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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记忆碎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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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满还记得那是一个闷热的傍晚,炎夏永昼,暮色迟迟不来。空气中飘着刚刚烧过的火药味,三五成群的小学生围着玩具地摊喊“我要、我要”。穿过这一篇喧闹的街区,她被高晔狠狠地甩在身后,手里握着刚刚收到的生日礼物——一条施华洛世奇的天鹅项链。然后他们到了医院里,女人尖叫的声音、担架车滑动的声音、电梯门打开的声音,四面八方窃窃私语的声音好像都化为了背景。她知道,有什么东西永远地失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那以后的整整三年里,她总是梦到郑佳淼的身体漂在水上的样子,衣袂散开,扑闪着大大的双眼,看着无尽的星空吹泡泡,好像被放置在摇篮中的孩子一般。可她自杀的时候,明明是白天。
郑佳淼是跑到他们小时候经常郊游的小湖边自杀的,她父亲欠了一屁股的赌债,带着她东躲西藏,结果还是被仇家寻上门,当时她一个人在家,听着音乐画画玩,一群男人冲进来,她无路可逃,好话说尽,最终还是遭了难。她是没有钱的,可那些人总得捞点什么走。他们不理她哭,把画扔得到处都是,MP3也被摔坏了,一直停留在托里·阿莫斯的《Leather》,直到所有的电耗完。那是袁满给她下载的,她高中时最喜欢的歌手就是托里·阿莫斯。那时候的女孩儿们都喜欢听蔡依林王心凌或者韩国XX组合什么的,所以郑佳淼总说这歌怪腔怪调,可袁满喜欢的东西,她就觉得有道理,就是愿意听。
没想到那歌竟成了自己的丧魂曲。
袁满没见过那样的高晔,整个人被掏空了。他不是疯狂,而是变成了一个大大的零。诚然,对袁满来说,高晔无论何时何地都是存在的,他就像呼吸一样自然,谁也摘除不去。但她花了三年的时间才足够明白,自己永远只能在彼岸看他。或者说,她从一开始就没弄明白,三个人的世界里,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成了他们之间的局外人?
郑佳淼喜欢吹泡泡,喜欢吹完泡泡后一个个点碎;郑佳淼喜欢玩跳房子,一个人也能玩得风生水起;郑佳淼只喝冰的汽水,大冬天也雷打不动。他知道高晔记着这所有的一切,他用一种刻舟求剑般的态度在与时间对抗,最终把自己变成一页书签。从很小的时候起,别人看到的高晔就是目空一切随性至极的,但她知道,他的心为郑佳淼燃烧过,也为她死了。
所以她的不甘心,不服气,不放弃,到最终变成青春期里的一个小红点,远看朱砂痣,近看蚊子血。
高晔生日那天带了一个小模特,袁满看着眼熟,想了半天才想起来,上星期刚在某广告商主办的车展见过。当时杨清华扛着摄像机对着人家360°猛拍,小模特站在大牛的剪刀门前很专业地各种POSE无限展开。结果等杨清华一走,小模特就翻着白眼对旁边的姐妹说“一直对着我淫*笑,笑个毛啊。”可她现在站在高晔旁边,倒是安安静静的,眼睛弯成月亮,煞是好看。
小模特也觉得她眼熟。“哎呀你是……哎呀我好像见过你……”
高晔揪她脸,“哎呀什么啊,他是我妹”。他这人,即使调情,也还是有股不容冒犯的气场。
小模特顺势倒他怀里撒娇,柔情似水。“好哥哥,你有几个妹妹啊?”
高晔正经起来了:“别乱说,她可不爱开玩笑。”
小模特也很知趣,跟旁边两个女的聊八卦去了。从她认识高晔第一天她就知道这男人深究不起,她也没想过有一天能够跟他海誓山盟什么的,就算偶尔激情的时候不小心有了不切实际的想法,一清醒过来也还是壁垒分明。
袁满听过一句话,如果一个男人在你面前永远神态自若面不改色,永远充满让你崇拜敬畏的气场,那很显然,他不爱你。反之,如果他在你面前暴露出自己的弱点,或者像个孩子一样方寸大乱,那你已经得到了他。
所以她没生气,还有点幸灾乐祸,因为他知道高晔并没有把这女的放在心上,至少跟郑佳淼不在一个档次。但酒足饭饱之后,高晔带着这个女的离开,两个人耳鬓厮磨地上车,她还是难受,这出于一种本能,她无法抗拒。
想起那个大雨天早上高晔坐在她床边跟她说话,好似梦境一般,也许根本就是梦境。
幽暗的房间被玄关处昏黄的壁灯晕染着,小模特觉得自己有点晕,脱了鞋子准备往里面走,高晔从后面狠狠把她按到墙上,三两下扒了,直接冲了进去。小模特觉得难受,但是不敢说话,眼睛紧紧盯着白色的墙壁,脸蛋被磨得生疼,渐渐有感觉了,嗯嗯哼哼的,踩在他脚背上往上蹭。高晔完事儿后洗了澡开车回家了,他挺喜欢这姑娘的,不过他不习惯跟别人一起睡。小模特以为他对自己不满意呢,躺在地上想着,不知道明年暑期档的那部片子还能不能上。
开学前一周袁满回了一次老家,她跟她妈还是老样子,说不来两句就吵,已经成了固定的模式。你说她俩有多大矛盾?也就为了衣服该怎么个折法,垃圾要不要隔夜再扔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她妈也是以前为她操碎了心,年纪渐长,只觉得人生在世谁也宽慰不了谁,也不愿再箍着她,管她走到阳关道还是奈何桥。可到底是女儿,不见的时候想,见了又要气,气完了又觉得自己无聊。世间母女大多如此。
吃完饭在电脑前玩游戏,她妈在客厅里给谁打电话,声音越来越小,最后隐到角落。袁满知道那是她新交的男朋友。上个星期审片子的时候,二婶还专门打电话来“贺喜”来着:“是个当官的哟。”那语气……百转千回,意味深长。她一直就觉得这人有病,以前她妈跟她爸结婚的时候,她二婶到处叨叨说她妈八字不好克夫。到她妈跟他爸离婚的时候,她又到处叨叨说她妈看不上她爸,要找个当官的(事实是他爸出轨了)。蛮婆子的嘴,理都在她那边。
而袁满的想法很简单。孤独,谁都怕。自己做不好的事情,由别人来做,有什么不好呢?她这次回来,也是想见那个男人一面,至少想听妈妈告诉自己,我身边有人了。可客厅里那个人什么都没说,一个不说,一个不问,两个人的犟脾气倒是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