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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夜宿,三夜之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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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莫要说天很暗。
也许,不久就会天明。
莫要怪风雨乱。
也许,片刻便是晴天。
(二)
寂静无人的小道旁,却有一盏灯。
叶开好像一个在苦海之中漂流了许久的渔民终于看到了归家的航灯一样,欣喜地看着那盏灯。
就算换做他人,在荒山野岭中行走了不下一个时辰,也会因为看到一盏灯而欢喜若狂的。
有灯的地方,就有人。
可惜的是,叶开要失望了。
显然,这并非一个歇息的好地方。
这里有人,却无活人。
这里有灯,却并非是为了给活人照明的。
这里只是一间义庄。
叶开扭头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傅红雪,思虑了片刻,便提气纵身跃上了身后的一棵大树上。
他想看看远处可还有栖身之所。
任谁,也是不愿意把义庄当做客栈的。
叶开竟真真看到了。
远处,那点缀在黑暗之中的灯光,璀璨如夜明珠。
美丽得,世间仿佛再无他物能夺其光华。
然而,所有美丽的事物,岂非都是悲伤。
叶开若有所思地从树上下来,开腔却是一副若无其事的口吻。“看来今夜你我是注定要与这些入棺之人为伴了。”
傅红雪低头看了眼依旧在沉睡中的明月心,正要开口说些什么,一抬头,双唇已闭合。
夜幕,深沉。
可深沉的夜幕中,竟出现了比这夜幕更深沉的人。
来者一身漆黑,不知系在身上何处的铜铃随着行走的动作,制造出一连串和谐得诡异的共鸣声。
傅红雪转过身,已经打算往义庄的方向走去。
既然那是一个让叶开宁愿在死人堆里过一夜也不愿去招惹的人,傅红雪自然也不愿理会。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会关心旁人的人,但叶开,不是旁人。
叶开叹了口气,似是向着傅红雪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既然主人已经找了过来,你若再躲开,似乎是有些不合礼数了。”
傅红雪停住了脚步,却未回头。
叶开仿佛能听见傅红雪在说,天底下,傅红雪要走,无人能留。
叶开突然有种想笑的冲动,虽然时机不对。
“三步一摇铜铃响,一系黑纱为君倾。敢问阁下,可是归去楼的老板,莫归来?”
虽是问句,却带着八成的肯定意味,还有两分的无可奈何。
“叶公子好眼力,在下佩服。”莫归来虽是男子,却有一把比寻常女子更婉转动人的声音,有如情人的手轻抚脸庞,那般温柔。
但是叶开,宁愿管那叫做温柔的毒药。
“今夜佩服我的人可真多。”叶开道,“不知莫老板是恰巧途经,抑或是……”
莫归来道:“实不相瞒,有幸蒙二位,不对,应是三位贵客夜访此地,在下当一尽地主之谊。更何况山林凶险,若是让毒虫猛兽惊扰了三位,在下是断断过意不去的。”
叶开忽然道:“路小佳还在你那?”
莫归来道:“在。”
叶开道:“他好像还欠我一壶酒。”
莫归来道:“归去楼,有的是酒。”
叶开淡淡道:“那是莫归来的酒,不是路小佳的。”
莫归来迟疑着道:“若是叶公子不介意,在下请叶公子喝酒,这样可好。”
叶开道:“不好。”
莫归来道:“那我代路小佳还公子一壶酒,这样可好?”
叶开道:“不好,我倒是更想吃到他的花生。”
莫归来道:“他的花生,从来不给别人吃的。叶公子难道不知道?”
