔软的地方,鲜血淋漓。
她再也无法支撑下去,便伏在桌子上哭泣起来,弄地那年轻的警察一阵惊愕,徐铁昆也沉默下来,摆了摆手,道:“算了,不要再问了,让她平静一下吧。”
最后,还是例行了正常的询问程序,最后,她还是回答什么也记不清了。她很清楚地看到徐铁昆有些失望的神情,却也改变不了自己坚定的心意。
不一会儿,有一个人站到了门口,向徐铁昆点了点头,是那天在小梅的病房外见到的年轻的警察队长,两个人在门边耳语了几句,那警察队长又很注意地看了看她,仿佛有些不以为然的样子,然而她却听见徐铁昆低声道:“算了,还是让她冷静冷静吧。”那警察队长又看了看她,才拍了拍徐铁昆的肩膀,转身离开了。
徐铁昆提出要送她回家去,她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徐铁昆便道:“小黎,你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应当比普通人更知道善恶是非的区别,应当更清楚一个公民有配合公安机关侦察犯罪活动的义务,一切话我也不想再罗唆了,你自己好好琢磨琢磨吧。”
她一个人独自走出公安局的大门,满天的星斗,仿佛换了一重天地,深吸了一口夜间的清凉空气,将手抄向口袋里,却摸到一个四四方方的东西,拿出来一看,竟然是一个黑色丝绒的锦盒,打开来,一颗蓝色的鹅卵型宝石在静静地散发着幽幽的光芒,璀灿闪烁,仿佛人的一滴眼泪。她的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这是他留给她的,价值连城的,终究留给了她。
她突然想起若干年以前看过的一部刘德华主演的电影,女主角带着价值连城的蓝宝石独自坐在小巴车上,等着此生再也不可能出现的人。如今,这样凄惨的一幕在她身上重演,荒唐地是她亲手将他送上了“不归路”。
第二天,她病了,也不发烧,只是身体没有半分力气,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晨光暮色交替转换,就是闭不上眼睛。
仿佛看见鲜血淋漓地他站在荒山旷野里,周围站满了武装齐备的警察,黑洞洞的枪口,纷纷地指向了一步步踉跄着走近的人,狰狞着眼睛,早已经面目全非,可是凄凉的神色却射向了她:“黎涵予,我那样待你,而你不过是想算计于我,你这样咬牙切齿地,真的打算把送我到监狱里去,或者干脆致我于死地吗?”犹如万箭攒心,她只能拼命地摇头,却说不出半个字,冷汗涔涔,看着他渐渐地倒在血泊中。
她终于“啊”地一下,叫出声来,原来不过是一个梦,怎么会那么清晰地,好象真的一样。
电视里正在放着许久以前的一部琼瑶电影,不晓得是什么名字,迷迷糊糊之间,只听得一个清脆的声音道:“我养一只狗,它知道对我友善,我养一个白痴,她也知道感恩。而这次,我养了一个人,没有心的人,她却咬了我一口。这一生,我希望不再见到你们,如果有机会再见面,除非是向你们讨还这笔债!”
她激灵灵打一个寒颤,翻身从床上坐起来,漂亮的女主角满腔悲愤与幽怨,背叛感情的男人只面如缟灰地呆立在一旁,而她亦如那男主角,听着这铮铮的诅咒之言,怔怔地垂下泪来,在他的眼里,她大约就是那个没有了心的人。
可是,她却在不自觉地等待,等待讨还血债的人能够在有一天,不期然地再度出现…
几天以后,于惠兰打来了电话,很关心地询问她的身体情况,言谈之中十分感谢她这些时日来的辛苦与操劳,她只得收拾了心情,再度到医院里去照顾还在昏迷中的简明晖,只是变地更加沉默,甚至有些呆板。
徐铁昆也来过一次,打算从她嘴里问出些有价值的线索,可她已经不能再说什么了,只能低下头来,以长久的沉默做了应答。徐铁昆最后道:“小黎,我们在李名山故乡工厂的废墟里找到了一个面目全非的皮包,里面的东西也查不多全烧焦了,倒是还一个手机,通过技术鉴定,发现竟然是你的…”
她悚然一惊,禁不住抬眼望去,徐铁昆一脸的凝重,道:“事情到现在并不断定能就与项振灏有关,你也不必太有戒心。只是,李名山还活着,前不久有人发现了他的踪迹,等我们赶到时却被他跑掉了。我担心,说不定他还会来找你,所以你要小心。”
她摇了摇头,半晌才道:“时至今日,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徐铁昆定定地看着她,道:“那么,你就不担心他会纠缠着…项振灏不放吗?或者,你就不想搞清楚这里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项振灏究竟有没有参与其中,他究竟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他和李名山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吗?”
