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苍苍》何白露

3、蒋曦

　　周三的课借宿比较早，因为晚上说好了闻楷请客，到吃饭的点儿了我们都还坐在宿舍聊天，隔壁宿舍的女孩问我们这么不去吃饭的时候，我随口回了一个减肥，那女孩捧着饭盆委屈的跑了。闲着也是闲着，大家八卦的心也都活泛起来，话题自然是围绕着我和闻楷。可宁是宿舍唯一见过闻楷的人。那还是开学的时候，闻楷送我来宿舍，当时只有可宁一个人在。可宁说闻楷的姿色即使放到全校也是顶尖的，不知道怎么看上了我，“该不会是指腹为婚的吧？”可宁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眼看其他两个也跟着点头，我不由提高了音调：“胡说，我见都没有见过他妈。”
　　“哦，这样啊”刘小桃也加入进来“那你想不想见啊。”正闹的欢快，闻楷的电话过来了，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刘小桃和可宁吐了吐舌头，去做自己的事了。电话里闻楷有些抱歉：“蘅蘅啊，我临时有个会，刚刚通知的。你和宿舍里的人解释一下，我真的很抱歉，改天一定补上好不好。”
　　“好吧。”心里虽然空落落的，我还是挤出一个微笑道“我会和他们解释的。”
　　“就知道你会理解的”闻楷“你也不要生气啊，拜”
　　放下电话才发现她们三个都在看着我，明显不用我说了，只得勉强再挤出一个微笑道：“他临时有个会要开。”
　　余雪一贯温和，安慰我：“没关系啊，饭上面时候吃都行的，你以为别放在心上了。”
　　我看看刘小桃和可宁，刘小桃拍拍我的肩膀“余雪说得对。”可宁一脸怜悯的看着我：“不吃饭其实没什么啊，只是这开学两个月了，大姐夫迟迟没有在我们面前露面，他又长了那么一张惹桃花的脸，大姐你小心啊。”
　　我笑了笑，没有接茬，其实心里不是不忐忑。和闻楷，我确实是没有什么把握的，即使是他追的我，即使是他先表白。
　　那时候差不多整个龙泉中学都知道我，李坦和闻楷是好朋友。闻楷自不用说，从进校到毕业会考一直在年级前十这个不大不小的区间里转悠，李坦虽然成绩不是特别出色，但那时候他爹已经升任教育局长了，连校长看见李坦都很客气。三人里面，我是最一般的，成绩一般，家境一般，长相一般，就李坦的话说若不是就着李少爷和闻少爷的春风，我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啃书本。对此，我虽恨得牙痒痒却无可奈何，因为这确实是事实。
　　差距缩小在高考之后，闻楷发挥失常，我超常发挥，李坦偏颇不大。总之是三人最终又要到一个学校上学了。吃散伙饭的时候，我披着酒后失言的假面具，端着酒杯拍着李坦的肩膀说“怎么样哥们儿你努力三年，姐姐我就努力了一年，咱俩还是在一个学校吧。”说罢，只觉得神清气爽，想想高考冲刺100天的日子里，李坦天天在我耳朵边唠叨，大学就要和我分道扬镳了，末了还要拍拍我的肩膀沉痛道：“哥会回来看你的”我觉得我算是报了仇了。我此刻眼角眉梢，甚至连手里的酒杯都配合着三分真七分假的醉意向李坦挑衅，仿佛一个不注意，手里的就就会泼到李坦身上。而一向有仇当场就报的李公子居然就沉住了气，只笑眯眯的望着我。我被他看得冷汗直冒，赶紧躲了。
　　散伙饭吃完差不多快12点了，不知谁起哄说要去唱歌，,我推脱醉了，要回家。这厢李坦不依不饶：“别呀姐姐，您海量，缺您不打紧，关键是还得牺牲我们哪位帅哥送您回府，这大晚上的，虽然您那姿色也确实安全，可咱礼数要到不是。”我咬牙切齿的蹬着李坦，脸色堪比千年老寒冰，李坦只当没看见，眼看又是一大串演讲词将将到嘴角，被一声恰到好处的“我送她吧”给打断了。
　　听到闻楷的声音，我心里暖暖的，像揣着个小火炉，脸色缓和了不少，却不想李坦那不识像的拍着闻楷的肩膀满面哀伤的来了一句：“兄弟，委屈你了。”我心头的小火炉还没然旺就直接给浇灭了，正要发作，闻楷轻轻的扯扯我的袖子，轻声道：“走吧”
