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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尾声… ...

  •   春天的脚步有些迟缓,却还是蹒跚着走来了。人们脱下了束缚一个冬天的厚重衣服,仰起头来深吸一口春的气息,只觉得身心舒畅。
      她坐在寂静无声的咖啡厅里,拘谨地转动着面前的杯子,对面坐着一个衣着普通的男人,面貌有些粗糙,其实也不过才四十岁,婚姻介绍所的人说的,港务局的一个司机,大约是忠厚老实的一个人,比她还要紧张,绊绊磕磕的说着不完整的话。
      她终于下定决心如实相告,自己到婚姻介绍所征婚的真实原因,那个男人愣了一下,显然有些不知所措。她其实已经知道不可能会有预想的结果,不过还是礼貌地坐着,等待着人家先开口。
      又有侍应引着两个客人走了过来,在不远处的座位坐下来,她看见了,脸色一变,偏巧其中一个年轻的女孩“咦”了一声,但是却被她尴尬的神情阻住了,并没有过来打招呼。
      对面苦苦思索的男人看了看她,道:“是你的朋友?”
      她不知该怎样回答,周蔷与简明晖就坐在不远的地方观望着,任谁都能看出,她是在和人相亲,而那个男人却突然开始絮絮叨叨:“那个…黎小姐,你的学历那么高,长地又是那么漂亮,本来象我这种条件的人是不该挑剔什么的,可是我…想了想,还是没有办法接受…”
      其实,她也无法接受,如坐针毡的考验已经让她筋疲力尽,也顾不得那个男人在说着什么,突然站起身来,匆匆忙忙地道:“对不起,我要先走了。”
      迎面却遇上简明晖利箭一般的目光,尖锐地似乎要将她一剖两半,也许一切不过是她的错觉,周蔷说了一句话,他即刻转换了犹如春风般的笑容,寻常人眼里,充满幸福的两个人。
      一个星期以后,她一个人去医院,这一天来检查的人特别多,因为她看的这个医生是这方面的专家,颇有名气。大家也不急躁,三三两两地坐在侯珍室的休息椅上,舒眉展目的喜悦掩抑不禁地冲溢在其中,或者年轻或者年长一些的女人,都有人陪伴,莫不是被小心呵护极尽宠爱着,她看在眼里,心里只是黯然。
      幸而一切都好,她出了诊查室,缓步走向外面,却看见简明晖依旧身着警服坐在走廊尽头的长椅上,不禁有些诧异,停顿了片刻还是笑道:“今天又来复检吗?”
      他站起身来,定定地盯着她,春天来了,她只穿了一件米色的宽松式对襟毛衣,里面是白色的衬衫,未施脂粉,眉目淡雅,一张素脸莹白剔透,宛如凝脂。可是他的神色有些变幻莫测,目光仿佛具有穿透力般地震慑着,倒让她有些不安起来,不自觉地微微用手掩盖住已经有些隆起的腹部,半晌,才道:“周蔷…她今天没有…陪你一起来吗?”无缘无故地心虚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气馁。
      好一会儿,他才走了过来,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搀住她的臂傍,好象这里每一个陪着自己的爱人来检查的丈夫那样,小心呵护极尽宠爱着。她只觉得有些不对,一时之间又想不到是什么地方出了偏差。
      正巧一个相熟的李护士经过,笑道:“哟,怪不得不见你爱人陪你来检查,原来是个警察,警察都忙,我老公在110,成天忙地不着家,老人孩子都是我一个人在伺候,当警察的老婆不容易呀。”
      她本来要推开他的,听了这样一翻话,还有那些准妈妈纷纷投过来的善意的注目与微笑,只得也笑了笑,不好再解释什么了。
      他们出了医院的大门,他道:“我有车,送你吧。”她摇了摇头,低声道:“不用了,我一个人可以的。”仿佛有些答非所问的意思,也不等他的反应,便一个人急匆匆地向旁边一条绿荫葱葱的幽静小路走去。她已经许久不曾用过这么快的速度了,慌乱之中踉跄着步伐,摇摇晃晃地差一点儿跌倒。
      他从后面追了上来,一把扶住了她,大声道:“黎涵予,别逞强了,你一个人怎么行?”她怔怔地流下泪来,双肩瑟瑟地抖动着,仿佛有些支撑不住的样子。他默默地看着她,终于伸出手将她抱在了怀里,柔软的身体,清芬的发香,一切都象是梦境般地不真实,然而也顾不得了。
      太阳顺着扑扇般宽大的树叶间滴落下来,丝丝缕缕地披撒在她的身上,只映地那一双澄如秋水的妙目愈发地明净闪亮。他禁不住后退了一步,半晌才道:“黎涵予,你是那么传统的人,当初只不过是因为年龄差距这莫名其妙的原因,就顽强地把我挡在了外面,如今你怎么能顶住世俗的压力做一个未婚妈妈,你可曾想过孩子未来所要面对的艰难困苦,你有信心自己独立将孩子养大呢?”