她手里正拿着一本厚厚的小说,“啪”地一下掉到了地上,好一会儿她才有慌乱地捡了起来,尴尬地笑了笑,又神思恍惚地将目光移向了远方。
徐铁昆看了看她,还是有些失望的样子,低声道:“小黎,你再仔细考虑考虑…我…”正巧,有一个电话打来,徐铁昆看了看来电号码,便向她简单打了个招呼后便离开了,没有来得及继续那没说完的话题。
她长吁了一口气,然而心中却是沉甸甸的压抑,纷繁复杂的事情,千丝万缕的关系,使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本来的面目,重重地引发着她内心强烈的不安,只得胡乱寻找着出路,想要抓稳一点可靠的凭仗,可是伸出手去,却闪了一个空,原来忘记了,生命中那点可怜的依靠早已经被她打翻在地,支离破碎…
对于她的冷漠与倦怠,周蔷采取了放任疏离的态度,很偶然的一个机会,提起徐铁昆来,也是淡淡的口吻:“公安大学毕业后我分到了宣传处,可是我却喜欢负有挑战性的工作,希望学以致用,所以便多次打报告要求调到刑警队。终于如愿以偿了,队里却让我跟着一个快要退休的老头,我起初是有些不太情愿的。可是徐老有一次说起来,‘法律是什么,就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你独自驾车经过没有人也没有车的十字路口,红灯亮了,却还是必须刹车停下来,为的就是已经存在的秩序。也许有人会认为有些太死板了,但是是秩序就要遵守,不能有丝毫违背。警察的责任便是将那些冲过十字路口的人抓回来,使他们回到原先的位置,使他们知道只有等到绿灯亮了,才能够通行的秩序本意’。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有人如此描述法律,却是最质朴的道理,我便更清楚了自己工作的意义。本来打算跟他好好学习的,可是,却再没有这个机会了。”
因为,徐铁昆牺牲了。
很偶然地帮助一个行人去追捕抢包的嫌疑犯,在一条陋巷里,一个正坐在地上晒太阳的乞丐挡住了去路,而后翻身起来,摇摇晃晃,不知是喝醉了还是神智不清,而后近身贴了上来,却是一刀捅了进去,原来是蓄谋已久。白哗哗的阳光在头上旋转,人却渐渐倒在地上,只到血流干,才被人发现,身体早已经僵硬了。
她听地很认真,眼前浮现的都是徐铁昆在那个夜晚失望的表情,仿佛有些责怪的意思,责怪她没有如实地向公安机关陈述情况,给破案工作造成了许多困难与障碍,也让犯罪分子至今还逍遥法外。现在又多了一条人命,她望着病床上紧闭双眼的简明晖,如果醒来后知道了这消息,会怎样呢?
尽管她充满了愧疚与自责,却还是没有作出任何反应,而周蔷也好象是有意无意地随便聊天而已。风吹过来,撩起了雪白的窗帘,一切仿佛都消散不见了。
案件进展地似乎并不顺利,周蔷来医院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她终日坐在病房里,心里忐忑不安,总觉得仿佛会有什么事发生。以项振灏那样聪明小心的人,应该不至于会发生什么不测吧?她这样的牵肠挂肚,潜意识里也不过是希望他一切安康。
然而,使人震惊与兴奋的事却是在年初一的早上,简明晖有了知觉,等她赶到医院的时候,医生护士正急火火地里外忙碌着,于惠兰握着她的手喜及而泣道:“真是老天有眼,我昨天还和老简说起,新年新气象,明晖也该走好运了,谁知今天清晨就接到护工的电话,说是人已经醒过来了,正好是周蔷来看他,他伸出手来死死地拽住小周的衣袖,把小周还给吓了一跳。这真是老天有眼呀。”简国庆也紧张地在一旁踱着步,道:“哎呀,也不知道检查地怎么样?怎么还不出来呀?”
检查的结果是比较乐观,身体各方面已经没有了大碍,只需要坚持做康复治疗,很快便可以恢复健康。大家纷纷涌进去,简明晖还是有些虚弱地躺在病床上,叫了“爸爸、妈妈”,目光扫过她的脸却没有片刻停留,有些急切地仿佛在找寻着什么。
于惠兰上前拉住儿子的手,道:“明晖,你怎么了?”
