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一章 十里春晖隔重霾（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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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江的窗户，最是诱人。
远处的烟渚苔痕尚青，笼在薄暮低垂的晚云里，似罩在轻纱里的小家碧玉，羞答答地低垂着脸。几只白鹭划开翅膀，盘桓洲头。不远处就是朝天门码头，船来船往，广阔天地，人人摩肩接踵，拥挤热闹。重庆的景致就是这般迥异。静的是小女儿家娇羞的风情，动的却是巴蜀人家粗犷的豪情。川江号子便在这迥异的景致里，抑扬顿挫，伴着高亢的潮水，令观者发出一声惊叹。
“可真是奇怪的地方！”周雅妮叹道。
可不就是奇怪的地方！
那脚下的房子，竟然临崖建着，她趴在窗沿，探出身子，便可以见着下面的江水起起落落，细看去，房子竟有一部分是悬在水上，那潮水的寒气便似隔了一层地板，直溜溜窜了上来，风也随之急了。她冷得一激灵，赶紧将身子从外收回来。江风吹乱长发，正是春寒料峭时候，风里虽然冷飕飕的，却又令人舒爽，她舍不得关窗，又担心会着凉，便有了折中的打算。那窗户，便关了一扇，留着一扇。
她拿起桌上的提壶，倒了一盏茶，坐下喝了一口，却是凉了。她想也不想，便提起提壶，走出房门。
楼梯下面，站着三个人，正说着话。雅妮认出那旁边站着的是客栈的掌柜长顺叔，他已有五十多岁，对着那中间不过二十余岁的男子，却犹是恭顺。雅妮正是好奇，不由多看了一眼，那男子穿着西服套装，沉着而优雅，宽沿的黑色礼帽挡住了脸，虽看不清相貌，轮廓却是棱角分明的。那男子突然偏过头来，她似没来由地受了一激灵，懵然地住了脚，傻愣愣地看着。
那旁侧的男子弱他几岁，也是一副英气正盛的模样，正说：“大哥要出去两天，我要去打理那边的生意，这边的生意怕是顾不得了。”见他望向一边，也不由来看。
雅妮原没有多看的意思，却无端叫他紧盯着自己，纵是她向来落落大方，也觉得几分别扭，他却是移不开眼，此刻又叫旁人一起看过来，雅妮更觉尴尬，不禁垂下了头，别开脸。她心里已经砰砰跳着，脸上微热，却听他说：“所以，长顺叔，这两天，你可要把这里照看好，别让我失望！”雅妮听他语声淡然，心里微微一诧，不由来看，才见他是神情自若，倒是自己多想了。
客栈的堂倌阿诚从后堂出来，望见了楼上的雅妮，忙客气叫道：“小姐是要打水吗？”雅妮顿了一顿，将目光从那男子的身上移开，才朝着阿诚笑着点点头，走下楼去。
雅妮故作坦然与那男子摩肩而过，他抬了抬下巴，竟是冲她含笑颔首，雅妮心里莫名一动，又是紧张起来，却听他对老掌柜说：“长顺叔，我先回去了。”老掌柜送他出去，那年弱的男子感到莫名其妙，已然跟了上去，却忍不住又回头看了雅妮一眼，雅妮才觉得羞赧，努力扯了扯嘴角，那男子却摇摇头走了出去。
阿诚已经快步上来，接了她手里的提壶，“小姐在上面等着吧，我待会儿就将水送上来。”她微微笑道：“那麻烦小哥了！”此刻翻心想到方才，也觉得是莫名其妙，却又忍不住来问：“刚才那人是谁啊？挺有架势的。”阿诚“哦”了一声，道：“少东家。”雅妮粲然一笑，“长得倒是挺俊的！”方出口，才觉得失了矜持，不禁在心里自嘲了一回。
阿诚听她这样说，倒是一诧，再也笑不出来，压低了声音道：“在他面前，可不能这么说。忌讳！”雅妮来了兴致，“怎么会？看着挺温和的一个人。”阿诚做了个古怪的表情，整个头都哆嗦了一下，“可发起脾气来，谁都吃不消！”
雅妮原本还想再问，又觉得事不关己，多听无益，因笑道：“前日让小哥打听的事情怎么样了？”阿诚这才想起前日雅妮托她找工作的事情，原就已经忘得干净，此刻提出来，便觉得赧然，挠了挠头，只好讪讪说：“下午我再帮你问一问，我有个朋友倒是有些门路。”雅妮看出他已然忘了此事，心下微觉怏然，当下听了，又按捺了回去，只好说：“那麻烦小哥了。”
雅妮回到房间，已然觉得不快，来了几日，仍旧宿在这客栈里，原本居无定所，此刻倒更像是流浪的人了。她拿出玉牌端看了一阵，那和田白玉蕴了窗外江水袭进来的潮气，竟也透着几分寒意。她握在掌心，那股子冷便顺着脉络推衍出去，扣住了她的思绪。
她蹙着眉头，依旧想不分明，自己如何失忆，又是为何非要来这重庆呢？那资料上虽然说她的生父就在重庆，可她心里又总觉得哪里不妥，却绞尽脑汁想不出。又偏偏觉着，这答案定是在重庆的。听到阿诚已在那门前扣了扣门，她才应了一声，阿诚倒也周到，刚到桌前，便替她倒水，笑着说：“周小姐昨天说喜欢喝龙井，刚替周小姐泡了一壶，您尝尝这茶水合不合您的意？”
雅妮顺手将玉牌放到桌上，阿诚已不经意瞧见，又忍不住多看了一回，眼里不觉激赏，贪婪了几分。雅妮呷了一口茶，虽看出他神色不对，倒也不在意，料想这宝物任谁见了也不禁要多看一回。