      她死死地按住无名指上的的戒指,晶莹剔透的钻石渺不可见,终究无言以对。
      好一会儿,他又道:“我们结婚吧,你别再去什么婚姻介绍所了。为了孩子,不管你情不情愿,你都别无选择。”
      她终于放声痛哭起来。

      结婚登记那天,也是阳光明媚的一天,办理手续的大姐很注意地看了看她的“异样”,她有些羞赧地无地自容,可是简明晖却在桌子底下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只到那大姐笑道:“既然决定了就先填表了,等登记完再亲热也不迟。”
      她闹了个大红脸,渐渐地将头垂了下去。而那大姐一幅见怪不怪的样子,笑道:“甭不好意思,现在先上车后补票的小两口多的很。”
      有一行泪垂下来,倒让那大姐愣了一下,有些尴尬地道:“怎么哭了?我又没有别的意思,不过是和你开玩笑呢。”他依旧很认真地填着表,只当没看见。
      出了民政局的大楼,她默默无语地走在后面,他只得停下来等她,温暖的阳光里撞上他坚实的背影,从此以后的终身依靠,她有些恍惚,只觉得有些眼花,然而他回过头来,却见到她在迷惘之中捕捉到了略有些失望的神色,反手握住了她的,道:“黎涵予,尽管不是你希望的那个人,可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她摇了摇头,微微一笑,半晌才道:“是我…拖累了你。”
      他抬起她的手来,左手的无名指上一道浅浅的印痕,他轻轻地抚摸着,突然笑道:“我不太懂得礼数,倒是我妈昨天说起来,除了她准备的那些首饰之外,我应当再为你买个戒指的。可是我也不太会买,所以只买了一款最简单的…”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铂金指环,果真是最最简单的那一种,没有半点装饰,他又道:“我想你是不喜欢繁华的人,所以并没有学人家的样子也买一款镶钻的,你…”
      她当然清楚他不买钻石戒指的真正原因,笑道:“简明晖,真的戴上了,你也不能后悔了。”他却不假思索地拖着她的手戴了上去,不大不小,正正合适,也许一切都是天意,谁才是最适合谁的那杯茶,早有定数。
      他陪着她到医院去,候诊室里已经坐满了人,她不愿意他等在这里,便道:“你去做复检吧,回头就可以一起走的,今天不是说好回家吃饭的吗?别让爸爸妈妈等我们,我打算回去帮帮忙的。”当然,简国庆夫妇并不知道这桩婚姻背后隐藏的真相,私底下的想法大概与民政局那位大姐差不了多少。
      他笑道:“瞧我这记性,早上出门的时候,我妈还提醒了一次。不过,你能帮什么忙,老实呆着就得了,要是累着你,我爸妈又该有得罗唆了。”虽然这样说,可还是听她的话,去后楼的物理治疗部做复检去了。
      她进行的还算顺利,他并没有按时来接她,想必是复检还没结束,可惜忘记了跟他约好碰头的地点,拿出手机来,想想还从来没有看过他做复健,便决定直接去后楼找他,。
      两个楼座之间隔地并不远,只让茂密的绿林遮挡住了,雕梁画栋,泉石葱葱,曲径通幽,蜿蜒不尽,倒好象是到了公园里。从前她在这里照料他时,每天都要走上几个来回,对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茎,都有了一点感情,如今又来到了这里,想起那时候发生的事,还是有些低徊感叹。