正巧,周蔷不放心,从刑警队里又赶回了医院,刚刚走了进来,他便伸出手,有些颤抖,但却显露着强烈的渴望,周蔷只得上前握住了他的手,他突然象是个孩子似的绽开了一个幸福的微笑,紧紧地握住了,再也不肯松手。
他安然醒来了,却忘记了在昏迷之中曾经日夜守候在身旁的她。
她悄悄地离开了医院,也懒得理会医生所做的解释,为什么就独独忘了她。也许,他已经不再需要她了,她能做的弥补也许可以结束了。
他忘了曾经在与她之间发生的事,在另一个女孩子的陪伴下一天天地康复起来,甚至还回到了同样的工作岗位,成了并肩作战的战友。这样也好,至少他有了新的安慰,那女孩子正直善良,爽朗明快,是冬天温暖的一抹阳光,迎春开放的第一脉鲜艳,不象她,累经了风云变幻,渐渐地萎谢凋零,伤痕累累地不堪一击。
如果不是身体上渐渐的不适使她心惊肉跳地到医院里去,也许她真的可以就此也忘记了一切,开始自己的平淡生活。可是科学却是骗不了人的,她拿着检验结果缓缓地走出医院的门诊大厅,刺眼的阳光迎头射来,一阵头晕目旋,她坐倒在冰凉的台阶上,死死地按住无名指上的戒指,还在那里,硬邦邦的,仿佛是个累赘。半晌,她捧了脸伏在膝盖上,心中千头万绪攒成一堆,只如乱麻缠绕,纠葛不清。
恍惚间手机响了起来,她下意识地接了起来,那熟悉的声音穿透了云层,只从万里之外的某个地方传来,有点嘶哑,有点绝望,有点无奈,有点伤痛,然而却仿佛是抓住了最后的那一丝机会,断断续续,凄凄凉凉:“黎涵予…是我,我想了想…还是忍不住给你打这个电话…虽然我不是一个好人,可是当初…我是真的想要和你结婚,想照顾你的一生喜乐安康,可是…现在这一切…都成了泡影。”
有大颗的泪珠一连串地倾泻下来,不一会儿膝盖上就濡湿了一片,可是她的嘴唇颤抖着,慌乱地说不出半个字。
听筒里的声音继续道:“黎涵予,我宁愿你记恨我…也不想你忘了我。黎涵予,这里的天好蓝…树好绿,和我曾经设想要与你共同生活的地方好象。可是,却没有机会了…为什么我人生里最美好的东西总是留不住?我不懂得怎样去爱人,也不懂得如何被别人所爱,才弄到了今天的地步,可事到如今…事到如今,我真的是懊悔,懊悔没有跟怒说个明白,现在想想,我从前待你的一切…不过是…因为爱情…黎涵予,我想…我是真的…爱你。”
她“啊”地一下哭出声来,听筒里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却是地动山摇的崩溃与碎裂,“项振灏…”她蓦地叫出声来,然而听筒那里却突然陷入了长长的寂静,仿佛这个电话从来没有打来过。
前方不远处的花坛边站着一对青年男女,默默地注视着她。这倒是她第一次看见简明晖穿警服的样子,蓝郁郁的底色,银色生光的肩章,威严肃穆的国徽,深沉幽遂的眼睛,朗朗乾坤之下,更显得英姿飒爽,飘逸挺拔。站在周蔷的身边,仿若一对壁人。
周蔷上前来问道:“黎姐,你怎么了?”
