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逞欢》panda叫我囍姑娘

5、又见他

　　回到宿舍那晚，赵一鸣给她来了个电话，说电视台已经确定要改版了，节目肯定得被外包出去，自己做了这么多年电视也做烦了，想去腾冲开个客栈。问她还想不想继续实习，如果想的话，自己可以跟台里打声招呼。袁满实在感动，赵一鸣是个非常严格且毒舌的人，只要结果不问原因，骂她的时间比带她的时间多，本以为他对自己不是那么满意的，结果人家还把她这个小虾米实习的事儿放在心上。
　　袁满自然是给回了，不好意思麻烦人家。
　　赵一鸣叹了口气又说“下周六录最后一期，你也过来一下吧，录完了大家吃个散伙饭。”
　　袁满放下电话，想着世上真是没有不散的宴席。
　　节目外包出去，制片人也不想干了，要说制片人也是一牛人，军人出身，90年代退伍后出来自己创业，后来做到电视台。他本人文化程度并不是很高，但是阅历广，想法多，作风强硬，又讲义气，业务能力和危机处理能力极强。制片人准备把这些年自己积攒的人脉全部用起来做个牛逼的纪念专题，顺便把几个赞助商的人也请过来，半是感恩半是凭吊。以后这节目是死是活，是红到火星还是无人问津，都跟他没半毛钱干系。
　　袁满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活的牛人聚集在一起，有电影导演、打工皇帝、民工歌手、退役运动员、女驯兽师……活脱脱一个社会小剧场。这期活动的议题也很耐人寻味，就叫《我们的失败与伟大》。找成功人士谈失败，这听起来有点扯淡，可还有什么比失败更能勾起人们的怀旧情绪吗？
　　袁满完全没有想到，会在演播室的观众席上看到那个人，就是上上个周日晚上被她骂成“孕妇”那个。西装革履，还带着眼镜，很有点斯文败类的感觉。袁满吓了一跳。显然那人更早发现她，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看，好像要看穿她的五脏六腑似的。袁满知道他什么意思，她平时的装扮干干净净，就那晚上狼狈吊诡的样子被他给看到了，还跟一个男的大晚上在街上游荡。霎时间觉得尴尬无比，偏偏杨清华让她过去检查现场录制设备，她垂着双眼检查，真是如坐针毡。完了以后赶紧退出去。
　　镜头扫过去，主持人说“同时欢迎本活动冠名商久能集团执行董事张炎的到来，感谢久能集团旗下的星悦百货多年来对本节目的大力支持……”
　　袁满愣了。节目开始前就听到杨清华说冠名商的少当家要过来捧场，袁满自动脑补了一个年轻亲和的高富帅形象。可是看到他……好吧勉强也算高富帅，但是怎么那么老成呢，跟自己想象中差距好大。
　　张炎？果然名字都是父母的愿望，他明明就是块石头啊。
　　整场录制嘉宾们都在忆苦思甜，有的说开公司开到妻离子散；有的说曾经被非法集资的发小骗光了家产；有的说比赛成绩不好的时候被乡亲们扔鸡蛋；有的说在非洲的时候差点死在狮子嘴里……当然，到后来，他们都有了自己的成就。天堂和地狱之间是随风往事，普通人也喜欢听这样的故事——人生在世，谁没有苦逼过？
　　中间有段休息时间，杨清华让袁满进去把嘉宾的水给换了。张炎好死不死刚好坐在嘉宾席后面第一排。袁满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要被他盯着就浑身不自在，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虽然他的目光只是貌似不经意地扫过她。
　　只听到他跟旁边朋友说“什么失败与伟大，只有你成功了，你的失败才是伟大的。爱迪生如果没用钨丝做电灯泡，谁记得他之前用的1000多种材料？”
　　袁满心里很不喜欢这个社会上到处充斥的唯功利论，她认为做一件事最重要的是过程，人应该为自己而活，而不是社会的目光。她瞟了张炎一眼，不动声色地出去了。
　　节目完后，制片人想跟各位老朋友把酒话人生来着，但很多人赶时间就飞了。现在不管是穷人还是有钱人，大致的人生主题就是“忙”，大家总说等自己忙完这阵就去旅游，忙完这阵就结婚，忙完这阵就去学书法……
　　张炎助理在给他收拾东西。
　　“张总有空的话，待会儿一起吃个饭，也是好久不见你爸了，不知道他是不是老得比我快。”制片人看见张炎，心中不免有点伤感，他跟张炎他爸是老战友，交情匪浅。不过他也就那么一说，早就知道这个少东家是工作狂，而且不爱跟媒体混，要不是他爸刚好到欧洲玩去了，他不至于来赶这个人情。
　　谁道张炎居然就应了，“行，您定。”
