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宿觉寺画中记》北沚一端

4、（四）

　　（四）

　　暮色低垂时又下起了雨。两边的头发粘住了脸颊，有点潮腻，叫人不舒服。火神深吸了一口山里的空气，这清清冷冷的空山让人的心底空明而惬意。

　　“呐，黑子，宴会是什么时候开始呢？”
　　黑子水蓝色的头发也粘在了脸上，他直视着前方回答：“就快了，参加宴会的都是族群里的老人家，月亮升起的时候就会来。”
　　“啊。”火神抬头看了看天幕——如麻雨丝正垂直而下，“说起来，雨天是看不到月亮的吧。”
　　“……看到月亮只是一个说法，”黑子顿了顿，“火神君很笨。”
　　“喂！”
　　“总之时辰到了就会来，会有很好的食物和清酒。”
　　“啊！那我们也快点走吧！”
　　“不用，有巴士可以坐。”
　　“哈？”
　　“就在这里。”黑子突然伸出手握住了火神的，带着他向一侧转去，密密麻麻的枝叶像重叠的大门一般打开，出现了一个虽然破旧，但明显是车站牌的事物。

　　火神睁大了眼睛：“妖怪也有巴士么？！！而且在这样的深山里。”
　　“是有的哦。”
　　黑子昂起脸看着火神大我，虽然还是面无表情，可火神就是看出来他明明有在调皮地笑。
　　真是奇怪，他的眼睛会说话吗？
　　黑子看着在脸上写着困扰二字的火神笑容明显了几分，紧了紧自己握着火神的手。
　　火神回过神来，“啊，黑子的手好凉。冰凉的手。”
　　说着就双手抓过黑子的，都放在自己手心里握紧，“你冷么？”
　　“不冷。”黑子摇头，乖乖让火神握着，“火神君的手很温暖。”
　　“哈哈，因为我是人类吗？”
　　“……是不是笨的人类体温比较高。”
　　“要不要这么计较啊！”伸手想去敲那个浅蓝的脑袋。
　　“嗯，车来了。”

　　一辆摇摇晃晃的，似乎喝的半醉的巴士开了过来。车身爬满了铁锈，很旧，但是感觉很干净。火神跟着黑子上了车，妖怪驾驶员披着灰色的浴衣，长着一张，很标准的……囧脸。火神看了他一眼，嘴角开始抽搐。
　　“嘲笑妖怪的话会被吃掉心脏哦。”
　　听到黑子的声音的火神大惊失色地窜到座位上做好，小心翼翼地看着那个司机的背影。
　　而那只妖怪只是回过头来，用那张写着囧字的脸，冲他们很和善地一笑。
　　“宴会巴士要开动了，旅途愉快。”
　　黑子点了点头，巴士缓缓地发动，行驶起来让人意外的平稳。

　　巴士在山林里穿行，两旁的树离车窗很近。有的树枝能从车窗里伸进来，好在车速不快，只是划过时带来一阵震颤的雨珠，打在脸上。还有扑面而来的植物的香味。
　　黑子侧脸看着窗外，留给火神大我一个浅淡安静的侧影。
　　“真的是长的很好看的妖怪，”火神想。他看着黑子侧面柔和的线条，每一笔都恰到好处。
　　山林的影子在那双如湖水一般的眼睛里流过，使浅色的瞳孔看上去深了一些。
　　“不过话说回来，这样的表情，好像在性格倔强之外，也意外的……很寂寞呢。”
　　火神想了想，其实也不算意外吧，在这样的深山里，只有一个人生活吗。这么想着，又想要伸手去握黑子的手。
　　啊……不过突然这么做的话，会很奇怪吧。

　　人真是有着奇怪感情的生物，在一番那样的思考之后，黑子的就在他手边的手好像突然有了无限的诱惑力，火神很想去牵一下，【会被认为很奇怪】的心情阻挠着他，却让他更想去牵一下。
　　说起来，黑子的手真的是冰凉的。火神回忆起刚刚的感觉，觉得黑子冰冷的体温一路沿着手臂触碰到了他的心脏。

　　巴士车仅仅开了一段路就停了下来。

　　“故园祇的传统并不久。这个节日是很早以前离开这座山的妖怪们为了纪念家园而举行的节日。每一百年，都会有妖怪回来。通宵达旦地歌舞宴会，面会分别了百年的朋友。大家有说有笑的，直到天亮才分别，并约定一百年后再见。”

　　“一百年啊……”火神吸了吸空气里泥土的味道，“作为人类真的不能想象这么久的分离。”

　　“妖怪的生命很长，可能一百年也就是，一段时间……”黑子想了想，“就像人类说一段时间后再见面一样。”

　　“不过，话虽然这么说，总之分离就是很让人惆怅，”黑子说，“不论是妖怪还是人，都希望能够一直相聚。但正因为不能够长久地在一起，每回的宴会才会那么热闹。大家都想在对于我们来说太短暂的相聚里，最大程度的幸福。”

　　火神用余光看了看黑子，如所意料的没有表情。可心里已经开始变得酸涩哀楚。

　　“我们很久没有邀请过人类了，”黑子说，“不知道为什么，好像越来越少有人愿意来寻找我们。”

　　“啊，只是不知道你们会愿意邀请我们的原因吧。”

　　“不会啊，妖怪是……很喜欢热闹的。至少我的族人都是这样。”

　　诶？

　　什么叫你的族人啊。

　　黑子低着头，没有注意到火神的疑问。

　　一个念头像沉了钩的鱼线一样在火神心里猛的一挣，他握住了黑子的手腕：“你认不认识山里开茶馆的那个老婆婆？”

　　“唔？”

　　“就是呀，半山腰那儿有个开茶馆的老婆婆。说是曾经也是妖怪的朋友。但是因为做了对朋友失约的事，再也看不到妖怪。”

　　“那天你说到【人类和别的族群无法和睦】的时候，说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

　　“黑子，”火神握紧了手掌中骨节纤细的手腕，“你就是式月大人对不对？你是妖怪族群的族长。老婆婆说……”

　　“对不起，我不是。”

　　“啊？”

　　“我不是式月大人。”黑子昂起脸用全无波澜的眼睛看着火神。

　　火神急切的心情慢慢冷却下来，松开了握着黑子手腕的手。

　　“真是很遗憾呢，我以为终于可以把老婆婆的歉意带到。”火神满脸真挚的懊丧。

　　黑子平静地又注视了他一会儿，维持着那个昂起脸的姿态几乎一动不动。

　　“其实愧疚这种事，只要心意带到就好。愧疚是很高尚的一种情感。火神君不是说，虽然语言不同，但很多像微笑、善良这样的事物是相同的么。所以，道歉什么的，哪怕不是用语言，对方是能够感受的到的，火神君。”黑子隔了很久之后说。

　　“是这样么。”

　　“对呀，你看。”黑子伸出白皙的手指指向漫山瑟瑟的秋叶，披着秋霜的山岭美得如泣如诉，“这年复一年的春夏交叠，山林早就替一直等待的老婆婆，将歉意带到了。”

　　“啊，一定是这样的。”

　　“………………”

　　“火神君哭了呢。”

　　“才、才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