　　我跟着闻楷离开，临走又暗自提了十层功力死死的瞪住李坦，无奈李坦摇头晃脑只顾着招呼别人，使得我的怨气因得不到回应而瞬间又自动升级了十倍。闻楷好脾气的拍拍我的脑袋，道：“走啦”哄小孩一般的语气。我像被施了魔一般，乖乖的跟他走了。其实不能怪我傻了，我和闻楷虽然很好，确是因了李坦的缘故，至少那个时候我是这么认为的，我和他正儿八经的肢体接触的第一次，就是刚刚，就是他轻轻的拍了拍我的脑袋。走不多远，李坦的声音才跟了过来，嘱咐路上小心
　　我一听，火又窜了出来，骂道死李坦，活该一辈子老光棍。闻楷笑道他要是一辈子老光棍，咱俩岂不是要被他蹭一辈子的饭，亏大了。我想象着头发胡子花白的李坦可怜兮兮的求我多做他的饭，先前的恼怒丢的没边了，笑的很没有形象，又想到闻楷刚刚说的是“我们”，听着十分的顺耳，仿佛我和他真成了一家人，加上酒精作祟，我还转了几个圈。
　　转到某一个圈的时候，我发现闻楷正静静的看着我。我上前盯着他的脸，道：“你看我看什么？”
　　闻楷并不躲闪，说“你很少笑的这么开心。”
　　“没有啊”我挥挥手，“我一直都很开心。”心里说道“那还是不因为本姑娘喜欢你，在你面前得顾及形象，笑的比较矜持，怎么就成了不开心了。”
　　“李坦说你很迷糊”，闻楷转过身背对着我，完全没有注意到我听了这句话之后那副想杀人的样子，“李坦他明明知道那件事，怎么可以在闻楷面前说我的坏话。”“他说这么些年，如果不是他守着你，不知道你要惹多大的麻烦。”
　　我彻底崩溃了，正要杀回马枪去灭了李坦，闻楷终于说到了最后一句“我希望以后那样守着你的人，是我。”
　　“什么？”我回过头来认认真真的看着闻楷，这个我偷偷喜欢了三年的男生，他刚刚似乎在对我表白。闻楷上前一步，几乎贴着我问道“可以么，我知道你听到了。”
　　我很清楚的记得那会儿我不知道怎么表现才好，酒意是完全没了，欢呼雀跃吧显得我不够沉稳，略显矜持以我和闻楷的熟识度又显得我虚伪，纠结了半天，我重重的点点头。
　　然后是一个生涩却绵长的拥抱。那是闻楷第一次送我回家，从前我都是和李坦一起，原因很简单，闻楷和我住的方向相反，我们每次都在校门口分手。我和闻楷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尤其是我，还处于半梦半醒之间，闻楷牵着我一路沉默走到我们楼下，我还镇定的和他告别，然后飞奔上楼，开门，一头扎进被窝，似乎跑慢一点闻楷会后悔他的决定。
　　和闻楷在一起之前，我们的直接对话本来也不多，有关闻楷的一切，只要是我留心也观察不到的，都是李坦告诉我的。大多时候都是李坦呱呱叫，我和闻楷听着。后来在一起了，却因为我马上要出去工作，整个暑假就见过一次面，就是开学那次，平时电话也不多。开学后，闻楷这样那样的事很多，每周至多见两次面，直接导致我连他的手读不敢主动牵。
　　想到这儿，我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可宁立刻凑上来：“怎么样，大姐，你终于也感觉到我说得对了？”
　　“对什么？”我白了可宁一眼，“吃饭去吧，没人请，咱们自己也要吃饭啊。”
　　遇见闻楷的时候，我正模仿着侯宝林的关公战秦琼的经典段子，因是从小就喜欢相声，模仿起来颇有几分心得，像模像样的，正在兴头上，身后有人唤道：“蘅蘅”天上地下会唤我蘅蘅的恐怕还没有第二个，我颇有些有些尴尬，一般来说，除了表白那天晚上趁着醉意有些发挥失常，我在闻楷面前得表现一贯还是很正常的。心里藏着情绪反应自然慢了些，在闻楷眼里估计和我平日里的作风出入太大，我转过身，正准备挤出些害羞的颜色给他看，却见着闻楷身边竟还跟着一位，一袭红裙，即使挑剔如我，也不能不承认确实挺漂亮的，脸上的羞红还没来得及露面，生生变成了阴沉，可见我这个人是行动快于思考的，心里正琢磨着我到底要不要生气，闻楷迎上来，“不生气了好不好？我一会儿开完会就去找你好不好？”又回头对红裙子介绍：“我女朋友。”
　　红裙子做了然的样子，笑道“我是闻楷在社团联合会的上级，听闻楷说今天的回耽误了你们的约会，不好意思。”嘴上虽说着不好意思，脸上却半点不好意思的样子都没有：“容你们夫妻道个别，我们一会儿还有事。”