      突然,她觉得气息有些凝滞,肚子的里的小家伙大概是伸了伸懒腰,却重重地踢了她一脚,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现象,禁不住吓了她一跳,半晌才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想了想,还是就近在一条长椅上坐了下来,轻轻地抚着日渐隆起的腹部,怔怔地出了神。
      这会儿正是下午三点钟的样子,浓烈的日光顺着树叶的缝隙丝丝缕缕地撒落下来,映在她桃红色的连衣裙上,斑斑点点的,好象添上了镂空的装饰花纹。四周很是寂静,只有风在花草林木间穿行的声音,淡淡的仿佛心里喃喃的细语,可惜她听不清倒底说了什么。因为不敢听,只怕听见了那秘密,便再也没有坚持下去的勇气。
      长长的叹息声,她悚然一惊,好一会儿才发现并不是自己发出来的,因为在浓密的花圃后面传来很熟悉的声音,虽然低沉,却很清楚地传进她的耳里:“简明晖,你真的打算停职吗?”干脆明快,不是周蔷,又是何人?想不到他们两个人会在这里。
      他停顿了片刻,才道:“因为之前的工作,我放下了攻读博士学位的事,所以打算再拾起来,组织上也已经同意了。”
      可是周蔷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道:“你是害怕继续留在这里触景伤情,害怕黎涵予忘不掉项振灏吧。”
      只听得他轻轻的冷笑声,却没有回答,大约周蔷说地正着。而后他才道:“你就是太聪明了,凡事也不懂得给自己给别人留点余地,总是这样咄咄逼人…”
      周蔷却不等他说完,急道:“所以你才不选我而选了黎涵予!可是,你醒来以后,为什么又要给了我希望呢?”
      他又沉默了下来,半晌才道:“不,并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我…我只是不能任由黄瓜、小梅…还有徐老白白地牺牲,我…如果不这样,如何对地起他们?”
      原来是这样!她起初也有些疑惑的,可是却欺骗着自己不愿意多去想,可是今天听他说出来,还是有些震惊。肚子的小家伙又踢了她一脚,她禁不住皱起了眉头,今天总是觉得有些不舒服,这样的心神不宁。
      果然,简明晖沉声道:“当日项振灏放过了黎涵予,已然是冒了巨大的风险,而她也值得他的‘信任’,经受了死亡考验,也不曾记恨于他,将他的一切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使他得以逍遥法外。”
      周蔷有些不忿道:“你醒来了,可是想要对抗敌人却再也没有机会了,你就是以这种方式向一个‘死人’发起报复吗?”
      他轻轻地“哼”了一声,道:“黄瓜死了,小梅也死了,还有他们未出世的孩子。老警察要退休了,没有多久就要退休了,他跟我说退休了什么也不干,天天接送小孙女上下幼儿园,可是他死了,等我醒来的时候,连他也死了。周蔷,这些人都是因为我而死的,所以我有责任替他们报仇,而有人也必须为枉顾别人的性命付出代价,接受法律的审判,就算他已经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他抓回来接受法律的制裁。”
      周蔷道:“为什么你一定认准了是项振灏呢?”