这倒是句大实话,路小佳可以杀人,也可以被别人杀,只是任何人都不可以吃他的花生。
叶开道:“我,我只是以为他会变。”
傅红雪忽然插话道:“先走一步。”然后就飞身朝着归去楼的方向去了。
原来是一直躺在他怀里的明月心,黛眉轻颤,竟是快要醒了。
莫归来轻笑着喊道:“傅公子大可放心前去,自有下人引路。”
叶开看着傅红雪远去的身影,也轻轻地笑了,道:“在我看来,你待路小佳,那是万分的好。”
莫归来凝神道:“叶公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叶开道:“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江湖中,有这么一类人。
他们刀光剑影,居无定所,朝不知夕。
浪子,是没有家的。
他们不敢,也不配。
三年前,他和傅红雪就是这些人中的两个。
现如今,还是。
从初见路小佳那一日,叶开便从他身上嗅到了同类的气息。
他们谈酒,谈女人,谈花生,无所不谈。
他们虽不是朋友,更曾因为不是敌人而心生不快。
但叶开仍然觉得那种惺惺相惜的感觉异常舒适。
路小佳使得一手快剑,若有人要问叶开是傅红雪的刀快还是路小佳的剑快,他定是回答不出的。
路小佳的剑像寒风,所到之处皆是萧索;傅红雪的刀是冰雪,只会带来一片荒芜。
莫归来看着伫立不动的叶开,看着他的目光流转,那神态竟有几分眼熟。
岂非,又是一个被雾中花,井中月所迷惑了的可怜人。
“咳咳,叶公子,叶公子。”莫归来看着东方隐隐约约吐出的一丝白光,这才惊觉时间的飞逝。
叶开回过神来。
他忽然又想见一见路小佳了。
他刚刚发现,他之前避开路小佳,只是因为路小佳和傅红雪有那么一点点的相似。
而现在,没有半点意义。
傅红雪在归去楼。
叶开,也应该在。
天快要亮了。
白色,即将吞没黑色。
若是人心也能像这般转换,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三)
路小佳已经等了一个晚上了。
本来已经准备离开这个无聊的鬼地方,却偏偏听到了有关叶开的消息。
他以为叶开会来的。
然后他等了一个晚上。
花生是吃了不少了,花生壳都扔了一地。
离莫归来接到暗号然后亲自去寻那时开始算,也过了将近一个时辰了。
好不容易等得天都快亮了终于来了个人,竟是那一脸冰霜的傅红雪。
好你个叶开,竟敢让本大爷空等一宿。
路小佳有点困了。
路小佳甩掉手中的瓷杯,打算要打道回房睡个大觉。
然后他看到了叶开。
叶开也看到了路小佳。
“你的花生,让我吃一颗吧。”下一秒,叶开便一脸看到了什么极有趣的事物般的神情,闪身来到了路小佳的身边,信手抄过路小佳抛在半空中的花生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扔进了口中。“看来,今日真真是抢路小佳花生的大好日子。”
“哼,雕虫小技。”路小佳不屑地从桌子底下拎出一壶酒,道,“有种的,陪本大爷喝个痛快,不醉无归。”
好像已经全然忘了跟前的,正是自己方才咒骂的对象。
跟在叶开身后进门的莫归来看着两人的互动,也没说什么,只推开了一扇不知通往哪里的门,走了进去不见了踪影。
叶开见状大笑道:“依我看来,你老早就醉了,你难道忘了我号称千杯不醉吗?还不醉无归。”
路小佳笑道:“千杯不醉,个屁。你吃我花生,就得陪我喝酒,我管你醉不醉。”
叶开也笑了,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早知躲不过,一醉解心错。我先干了。”
路小佳道点头道:“说了半天,独独这一句才像是你叶开说的话,倒也不枉本大爷等你一夜。干!”
酒逢知己千杯少。
人生得一知己,死而无憾。
这些古人流传下来的金玉良言,竟也是世代通用。
路小佳接着道:“这里实在太无趣。”
莫归来不知从何时又走了出来,埋首在柜台边,也看不清在做些什么。
叶开问道:“那你为何不走?”
路小佳道:“因为你还没来。”
叶开道:“你知道我要来?”
路小佳道:“你要去云天之巅,此路最近。”
“或许我突然觉得夜宿荒山野岭也不错?”叶开说着,然后自己也笑了,“好吧,其实应该没有想象中那么好。”
路小佳笑道:“荒山野岭?和傅红雪还有明月心?不可能。”
叶开道:“你知得不少。”
路小佳道:“我还知道很多。”
叶开没有说话。
路小佳耸了耸肩,道:“应该和你知道的没什么两样。”
叶开道:“应该是的。”
路小佳问道:“按你的说法,岂非是有了应对的法子?”
叶开答道:“没有。”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
路小佳笑着道:“我可不要帮你想,累得慌,还是吃花生比较有趣。”说罢,又扔出一对花生壳。
叶开道:“不知是谁方才说的,这里无趣得很。”
“若是某人肯换一换那身黑衣,倒也算是除了花生以外最有趣的事。”
莫归来一愣,和叶开相谈甚欢的人不知为何突然扯上了自己。
“或者,某人肯借我几把飞刀玩玩。”
叶开看了看窗外,道:“你醉了。”
“再或者,告诉我你是不是终于为了傅红雪甩掉了你身边的小尾巴?”
叶开又看了看窗外,说:“看来你真的醉了。”
话音刚落,叶开就感到身上一沉,原来路小佳已经倒下了。
“天快亮了,莫老板。”
“嗯。”
“我也困了。”
“嗯。”
“路小佳……”
“上楼左拐第三间,叶公子。在下还有事,请自便。”
叶开看着再次消失在门后的身影,叹了口气道:“幸亏想要你的命的人里,不包括我啊,路小佳。”
日出之前,算是天亮吗?
那么日落之前,算是天黑吗?
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