　　话中的挑衅不是听不出来，我看看闻楷，他明显的心虚，我看得出来，于是粲然一笑：“你们有事忙吧，我先回去了。”说完不等闻楷开口拉着可宁就走了。
　　一路回到宿舍，我才放开可宁，可宁揉着手，可怜兮兮的望着我：“老大，你不是把我的手当成蒋曦的脖子了？”我讶异的看着可宁，那妮子讶异道：“老大你不是吧，蒋曦是社团联合会的主席啊，兼任交际与口才协会的会长。”
　　看我还是没有吭声的意思，主动搬了把凳子坐在我身边，语重心长的拍着我的肩膀：“幕蘅同志，看起来你是遇见对手了，还是比较强大的对手。不过不要灰心”我白了她一眼，那丫头赶紧调转话头：“你也知道我是交际与口才协会的理事嘛，怎么会不认识蒋曦了，而且她的父亲有些来历，她号称冷美人，据说对任何追求者都不屑一顾，对姐夫倒是青眼有加”
　　我索性扭头死死看住可宁，可宁立刻低头翻着广告单子做埋头学习状，我略微扫了一眼，单子上是某妇科医院的广告，果然可宁发现装不下去了，赶紧丢了单子：“我去看看余雪和刘小桃怎么还没有回来啊，这两个真是磨蹭。”
　　宿舍一下子空了，我才觉得情绪都上来了，看什么都不顺眼，准备站起来收拾，却因为用力过猛，直接带倒了凳子，正要扶起来，却赶上刘小桃推开门，一脸怜悯的望着我，我看看凳子，再看看她，莫不是她以为我在生气砸东西？赶紧笑道：“快进来啊，站在门口干什么。”
　　刘小桃难得听话的进来了，后面两位也默默的跟着进来，各自找事情做，一时宿舍安静的出奇，明显大家都以为我要绿了，本来就别扭的心情就更别扭了。为了平一平别扭的心情，我开始收拾宿舍，小广告都扔了，书都归置好，正要把刘小桃的不知是什么时候跑过面的饭盆拿到水池去时，刘小桃赶紧抢过去：“这个我自己来，姐你歇会儿。”我又开始扫地，准备倒垃圾的时候，余雪阻拦：“老大，今天我值日。”
　　眼见着没什么事好做，我准备去折腾自己的床，下铺的可宁立刻警觉起来，小心翼翼的看着我：“要不我们出去逛逛吧，这晚上也没有什么事儿。”
　　“也好”我想了想，出去转转也算劳动的一种。我一直觉得人心情不好的时候最好的排解方法就是劳动，累了自然就什么都忘了。
　　出了校门最近的地方是个很大的园子，园子有些年头了，近几年为了发展旅游又修缮了一番，比原来大了一倍多，这个时节人并不多，太阳已然落山，只余天边几抹晚霞，本来很有意境的图画，趁着城市的高楼只觉得无味。我小时候在乡下生活过，那里的晚霞吻着炊烟袅袅才是真的美不胜收。逛到湖边的时候，很有默契的都坐下了。余雪刻意坐在我身边，坐定了以后，余雪指着天边问我：“你看着湖边的晚霞和你刚刚看到的晚霞比是不是更漂亮？”我惊讶于余雪的细致入微，点点头听她继续说下去：“其实人也是这样啊，一样的景致透过不同的视角去看就会有不同的收获。同样的，那个女孩子是骄傲了些，但就闻楷那边，他大大方方的介绍你是他女朋友，想想你在意的是什么，你又何必生气了。”
　　我感佩的看着余雪，这是个安静的女孩子，却也是清醒的。微风至湖面过来，深紫色的湖水漾着水草独有的气味到我们脚下，一时间只觉得其实像这样安静就好。
　　回宿舍的路上，大家又活跃起来，玩笑中我才知道刘小桃也是认识蒋曦的，蒋曦居然还兼任舞蹈队队长，我一把搂过余雪：“你该不会也认识她吧？”余雪点点头：“认识”我正要抓狂，心想她还兼任什么啊，余雪又补充道：“我是在迎新晚会上看过她的表演，那天的晚会你没有去。”这倒是真的，我天生不是个爱热闹的人，这种晚会是什么的能不去的就没去，刚入学那会儿我还沉湎于第一次住校的悲痛中，于是趁着迎新晚会的机会跑回家撒了会儿娇。我放开余雪，小声感慨：“她还真是厉害啊。”不想园子里人烟稀少，过于安静，我小声的一句大家都听见了。刘小桃一脸的崇拜：“何止厉害，她简直是传奇啊。作为临床医学专业的学生，能当上社团联合会的主席，她可是建校以来的第一个，谁不知道临床医学课业繁忙啊。而且交际与口才协会就是她创办的，而且至她担任舞蹈队队长以来，校舞蹈队在大大小小的比赛中从来没有拿过第二，而且她还是国家励志奖学金的获得者，而且……”
　　“不对吧，刘小桃”可宁打断道“国家励志奖学金的条件之一好像是家境贫困吧，蒋曦似乎家境不错啊”
　　“哦，那就是我记错了”刘小桃抓抓脑袋，“反正她拿奖学金就是了，而且她的家境不是不错，是相当不错，他父亲蒋森是盛德医院的院长。”