      他道:“我按着黎涵予曾经给我的提示,最终在银行的保险箱里找到了那光盘,有些迫不及待,便在银行附近找着一个网吧打了开来,却是有密码保护的,正好旁边有一个中学生,却是个电脑高手,很快地帮我破绎了密码,其实那光盘里并没有我们原先设想的帐册。”
      话音未落,周蔷仿佛有些意外地“咦”了一声,大约之前也是知道有这样一张光盘地存在的。
      停顿了一会儿,他又道:“总有人对它紧追不放,甚至不惜一个又一个地以生命为代价地抢夺,不过是因为里面的几段视频影像和录音剪辑,这些对某个人甚至是某些人来说,是关系着政治前途,乃至是身家性命的攸关大事,然而对于我们来说,却够不上是铩手锏,难以一击中的。而那样高高在上千钧难动的人物,若不是十拿九稳的把握,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于是便有了迟疑,不论是黄瓜…还是我…也就是在这迟疑之间,失去了先机,让对方占了上风,终于一败涂地,赔上了那许多人的性命…”
      周蔷倒吸了一口冷气,半晌才道:“即使今天躲过了…也不见能逃地了永远。人越是在志得意满的时候,越是会有疏忽大意的那一刻,总有露出马脚的那一刻…可是,我想…你的犹豫,大概还是…你不能立刻将光盘交给徐老的的原因,是那样厉害的人物当中…还有…在你身边的人…难道,是我们内部的人?”
      他猛地打断了周蔷,道:“你不要胡乱猜测…”仿佛有些气急败坏的样子,然而,一切都尽在不言中了。这样错综复杂的关系网,遍布在这城市的每个角落里,千丝万缕,吸附力甚强,谁也难保不会被粘上身。
      过了一会儿,他又道:“我犹豫着…没有立即与徐老联系,然而同时也忽略了他们的人也在盯着我,于是在紧要关头,我只有先将光盘寄给了黎涵予。黄瓜找到的这光盘,是李名山给自己准备的傍身之物,而李名山的真正后台又是项振灏,他想提防的仅仅是项振灏吗?看了光盘里的内容,我才知道,还有更厉害的人物,都是和项振灏之间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的人,你该不会不知道项振灏的身家背景吧?项振灏不管是为了保存自己还是为了这关系网里的其他人,一定会拼力寻找这光盘,并将可能知道这光盘下落底细的人,一一赶尽杀绝。实践证明,也正是如此,李名山最后还是送掉了性命。”
      周蔷突然道:“我猜…你大概从一开始就想好了一切,所以你是故意让黎涵予知道你的真正身份,故意让她冒险去找寻你需要的东西,其实并不见得在她身上抱有多大的希望,最后你把光盘寄给了她,也不过是想通过这种方式,隔断她与项振灏的最后一丝联系。”
      这仿佛是他有些不愿意触及的话题,然而停顿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道:“我一而再地与她失之交臂,如今有这样一个机会,我怎么样都不能再错过了。”
      周蔷轻轻地“哼”了一声,才道:“你就那么拿地准?”
      他淡淡地一笑,道:“还有什么比对感情的背叛更让人伤心愤怒的事吗?项振灏是那么骄傲自负的一个人,当然反应应当更加强烈才是,一旦失去了理智,便会失去正常的判断,而我也是要等待这个空隙,让我可以有机可乘。”
      周蔷“噢”了一声,道:“可是…如果项振灏对她的感情不是象你想象的那样呢?”