雅妮“嗯”了一声，轻嗅着那茶香，抿唇一笑，道：“果然是不错。”阿诚见她满意，不由恭维几句，夸她辨香识茶，比他们这些跑堂的幺师还要伶俐几分，雅妮却只微微一笑，“你过奖了。”
雅妮早前托他找工作，打赏过一些钱，她向来对金钱淡看几分，又觉得不能让人家为自己白跑，索性就大方了些。阿诚见她出手倒也阔绰，自然是几分巴结奉承。雅妮本听不得这些话，却仍是客气，并不让他为难，见他高兴，又说了找工作的事。阿诚当下便笑道：“周小姐不要急，现在世道这样乱，找工作本来就不容易，小姐是读过书的，虽然比我们容易些，但也要合适才行。”雅妮听他在理，倒不忍心催促了，只好再道了声谢。
阿诚见她整日闷在房里，也不出去转转，不由问道：“周小姐刚来重庆，不打算逛逛？”雅妮听他一说，便有了几分兴致，粲然一笑，“吃过饭，就出去。”阿诚这两日与她已有几分熟稔，知道她为人大方，不搭架子，便与她说了几个好去处。
雅妮吃过饭，又在堂前与长顺叔说了会儿话，雅妮在他面前向来礼数周到，又是极讨他欢喜，不禁对她关照几分，见她要出去，已是客气了几句，又不禁提醒她：“这外面乱得很，你一个姑娘家出去，可要当心点。” 她心里领受好意，已是欣欣然，不觉粲笑出来，“我倒要成长顺叔的亲侄女了！”长顺叔讶了一讶，倒是颇觉合心，不禁笑道：“要是周小姐愿意，倒也可以。”
雅妮倒真是应景儿地想了一回，中指轻轻扣了扣下颌，已是“嗯”了一声，一本正经道：“可以呀。”长顺叔以为她当真，不禁愣了一愣，正要开口问她，她却是“哧”一声笑了，当下跑了出去，长顺叔见她那样子，才知是被这小妮子耍弄了一回，却也忍不住开怀笑出来。
雅妮出了客栈，也没个方向，只往那热闹处去。那重庆的街道遍是高低起伏的几十级甚至上百级的石阶，她拾级而上，纤腰轻转，连及背的长发也带着她雀跃的心情，轻轻跳跃。
那白象街的热闹处，有一个糖画摊，她觉得甚是新奇，凑上前去，一看究竟。那年迈的糖画师傅，舀了一勺糖汁，轻轻勾勒，便是描龙画风，跃然眼前。她禁不住手痒，跃跃欲试，便央求师傅传授一二。那老师傅被她这种青春朝气所感染，便欣然答应。她果然是有这样的天分，在师傅的指导下，小心画了一朵花，倒有几分样子。她拿在手里怎样也舍不得吃。
她并不知道，离她不远的僻静处，两个男人将她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交换着彼此的邪念。那年长的比划了一个数，那年轻的摇摇头，并不答应，转身便走。那年长赶紧拉住了他，谄笑着商量了几句，那年轻的便点点头，挑挑眉，说了句话，仿佛是：等你的好消息。
她在戏园子里看了一出皮影戏，兴致正好，出了园子来，便又要上百货公司去逛逛。才走了几步，便见一个三十岁出头的汉子上来搭讪，听他叫了声：“周小姐！”已是愣了一愣，听他又说：“我是阿诚的朋友。”更是呆住了。
那汉子只说：“我听阿诚说，你在找工作？”雅妮正一门心思分辨他话里的真假，听他一问，下意识就点了点头。他便笑道：“那正好。大利洋行那里正招秘书，周小姐要是合意，就一同去看看？”雅妮已有些动心，对他这个人却是不太放心，不由问道：“先生怎么知道大利洋行招秘书？”
那汉子依旧笑道：“实不相瞒，我是个荐头，铺子就在前面不远。刚才阿诚来找我，说你在找工作，我们走出来正好看见你在这里，他有事先走了。我想起前日大利洋行的徐老板来找过我，正好缺一名秘书。他要得急，所以，我贸贸然就跑上来跟小姐打招呼了。”他说着，指了指前面的一间铺子，“我的铺子就在那里，小姐要是不放心，可以去看看。”
雅妮顺眼瞧去，那铺子门前，果然立着“**记荐头行”的牌子，汉子见她脸上已有了几分兴趣，又说道：“要是小姐觉得合意，我现在就带小姐过去看看，老板是个挺好说话的人，佣金也是不错。小姐要是看得满意，我这单生意也就成了。”
雅妮见他说得似乎在情在理，又忍不住好奇，想要见识见识大利洋行的样子，又想此刻青天白日，该不会有事，便点头应了下来，当下跟了过去。已走了几条街，初时倒还热闹，却见他突然转入了一条巷子，那巷子里深幽幽的，望不到头，连个人影也没有，雅妮踌躇了一下，没有跟上去。
那汉子回过头来，见了她的样子，却只微微一笑，“周小姐该不是以为这就要去大利洋行吧？”雅妮听他这样说，不禁怔住了，他却笑得坦然，让她看不出端倪，又说：“那徐经理就住在前面不远，今天他休息，只能上门拜访了。”雅妮仍是觉得不对劲，也没有胆子上去，只摆摆手说：“我不去了。你另外找人吧。”
那汉子“诶”了一声，见雅妮也没有回头，快步追了上来，雅妮没有防备，听见声音，已让他从后头，扣住了身子，死死捂紧了口鼻。雅妮挣扎不过，又呼吸不了，片刻工夫，便因窒息晕厥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一章 十里春晖隔重霾（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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