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霓望》咸**澈

3、第一章 十里春晖隔重霾（2）

　　雅妮迷迷糊糊醒来，已是在一间小屋子里，偌大的斗室里堆栈了各种杂物，密密实实簇着她，快要埋在里头。她有些透不过气，才感觉是被封住了口，连手脚也被捆得结实。那面前的一道门，已经走了样，透过门缝隐约能看到外面的情形。那屋外亦是堆栈了各种东西，倒像是仓库，她正不知是何情形，听见外面隐有步声传来，便下意识闭上了眼。

　　“这女人也该醒了。”陈师爷说。

　　“可能是那小子把药给下重了。”老金不太在意，“手脚都绑了，还被锁在里面，待会儿就算是醒了，也碍不了事儿。”

　　“嗯。这回咱们可是跟东洋人做生意，大意不得。”

　　“放心吧。那些东洋人，人生地不熟的，主动找上咱们，要跟咱们干，稀里糊涂的，正好遂了事。把东洋人蒙过去，再把货卖给戚家。到时候，就说是戚家的人把货给截了，东洋人要货，就问戚家要去！哈哈哈！”

　　“你也别把东洋人想得太脓包了。人家漂洋过海地来到中国，能让你给骗了？”

　　“你就放心吧。我在外边，啥场面没见过，那东洋鬼子是个什么熊样，我还不清楚？”

　　俩人正说着话，一个后生跑上来，报道：“金爷，东洋人到了！”

　　“走，看看去！”金爷挑挑眉，成竹在胸。

　　门前站了三个东洋人，衣冠楚楚，为首的男子更是温文尔雅，见老金带了手下人出来迎接，以礼问候：“金老板，您好！鄙人柴崎长信，奉了老板的意思前来看货，请多指教！”

　　老金拱手笑道：“指教不敢。柴崎先生客气，里面请！”一边说着，一边将前来的三个人往仓库里迎。众人在货箱前停下，老金道：“这些就是你们老板要的药材，都是上好的货色，柴崎先生可以看看。”

　　老金的手下把货箱打开，柴崎长信看了看，满意道：“金老板果然守信，都是上好的药材。”老金哈哈一笑，“那是那是！不过……”他皱了皱眉头，犹豫地望向柴崎长信。

　　柴崎长信问：“不过什么？”

　　老金道：“我手里只收到了一半的货，剩下的一半还要等到明天。不过，柴崎先生请放心，等明天货一到，我就马上派人把所有的货都完整地送到你们的工厂。”

　　“放心？”柴崎挑挑眉，意味深长地睇着他，“要是不放心呢？”

　　老金懵了一下，尴尬地笑笑，“要是不放心，也没有办法，咱们手里只有一半的货，要不柴崎先生先带一半回去？”

　　“中国人果然狡猾，也难怪成天你争我夺的。”柴崎冷冷一笑，手伸进衣兜里，慢慢摸出了一支枪，拿在手里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仿佛那把枪在他的手里只是小小的玩具，老金和他的师爷老陈面面相觑，已经觉出了几分危险，不由戒慎地望着柴崎。

　　柴崎只是不紧不慢道：“我听说，今晚你还有贵客？”

　　老金擦了擦颊边的冷汗，知道恐怕瞒不住，忙讪讪道：“是义字堂三爷的大公子。”柴崎冷眼盯住他，不说话。

　　老金向来在三合场小打小闹，小有成就，此次跟东洋人做生意却是初风头水，眼下柴崎的态度令他感到有些气短，只好陪笑脸道：“那戚仲杰这次来虽然也是要了一样的货，柴崎先生包管放心，货一到，我一定先把柴崎先生的货补上，绝短不了你一分！”

　　柴崎突然嗤嗤笑出声来，蓦地拿枪指住了他，“他什么时候到？”

　　老金的手下见苗头不对，赶紧拿出了枪，对着柴崎，而柴崎的从随则在外围瞄准了老金的手下。
　　柴崎嗤之以鼻，微微一笑，直接把枪抵上了老金的额头，“你们中国人的阴谋阳谋，我没有兴趣，金老板只管告诉我，戚仲杰什么时候到就行。”

　　老金吓得哆嗦了一下，慌忙伸手去扶着那枪管，生怕它不小心走火了，“七点。我们约了七点！”他答完这一句，已经满头大汗，战战兢兢地抬眼去看柴崎。

　　然而，枪响了。老金倒了下去。

　　与此同时，几名黑衣人风一样窜进来，将他们团团围住。老金的手下和陈师爷都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好在陈师爷尚有几分沉稳，白了脸色咬牙道：“你们这是干什么？不过是迟了一半的货而已，犯不着杀人吧？”

　　柴崎森森一笑，“问戚仲杰吧，他很快就赶上你们。”他再度开了枪，同时沉声道：“动手！”
　　身后的黑衣人手起刀落，甚是迅疾，那些老金的手下还未及反应，已做了枉死鬼。柴崎漠然道：“处理干净。”他和几个手下换上早准备好的衣服，化装成老金几人的样子。