      过了一会儿,他才道:“如果是那样,我便没有什么顾虑,事情便就简单了。我知道她喜欢的另有其人,如今只不过是找一个感情的寄托,那么是我,或者是项振灏,都应当是无所谓的,而项振灏又是如此危险的背景,那么我的胜算就会大一些。可是,偏偏…项振灏…他曾经施加在黎涵予身上的一切…也许并不是他的本意…也许,他其实…是真的爱她,所以最后才舍不得狠下心来一劳永逸,也正是因为真的爱她,所以才一个人悄悄地离开,因为他以为黎涵予爱的人是我,所以才会对他那么做,他把这一切归结到黎涵予是为了‘复仇’所做的一切。
      而如果项振灏是真的爱她,尽管离开了,无论他躲在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角落里,也一定会想方设法地知道她的消息,知道她的一切是否安好。既然他本来以为她所做的一切只是因为我,如果给他知道我醒了,却再也记不起她是谁,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费,到头来都是一场空,她什么也没有了,你猜他会怎么样?将心比心,我赌他一定会忍不住,忍不住要回来找她,把她带走。将心比心,我拼着赌上这一把,赌他一定会忍不住…”
      仍旧有淡淡的风从指尖吹过,可是她紧紧攥了起来,只看见白色的皮肤下青色血管汩汩地流动着,有一种奇异的刺激与震撼,良久才缓缓地松开,手指关节里充满了麻痹的酥痒,仍旧有风淡淡地掠过皮肤,冷嗽嗽的,原来,从一开始她不过是他手中的一颗棋子。
      周蔷仿佛有些不能相信地道:“简明晖,我想不到…你是这种人,原来你的心机竟会这么深。”
      他却几近残酷地道:“是。我利用了她的善良,她的不忍。只怪她当初不该那么傻,看到我僚倒沦落的样子,忍不住要来‘拯救’于我。”
      周蔷道:“可是…云南警方传来的消息…不是说他们…已经都死了吗?”
      他渐渐变了脸色,沉默了好久,才道: “不,他一定还活着,我能感觉到,他一定还活着。因为…黎涵予也和我一样,都在等着他回来,等着他有一天会突然地再度出现。”
      晴天里一声炸雷轰响,她呆若泥雕木塑,呼吸渐渐有些发窒,一直不敢主动去想,生怕暴露了心底深处的那一丝微渺的希望,只好在梦里默默地祷告,他还活着,就在这世界的另一个角落里,因为还在生着她的气,所以才躲了起来…等到他的气消了,也许…就会突然出现也不一定。可是梦醒了,阳光明媚的城市里,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却是再也不可能了。
      想不到,还有人和她存着一样的想法。
      突然一阵凄凉拂过,无端端地眼眶里又湿润起来,她急忙抬手擦了擦,可是越来越多,终于懒得管它。也许,是她不该认识项振灏,是她不该存了报复的心理去接近他,令他被悄然而的爱情彻底地毁了终生。
      周蔷冷冷地道:“我倒不明白了,既然你筹划地如此细致,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了主意,又走上了另一条路呢?”
      他淡淡地道:“我…经历了血与火的考验,在过去那些暗无天日的生活里,只学会了一样东西,幸福不会预先在路上等你,若想要得到自己期望的一切,只有奋力地主动去争取。从前,我与她之间,都怨我太消极太懈怠了,现在她再度出现在我的生活里,尽管障碍重重,我只能想方设法地清除掉,所以…周蔷,从道德上说,我并不是一个好人。”