　　“这种事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啊？”我磨拳搽掌的准备冲上去，刘小桃赶紧躲到余雪后面求饶：“小妹无知，从前竟崇拜这样的人，小妹今后不敢了。”
　　一路打打闹闹回到宿舍，心情好了很多。正闲话着高中的趣事，闻楷打来电话说在宿舍楼下等我。
　　我略微收拾了一下就下楼了，闻楷正掐着手机，专注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养眼，我走到跟前，闻楷伸手把我搂紧，仿佛怕我跑了。我们就这样安安静静的拥抱，良久，闻楷放开我：“去喝点什么吧。”我点点头。
　　我和闻楷一人买了一杯奶茶，我盘算着闻楷应该是要和我说什么的，正准备先开口表示不用解释了，我都明白，闻楷却牵着我的手道：“去落松坡坐坐吧。“
　　落松坡是一片松林里的一小块高地，据说本来要建亭子的，不知道为何计划搁浅了，只植了一片草地，地方不大，倒没有多少情侣愿意去，一般都是好学的携了书本效仿古人听取松涛之音。
　　我和闻楷捡了个草稍微茂密一点的地方坐下，我才知道原来闻楷真的有指腹为婚，不过不是我，而是蒋曦。听闻楷说，闻楷的爷爷和蒋曦的爷爷本是战友，一起参加过抗美援朝，是出生入死的情谊。后来，蒋曦家从了医，闻楷家从了商。不过两家的来往倒是没有减少，到了闻楷的父辈，两家都是儿子，又是同学，娶得太太也是同事，闻楷的父母还是蒋曦的妈妈给介绍认识的。我懒得关心他们两家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只叫闻楷讲重点，言语间有些恼怒，闻楷看看我：“蘅蘅是在吃醋吗”我低下头不理他，闻楷搂搂我的肩膀，“她比我大两岁，我妈妈怀着我的时候又一次去他们家做客，谈笑间蒋曦的妈妈指着我妈的肚子问蒋曦是弟弟还是妹妹，蒋曦说是弟弟，我妈笑道要是弟弟就要讨了蒋曦做媳妇儿，后来我出身了，因为是世交，据说我爷爷和他爷爷还认真了，我爸妈也不好说什么。”
　　说不介意是假的，我知道世交里面亲上加亲不是没有，世事如戏，万一闻楷将来非得娶她，想到这儿，我有些心酸，还不知道我和闻楷将来会怎么样了，在一起之前，没见过很多次和闻楷结婚了，真正在一起了，却不敢想了。闻楷没有注意到我的情绪：“我和蒋曦的关系一直不近不远，她很要强，从小什么都要是最好的。也许是家庭环境的熏陶，她从小对医学很感兴趣”
　　“你了？”我打断他：“你为什么学医？”
　　“哦，那是我妈妈的意愿。”
　　那晚我们聊了很多，闻楷的妈妈和蒋曦的妈妈都是盛德医院的医生，同为教授级别的，同为我们学校院的讲师，我白了闻楷一眼，自然，今晚的星星不多，又没有月亮，他看不到：“你不会告诉我你妈妈和蒋曦的妈妈是结拜姐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吧？”
　　“你怎么知道？”善良的闻楷没有闻到我言语间的火药味，认真的模样让我恨不得揍他：“正因为这样，我妈妈才不好意思拒绝指腹为婚。”
　　我站起来甩甩脑袋，今天一天似乎都被蒋曦沾满了，到处都说的是蒋曦，只想赶紧回去，摆脱这个似乎和我的生活脱不了干系的人。闻楷还以为我又恼了，也赶紧站起来拉着我的手：“我和你说这么多是为了让你放心，你不要多想。”
　　听闻楷这么一说，我想了想，似乎蒋曦也和我没有什么关系，回头钻到闻楷怀里：“放心吧，不会的。”果然月黑风高杀人夜，这是我第一次这么主动。我的个子也不矮，净高有170，但还是比闻楷矮了半个脑袋，此刻，我的脑袋恰好可以抵着闻楷的下巴。良久，闻楷轻轻的说：“蘅蘅，这是你第一次肯主动亲近我。”我恩了一声，闻楷有些感伤：“你知道么，我总觉得从我们在一起，我俩还不如从前亲近了，现在我总算安心了。”
　　我有些愧疚，想想自己成为他女朋友的第二天就去打工去了，算起来连个正式的约会都没有，是在是不合格，便在他胸前蹭了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