　　暗影里，雅妮瞪大了眼睛，满眼不可置信，她剧烈挣扎起来，恨不能马上从这修罗场逃出去。她挣扎了一会儿，浑身是汗，却不敢再挣扎，那门锁着，从外面原是看不清里面的情形的，若然此刻弄出了动静，定要引起他们注意。而她看了这样惊心的一幕，又知晓了他们精心策划的阴谋，若然此刻被他们发现，定会被杀人灭口的。她无声地喘了喘，又急又怕，却偏偏没有法子，只能眼睁睁等着迎来另一场屠杀。

　　七点。戚仲杰准时带着人出现在仓库门口。

　　地上未干的水迹令他蓦地住了脚，停在门口，他问门口的后生，“大扫除呢？”

　　那后生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实在太乱了，金爷让我们赶紧收拾的，这些个大老爷们泥地里出来的，搞得一地都是土，又不愿动手扫一下。久了，看不过眼了，就想起来要弄干净了。这不，刚弄完，水还没干呢。”

　　戚仲杰笑着走过他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后生下意识闪了一下，他也不在意，指了指里面，“带我去见老金。”那后生只好讪讪地点头，走了上去。

　　柴崎笑着出来迎他，“想必这位就是三爷的大公子了？”

　　戚仲杰却怔了怔，没有理他，他显然在怀疑眼前的人。他虽未曾见过老金本人，但也知道他是一个中年人，眼前这个男人不过三十出头而已。他皱了皱眉，“你是什么人？”

　　柴崎做了一个“三把半香”的手势，低声附耳道：“是老金让我代他来的。都是自己人。”戚仲杰见了那手势，脸上温和了几分，同他进入仓库，“既然是老金的人，就先见见货吧。”

　　“怎么只有这么点？不是说三十箱吗？”戚仲杰问道。柴崎却没有回答他。他转过身来望着柴崎，“这怎么解释？”柴崎笑而不语，只是抬手，掌心相击。戚仲杰听见身后杂沓的脚步声，看见自己和身边的人都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一脸诧异地转脸来看柴崎，“你想干什么？”柴崎笑着说了一句日语，然后又用中文冷冷说：“戚仲杰，你的死期到了。”

　　戚仲杰惊觉自己走入了一个陷阱，已回手拔出枪，他的几个从随也早就进入了戒备的状态，他面沉如铁，正要出手，柴崎已经退到了安全地带，冷眼旁观，他的手下则拿枪抵住了戚仲杰的后脑勺。

　　戚仲杰扯了扯嘴角，觉得有些匪夷所思。“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杀我？”“你和你的手下，先把枪丢掉，我再告诉你。”柴崎说。戚仲杰无谓地笑笑，照他的话做，“这下，你总该让我死个明白了吧？”柴崎悠悠道：“没有理由。”

　　“你！”戚仲杰脸色一变，已经猝然回身扣住了身后男子的手腕，“咯咯”一声折了骨，夺了他手里的枪，迅速转身往他身上开了一枪，这一连串的动作连贯利索，不过眨眼的工夫。他的从随也纷纷动手，与身后的黑衣人缠斗成一团。

　　仲杰身手迅捷利落，已是连开了数枪，用尽了子弹，索性扔了枪，徒手来格挡，他只带了三个人来，此时紧紧护着他，身上已是伤口交错，血模糊了一片。他看了一眼，感到十分痛心，心头的怒火，便更是滋长了几分。他发狠扯了对方的手臂，腰上一顶，翻手一摔，已将对方重重摔到地上，劈手夺了对方手里的刀。见身畔护着自己的从随次第倒了下去，恨意更浓，他生了狠劲，便是一阵毫无章法地砍杀……

　　雅妮已在小屋里摸到了一块切割过的角铁，上面的切口微见锋利，她反手拿着慢慢地割，虽然伤了手，也浑不在意，反剪的双手在此刻有些使不上力，她只知一径地割、一径地割……她弄得满头大汗，仍觉太慢，用力地蹬了蹬腿，急得快要哭出来。

　　仲杰站在枕藉的尸体间，咄咄逼视着已然孤立的柴崎。柴崎看见他手里的刀，那刀上淌着血，一点一滴地落下来，有中国人的血，也有他同伴的血。戚仲杰能在刀光弹影里活下来，他感到十分震撼，这份震撼直接威胁到了他的生命。他摸出了枪，指向戚仲杰，微微笑了。他认为，他会是最后的胜者。

　　戚仲杰浑身都是蹶张的怒意，透着杀气腾腾的凶狠，即使在这濒临绝境的最后关头，也没有一丝一毫的退缩。他就那样以一种英雄般的岿然之姿立在那里，目光咄咄地泰然对视着他。
　　柴崎有一丝惧怕，他畏惧这种凌人的气魄，仿佛自己在他的眼里，只是滑稽的跳梁小丑，只是一只柔弱得信手可碎的泥俑。他不断地告诉自己，对方只是一只濒死的困兽，在做徒劳的挣扎罢了。

　　他闭了闭眼，中指微微勾动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