      沉默了半晌,他又道:“如果我要报仇,不管心里对她有多渴望,都应该继续忍下去的。前一阵子,我痛苦地几乎疯狂,再也控制不了心里如疯魔般增长的念头,因为一旦错过了这一次,这一辈子就再也没有机会和她在一起了…我真的忍不下去了,尤其是看到她和别人相亲的场面,更给了我很深的刺激。于是我跟自己说,并不是我开始想的那个样子,也许只有在她的身边,才能有机会等到项振灏再度出现…明知道有一天给她知道了真相,她一定会恨我甚至鄙视我,可是我还是忍不住想和她在一起。最终,还是自私占据了上风,我改变了策略。周蔷…我…是这样自相矛盾着,已经无法自拔了…其实…我的心里也很害怕,因为既然以这样的心情与她在一起,失去了感情的本来面目,此后我的心里再也不会安宁…周蔷…我是不是已经失去了获得幸福的可能…”
      她已经没有意愿继续听下去,缓缓地站起身来,回头望过去,只见重重绿荫丛中,只有那个人的背影,渐渐稀薄的日光将他包裹在其中,迷蒙地如同幻影一般。她禁不住笑起来,然而无声的哭泣却将整个心房浸润淹没。
      出了医院,还是那一条古朴悠长的街道,街两旁的种满了碧桃,红艳艳地开到了天的尽头,娇媚的花朵一堆堆地簇在数丫的顶端,偶然看见鲜嫩的芽绿色穿插在当中,亦有相映成趣的妙处。她呆呆地立在那里,微风吹过,一时之间,落英缤纷,群红乱舞。
      也不知过了多久,简明晖从后面气喘吁吁地跑上来,叫道:“黎涵予,你怎么不等我,一个人跑出来了?让我好找。”她回过身来,仿佛有些不认识似的望着他,目光里迷蒙着淡淡的懊恼与无奈,半晌才唤道:“简明晖…”
      他却掏出手机来,笑道:“真是好看。你到树下站着,我给你照一张。”她有些不情愿,可还是很听话地站到了花海中央,手机屏幕上美丽的面孔却有不胜凄凉的伤感,他道:“你笑一笑,将来给孩子看见,还以为我在欺负你呢。”她终于笑了起来,同时,右眼中亦有一颗清泪滴落下来,定格成了永远。
      他慢慢地走近,轻轻地弹去飘落在她颈间袖里的细碎花瓣,还有淡淡的幽香萦绕在其中,薰醉了他,不由得地近身上前,吻向了她。而她本能地往后瑟缩着,他一怔,伸手托住了她倒退的趋势,为了解除这一刻的尴尬,只得在她的额上浅浅地吻了一下便离开了,而她还来得急看清他眼眸深处一闪而过的痛楚,心里也是一阵伤感,这样的结局,究竟是在惩罚谁呢?
      他搀扶着她顺着斜斜的路坡慢慢地踱下去,车子停在石阶下面的停车场里,这城市有许多这样上上下下的石梯,好象永远走不到尽头的样子,不一会儿她便有些气喘吁吁的样子,他掏出手帕来铺在楼梯中央一块干净的地方,道:“你先歇歇吧。”
      石梯旁是一处游泳馆,很古老的建筑,经过重新装修,倒修建了落地的透明玻璃供人观赏,悠扬的音乐缓缓流淌,有许多人在水里翻腾热闹地游戏,好象是训练休息的样子。
      她擦了擦汗,前方不远处运动场里活泼着正在踢球的小孩子,一旁伫立着的巨大显示屏幕上正在重播着昨天的新闻,又升了一级的郑书记在同样升了一级的何姓领导的陪同下,视察本市快速路的施工现场。一个态度如昔地正经严肃,一个是难以掩饰的春风满面,谁又能知道这风光背后的鲜血淋漓,还有那被践踏了的骨肉亲情。她不忍再看,也不想再看,脸上渐渐呈现出一种憎恶厌烦的神色。
      他恍若不见,过了一会儿,突然道:“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古语真是经典,可是却没有办法替屈死的亡魂一一讨回公道。”
      虽然有些意外,他竟突然说了出来?可她还是要咬紧牙关强撑下去,不敢就此承认自己坚持固执许久,却因为一次突然的变故作出了草率的决定,不禁怔怔地出了神。
      他笑道:“你在想什么呢?”
      她缓缓地道:“我是在想,你是因为生我的气,所以醒来以后才装做不认识我的吧?你不知道,当时我有多难过。简明晖,你不是已经不记得我是谁了吗?是几时记起来的?”