她的目光却有些空洞,缥缈恍惚地如同仅剩下了驱壳。剧烈的痛楚排山倒海地袭来,吞没了她残留的最后一丝理智,只想找一个人把内心积淤的愤懑与绝望宣泄一尽。她真是怨,怨上天为什么不再给她一线机会,她还有未说的话要说,如今一切都是徒然,生命在此嘎然而止,她与他的相遇,一开始就是个错误,而他最后却被悄然而至的爱情彻底地毁了终生,只留她孤独地一人,永远陷入后悔莫及之中,不能自拔。
简明晖依旧冷冷地望着她,严峻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她突然收回了目光,定定地望着他,渐渐浓缩的冷厉仿佛要将人生生地劈开,可是他依旧是岿然不动,嘴角只泛起好象嘲讽的讥笑,她愤怒了起来,猛地站起身来,道:“简明晖,这下你满意了,项振灏…他…死了,你可以为黄瓜和小梅报仇雪恨了。”
这样撕心裂肺地喊出,她才真正地意识到,生命中顶顶重要的一些东西已经离她远去了,就算她再呼唤呐喊,也追不回来了。
可是简明晖还是一动不动,任由狂风吹拂着衣角,呼呼作响。
不久,由云南警方传来消息,在某边陲小镇的盘山公路上发生了两车相撞的事故,现场还有打斗与枪战的痕迹,车辆与人都翻到了山谷里,爆炸殆尽。现场一共发现六具面目全非的尸体,经过初步的勘查及身份确定,有来自境外的杀手,有云南警方一直在通缉的某贩毒集团的首脑人物和其心腹,另外的就是这边警方在通缉的李名山,还有…就是…项振灏,和他的助理阿虎。案件的性质最终被定为黑吃黑,贩毒集团内讧,至于为什么会将某某领导的公子牵扯在内,究竟有什么事情或者秘密淹没在这场厮杀之后的大爆炸里,尚在侦察过程中。
半个月以后,她收到了由郑子谦寄来的信,信的内容不长,字迹也有些潦草,大约也是在仓促间形成的。
“黎涵予:
其实,那一年,我非要到美国去,不过是因为和父亲发生了一些争执…我想现在你大概隐约知道是为了什么。我无法想象,自己的父亲的官越做越大,却渐渐地向另一条路上却越走越远,已经不再是我心目中那个正直无私的人了。可我毕竟还是为人子女的,不便有任何表示,也不能和你说出来的,即使我是那样地渴望你能够与我一起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可你那么倔强,倔强地令人不敢靠近,使我觉得一切不过是自己的错觉与奢望,我在你眼里,不过是个幼稚可笑的纨绔子弟。黎涵予,我们错过的…太多…太多了…多地使我后来回想起来,都不知道究竟是错在哪里?
也许我不该和余芳菲开始的,我和她在美国的相遇,不过是偶然,后来因为她的父母之间发生了变故,使她遭受了重大的打击,我去安慰她,两个人才渐渐才走到了一起。其实,我也有些报复你的意思,心里想着,如果你看到这种局面,不知是何反应呢?那个时候,年轻气盛,只为了赌这一口气,如果知道有今天的结局,我无论如何都该抛开自尊,不再与你计较的。但是,很多事,不到了后悔的那一刻,又怎么能够真的醒悟?
我的父母都是传统观念很强的人,认为我们应当尽快结婚确定关系,可我一直磨蹭着不肯答应。直到回国在上海转机的那一天,与你不期而遇地重逢,本来事情也是可以有所转机的,可惜你却说就要结婚了,我也终于决定不再对你有任何留恋,下定决心和余芳菲结婚。
其实在婚礼前不久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跑来找你。那天,我和大哥在车上,偶然看见你竟然和简明晖在一起,我注视着你和他一起在饭店里吃饭一起去时装店里买衣服的情景,彻底死了心,只能沮丧地回去。心里想着,当初你对我假以颜色,也不过是因为我与他有些相象罢了,你是那么传统的人,信奉的都是从一而终,我以为你那日跟我说起的结婚对象就是他,你最初喜欢的人。
直到此后许久,我才知道你和大哥之间的事…我一直不懂得如何去爱人,也不懂得如何被人所爱…这似乎也是我们家男人的通病吧…但那时,所有的事情已经不能挽回了。
如今把这一切再让你知道,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仔细想想,也许是我的任性妄为造成了这一切的不幸,也许是我和你根本就没有缘分,也许一切都是注定。
我要离开了,和余芳菲一起回美国去,因为她突然病了,有些严重,其实应当有些时候了,可我一直都没有发觉,真是太粗心了。思来想去,我也不是一个好丈夫的材料,从来没有好好爱护她,只会惹她伤心。所以,我打算从现在开始,慢慢地改正自己的一些劣习…好好地守在她的身边。
从一开始,我不该明明爱着你,却还是和别人结了婚,如今我只能以这种方式来赎罪,这是我应当受到的惩罚。
再见了,也许今生已经相见无期。黎涵予,我很想最后一次对你说出那三个字,但是深思熟虑之后,我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已经没有资格,如今我只能在遥远的地方祝福你,祝福你幸福平安。
郑子谦写于机场离别时”
也许,一切都已经是尘埃落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