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宿觉寺画中记》北沚一端

5、（五）

　　（五）
　　天上的星星贴近后山，闪出明亮的光，把山姿映照的彷如日本画中的怒涛。
　　火神随着黑子走上了一条岔路，石灯笼在小路两旁，红红的光延伸出长长的路。可以看到黑黢黢的密林里，老丁香树的姿态美好，简直像石灯笼上的塑形了。不知为何，它们都像可以化作黑子身上和服的图案。

　　“用胡枝子花做图案的话……”火神喃喃自语。

　　“什么？”哲也显然没有明白。

　　“啊，我是说。突然想象黑子你穿不同图案的和服的样子。因为对这些很有兴趣，觉得花草鸟的和服很适合黑子。”不由得就开始想象黑子在那样素净的衣裳里的样子。
　　其实这个问题本身并不在于自己对于和服的兴趣吧，火神暗暗纳罕，从什么时候开始，黑子已经成为了自己勾勒一切图景的原本和模特了呢？看到黑暗里的花树也会想到他，或许这和黑子身上的某种特质有关吧。

　　“唔。那是类似于友禅染的花绸和服。”

　　“诶？黑子知道吗？”

　　黑子沉默了很久，点头道：“嗯，见过。”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小女孩在人类的节日会穿那样的和服。配上端庄古雅的日本发髻，并且浓妆，看上去不像山里的孩子，像日本娃娃的布偶。家里人有从东京聘来舞蹈老师，教给她佛手舞。
　　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黑子岔开了话题：“火神君意外是个心思细腻的人。”

　　“啊？是吗。从来没有被这么说过。”

　　“平时有什么特别喜欢做的吗？”

　　“说起来，有也只有篮球了吧。”

　　“篮球？”

　　“嗯！因为从美国回来的原故，篮球是从小就会打。不过回来这边以后很少有能够匹敌的对手，就打的少了。”

　　“不过黑子你知道篮球？”

　　“知道一些，事实上，从前抚养过我的人类也喜欢篮球。”

　　“抚养？”火神很吃惊，“人类吗？”

　　“妖怪的生命很长并不意味着所有妖怪都是老人家。我们的童年期也很长。虽然几百岁了也还是小孩子这样子。过去抚养我的人类，是一位除妖师。”

　　“除妖师？！”这个怎么说都不对吧。

　　黑子淡淡地笑起来，“赤司君是个很厉害的人哦，虽然说过不喜欢妖怪这样的话。但是能够把受伤的妖怪救回家并且抚养起来，说明心底是很善良的吧。过去，他希望我们能够做他的式神。”

　　“就是帮助主人的妖怪吧，可以这么解释。他救过我们，也希望我们能留在他身边。不过后来因为没有明说的原因又让我们自由了。并且说如果再遇到会真正的战斗一场，是除妖师和妖怪之间的战斗。”

　　火神走的慢了几步，看着黑子侧前方的后影。在朦朦胧胧的星光和灯笼的光线下，显得孤寂而纤弱。
　　夜晚的空气里有很奇异的芬芳，小路也开始显出神怪的模样。有很多青紫色的会发光的孢子在空气里悬浮，如萤火，如鳞片会发光的游鱼，在水下反射出温暖而澄澈的光。
　　隐隐也听到了音乐声，黑子回转身，递来一只不知何时出现在手上的灯笼。
　　红红的火光烘暖了火神的胸膛。

　　这时候的黑子在暗夜下真正显现出妖怪的美来。皮肤上像有了淡淡的光泽，浅色的发丝如荡漾的水波，碧色瞳孔，泛起层层涟漪。抻着灯笼的手从和服袖子下露出一小节骨节亭匀的手腕，他的动作姿态有着说不出的美感。
　　“欢迎来到妖怪的宴会，火神君。”
　　这样说着。

　　所站立的小路上突然出现了不少的行人，与其说是行人，不如说是行走着的影子。披着长斗篷般，只有黑色的轮廓，近乎没有实体。而那行走的姿态，确确实实地立在土地上的样子又像是真正的人。
　　黑子被灯笼的光照亮的脸庞突然有些悲戚。

　　“这些不是妖怪，毋宁说是妖怪的鬼魂。它们曾经是山林幻化的妖怪，在□□消亡后，精魂依旧会回归山林。”
　　他们让到路边，看着火光幽暗的路上这些行走着的悲伤的灵魂。
　　“这几次，这样的鬼魂越来越多。能够回家的妖怪越来越少了。”

　　“啊，就是这里，我们到了，火神君。”

　　前方有个小小的亭子，架在一川溪水上，粼粼反射着月光。
　　“这里是华筵亭，往下走就到了。”
　　他不由地微笑着说。

　　黑子在很多年后都能想起那天夜里的那个场景，摆满石灯笼的小径，火光幽暗，萤火汇成了一条温暖的河流。他和火神站在萧萧树影下看着成群走过的影子。
　　身边的这个人高大而英气，充满了人类的鲜活。他像一座山一样立在自己身边，瞠目结舌地看着从未见过的景色。时不时又回头看看自己。

　　黑子不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的样子。
　　事实上，这个时候的黑子已几乎使四周平凡的景色显得更平凡。那些原本在火神眼中无限精彩的山峦眼下都退到了远方，虽没有消逝，但也已黯然失色了。
　　那些影子和萤火发出的光流淌在他的脸上，使他的脸看上去仿佛是透明的，消逝在流动的暮景里。定睛一看，却又扑朔迷离。从远处投来的一束寒光，模模糊糊照亮了他的眼睛周围。他的圆如某种小动物的眼睛同灯火重叠的一刹那，就像是在夕阳的余晖里妖冶而美丽的夜光虫。

　　他平素都是一副很洁净而浅淡的模样，所以现在的这个样子格外让火神心动。
　　像是一盘浅淡的笔洗里的清水，突然调了色，幻化开来无限的灵动妖冶。
　　特别是他正在散发着的孤寂而温和的气息，在寒凉的秋叶里让人忍不住去联想某种瑟瑟发抖的山林里的动物。

　　黑子眼前一花，就发现自己被抱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火神君……？”
　　火神大我这个举动完全未经大脑，当他自己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离黑子洁净的脖颈只有一寸，能闻到妖怪身上好闻的气味。
　　不由得脸上一热，从黑子的肩膀上抬起脸来。身高差让这个姿势也不太舒服。
　　可一抬脸，入眼就看见了黑子的嘴唇，像是灵动的水蛭的环节，透明而水润，光滑而伸缩自如。不说话的时候也有欲言又止的动态感。
　　脑袋里好像烧着了一把火，突然什么也思考不了。

　　“火神君，这样很重。”黑子的声音再度响起的时候，他才找回自己的理智。
　　于是站直了身体，却没有放手，反倒是把黑子更紧的搂进了自己的怀里。
　　黑子趴在火神的胸膛上觉得很温暖，嘴角勾起，拿脸去蹭了蹭。
　　“火神君突然怕冷了么？”
　　“不是。”火神的声音和温暖的呼吸就贴着他的发顶，“就是不知怎的，突然看起来抱着很舒服的样子……”【声音还该死的显得困惑得很真诚，这是犯规对吧。】
　　“……放手。”
　　“啊，再抱一会儿嘛。”

　　四周流动的影子静悄悄地，不去打扰他们。在怒涛般的山峦里，他们如同静静依附的两尾鱼，活在澄澈的清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