      尽管是试探,但事已至此,也不过成了玩笑话,应当就此装聋作哑下去的,可她终还是没能忍住。说话间,扭过头来注视着他的表情变化,目光炯炯,生怕漏掉了某一个不易察觉的细节。
      他却看着另一旁的风景,半空中斜拥进来一丛碧绿的芭焦,油光透亮的颜色里沾染着一层层密密的水珠,仿佛雨过天晴时的滋润。半晌才道:“郑子谦来跟我说,我不见得比他爱地更多,但至少比他爱的时间久些,事情周而复始,总要回到原点。那天,我们谈了很多,都喝醉了,可是我的脑子却很清醒,终于明白自己要的究竟是什么…”说着伸出手来,握住了她的。
      她的手背上火燎燎的一片,心底却犹如置身于冰天雪地里。
      他反手揽住了她的肩,笑道:“我已经办好了停职手续,打算继续去北京的公安大学攻读博士学位,这样,你也可以在岳父岳母的身边,安心地生产。黎涵予,我们把在这里发生的事情都忘记了吧,好好地把孩子养大,只是做这世上的又一对平凡夫妻。”
      又一对平凡夫妻?
      好半天她才应道:“我们…能够做的到吗?明明是…已经发生过的一切,真的能当作视而不见吗?”声音恍惚地仿佛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空旷地有些渺茫。
      他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噤声道:“你不要胡思乱想…一切总有办法解决的…黎涵予,你该不会是后悔了吧?”
      她轻轻地挣脱开他,静静地望着他,心中惊痛,只觉得这世界的残酷,好一会儿才道:“不,既然开始了,总得走下去,才能知道结局…究竟怎样,才能知道最初的选择是对是错。我想知道那结果是怎样的…所以不管怎样,我都会坚持下去。”
      何不干脆戳穿了他,说自己也在等人,在等着那个人回来呢?也许是没有足够大的勇气,倒底还是没有说出来。
      他下意识去抓她的衣袖,却抓了一个空,微风松松软软地穿梭在空气里,拂动了她额上一丝乱发,飘摇动荡,更让她脸上突然闪现出来的笑意竟有涔涔冷意。
      幸福曾经伸手可待,可是如今几经周折,他们心里如明镜般透亮,已经再也没有了希望,只是谁也不敢说出来。

      简明晖去取车了,她一个人坐在台阶上等着他,轻轻地抚摸着无名指上光滑的一枚铂金戒指,从前的那一枚她已经收了起来,放在抽屉的最里面,只能当作以后偶尔拿出来的回忆。游泳馆里换了新的CD,竟然是梁静茹的那一首歌:
      ……
      可惜不是你,陪我到最后
      曾一起走却走失那路口
      感谢那是你,牵过我的手
      还能感受那温柔
      ……
      努力为你改变
      却变不了预留的伏笔
      以为在你身边,那也算永远
      仿佛还是昨天
      可是昨天已非常遥远
      但闭上双眼我还看得见
      …
      可惜不是你,陪我到最后
      曾一起走,却走失那路口
      感谢那是你,牵过我的手
      还能感受那温柔
      可惜不是你,陪我到最后
      ……
      可惜不是你,陪我到最后!
      犹如那一天和他一同坐在体育馆里,听梁静茹面对面娓娓到来时那一种无可奈何无法言喻的伤痛与绝望,明明知道已经不能再抱着这种想法生活,可是却由不得她做主。
      她怔怔地望着前面运动场里热火朝天的孩子们,其中一个一脚冲天,皮球不知被踢到了哪里,另外的孩子们上来按倒了那一个,兴高采烈地叫唤着,真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她淡淡地微笑起来,真希望自己的孩子也这样快快乐乐地长大。
      恍惚间仿佛听见身后的石阶上响起了轻缓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黎涵予…”
      她悚然一惊,那熟悉的语调…迫使着她慢慢地转回头去…然而,石阶上空荡荡的,只有两边梧桐树的巨大阴影在地上被拉地好长…
      “黎涵予,我想…我是真的…爱你。”
      这是他对她所说的最后一句话,隔着长长的电话线,她都不知道最后那一刻的他是怎样的,只是当时的时间是那么地仓促,仓促地令她都来不及回答,然而回答也不过就三个字:“我也是…”
      可惜,她已经没有办法让他知晓。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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