　　助理有点呆，今晚上还约了供货商见面啊！
　　张炎转头对助理道“你跟他们说改个时间，正好我这边还有几家备选的，你再多看看。先回去吧。”
　　老总都这么说了，还能怎么着？也是同情那边的，好不容易约到时间，结果给黄了。以前可没有过这样的事儿，他这人虽然难搞，但向来言出必行，从不逾约。
　　助理心里嘟着嘴在疑惑，面上却干净利落地收拾东西走人了，看不出一丝波澜。张炎的作风有点受他爸影响，认为服从上级是下属的天职，心眼可以多，但嘴巴最好管好，他不喜欢跟别人作任何解释。
　　杨清华对吃吃喝喝的东西最在行，带着他们来到本城最有名的一家素食坊叫“沙罗素”。虽然面积不大，却是不少附庸风雅的达官贵人所钟爱的地方。室内装潢雅致，墙上墨色晕染，点点花开，明制五斗柜上线香缭绕，很有几分慢调禅意。老板娘着夏布做成的宽衣大裳娓娓而来，那腔调轻柔婉丽，却丝毫没有矫情装嗲的味道。
　　袁满很喜欢这里的服务态度，不轻慢亦不逢迎。菜上桌，乍看满桌鸡鸭鱼蟹，但实际上都是素菜制成，且装盘极为巧妙，色彩与留白相得益彰。袁满以前也吃过五星级酒店的素食宴，若论外形上的惟妙惟肖，当然不输。却多一份匠气，少一份诗意。她以前并不待见这种荤样的素食，想吃肉就吃肉，何必举着素食的牌坊？不过今天她倒是真心折服，也不禁对杨清华有点刮目相看了。
　　整个包间里一共两桌，一桌是栏目组同事，一桌是嘉宾和领导。赵一鸣跟张炎聊天“张总觉得我们今天的节目怎么样？”
　　张炎抿了一口酒，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很不错，受益匪浅。”
　　袁满刚好背对着他，没忍住笑了，刚刚你可不是这么说的，虚伪。
　　菜上齐后，制片人举起杯子向大家敬酒。袁满拿起酒杯转过身去，结果一下撞到同时起身的张炎，红酒泼了他一身。一桌子领导同时瞪着她，制片人准备好的台词一下子卡在那儿了，赵一鸣低吼“搞什么毛毛躁躁的”，杨清华居然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纸巾给擦上了，其他人则是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袁满见这千夫所指的架势，本能地脱口而出，“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虽然没什么眼力劲儿，但也能看出那西装肯定价值不菲。
　　张炎用手把杨清华挡开，非常高端大气地笑着说：“没事儿，别为我耽搁大家吃饭喝酒叙旧啊。”
　　如果袁满不是那天晚上看过他冰冷如石头的样子，她一定会很感激他的。可她现在对此人就只有一个感觉：假。
　　杨清华还在那儿嘴贱“小袁啊你太不谨慎了，今天要多跟张总干几杯赔罪你说是不？”
　　袁满没理他。制片人那边已经开启了回忆模式，细数节目从开播以来一路走过的日子，经历过黄金时代，承载过多少人的梦想，到今天终于还是改弦易主了，气氛有点伤感。
　　吃完饭已经是9点多钟，外面突然下起雨，有几个嘉宾闹着要去唱歌，一醉方休。袁满第二天还有课，准备溜了。赵一鸣拉住她“这么大雨你肯定打不到车，待会儿我送你回去。”
　　于是袁满就陪着参与了一次60、70后怀旧金曲专场，邓丽君张雨生崔健许巍动力火车，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赵一鸣跟制片人对high了一首《铁血丹心》，赵一鸣那女声一出来，全场人直接给吓尿了，简直以假乱真原音重现！没想到他包公的外表下藏着这么闷骚的心。杨清华怂恿着张炎唱歌，张炎客套地笑笑，动也没动。
　　袁满觉着无聊，跑到阳台上看演出。这个□□是环形结构，三层楼的包厢围成一圈，中间是挑高的大型舞台，各种或出位或火爆或优雅的演出，五光十色，令人目醉神迷，不知今宵何宵。钢管舞刚刚结束，此时正在演一个女人红杏出墙的小品，外出的丈夫突然回家，奸夫们装成雕塑并排站着。这种荒诞狗血的情节，无论哪个阶层都喜闻乐见。小品完后，某著名书法艺术家又振笔挥毫来了个慈善拍卖。
　　张炎也推开阳台门出来，见她趴在栏杆上昏昏欲睡，头发垂下来的样子很乖，脚趾头在凉鞋里调皮地动着，偶尔的灯光路过她的脸，忆及那晚她脸上哭花的妆，恍然若梦。
　　他觉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安宁与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