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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辜负,无辜之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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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一切都将,悄无声息地改变。”
“既然可以旁观者清,又何苦当局者迷?”
“如果世人皆可以通透脱俗,活在这世上岂非无半点乐趣可言?”
“月圆时,人离;悔恨时,默然。”
(二)
叶开找到傅红雪的时候,他正坐在一棵参天大树下,左手握着他的刀,右手抓着一根树枝,上头插着一只吃了一半的烤兔子。
就连吃饭,他也离不开那把刀。
叶开突然忘了他来找傅红雪的目的。
像这样,静静地站在傅红雪的身后注视着他的次数,已经多得数不清了。
但是像这样,在醉人的微风中,看着被斜阳温馨地容在怀里、却依然不减冰冷的傅红雪,似乎是初次。
莫怪乎世人总是眷恋着生,恐惧着死。
只有活着,才能得到爱。
纵使是飞蛾扑火,也无怨无悔。
但谁能明白,生命终会了结,爱,什么也挽留不了。
叶开把目光从傅红雪身上移开,落在了火堆旁摆着的几个酒壶上。
叶开忽然笑了。
傅红雪没有抬头,他还在解决手里的烤兔子。
“你居然会请我喝酒,看来今日这太阳得改从东面下山了。”叶开拎起一壶酒,毫不客气地饮了一大口。
傅红雪这才抬起头,看了看叶开,看了看他那如阳光般灿烂的笑。
“我没有杀南宫博,我到的时候,他已经死了。”傅红雪扔掉右手的树枝,想了想,又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枝条。
叶开寻了块稍微干净点的地方坐下,笑笑道:“我知道。”
沉默。
沉默,仿佛是傅红雪的独门功夫,用得那般炉火纯青。
叶开记得第一次和傅红雪说话的时候,他也是这样随心所欲,言简意赅,却只说自己要说的。
叶开又开始看着傅红雪。
他觉得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好好地看一看傅红雪了。似乎从一开始,他们便鲜有能安安静静地坐下来的闲暇时候。
叶开灌下酒壶里最后一口酒。
傅红雪,你的脸是不是被十字刀削过?所以才会那么地坚韧俊挺,冷若冰霜。
傅红雪,你那瘦削的手,拿刀的时候不会很累吗?
“傅红雪。”
“如何。”
“你的侧脸,比较好看。”
傅红雪皱眉,偏过头来瞪了叶开一眼,说道:“还没看够吗?”
“怎么会够啊,你才看了我一眼,其余的都是我看你的。”叶开把手中的酒壶随便一扔,又开了另一壶,完全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
傅红雪哑然。
“你不喝酒?”
“我不喝酒。”
“哦。”
沉默。
叶开也没再开口。
他似乎突然对头顶上被夜风吹动的绿叶很感兴趣,就连在树干上爬过的蚂蚁也能吸引他的注意。
鸟叫,蝉鸣。明明都是昨日让他觉得无比吵闹烦心的事物,现在却如此地动听。
原来,吵闹烦心的并非是外物,正正是自己的心。
“你,寂寞吗?”傅红雪清清冷冷的声音,伴着微带一丝凉意的晚风,轻轻地敲击着叶开的耳膜。痒痒的,口中未咽下的酒也变得苦苦的。
“每个人都有寂寞的时候。”叶开瞟了一眼被孤单地留在火堆旁的最后一壶酒,撇了撇嘴,不置可否地扔掉手里的空壶。“不谈寂寞,就都快活。”
“不谈寂寞,就都快活......”傅红雪边喃喃自语,边掠起那壶独酒,仰头就是一大口。“南宫姑娘她没有跟来,岂非是你也发现了这事的严重性?”
叶开微一点头,道:“你不会无缘无故到孔雀山庄,南宫庄主也不会无缘无故被人、被灭绝十字刀杀害。翎儿已经遭受了太多无妄之灾,我又怎么忍心再置她于水深火热中。”
傅红雪点点头道:“我是被心儿的声音引至孔雀山庄的。”
“心、明月心?”叶开微微一窒,就算这个女人是傅红雪的致命弱点,她也早已不在人世,这世上,莫不是有两个明月心?“你确定你没有认错?”
“她是我的妻子。”傅红雪像是在强调什么一般提高了音调,“但是我也只是听到了声音,并未确认。”
如果那个声音确是明月心,傅红雪想,他将有许多许多的问题需要她去解答。
(三)
叶开发现,他用了一整晚的时间去修习如何成为一只闷葫芦。
自从关于明月心是否还活着的争论在自己这边停止了之后,两人之间再无对话。
他不想做先开口的那个人。
就好像他不愿意做一段感情里先陷进去的那个人一样,注定要先受伤。
世事岂非皆如棋局。
后发制人,先发,受制于人。
那么他叶开,岂非也是他人棋局上的一枚棋子?
冥冥中,上苍早有注定,只是凡人又有几多能读懂。
“三年前,你为何不发一言就离开。”傅红雪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我,我,”叶开发现自己毫无准备,被骇得手足无措。总不能说,他害怕自己舍不得,害怕看到自己和傅红雪越来越远的距离。“既,既然大仇得报,那么此间之事应了,我也应该给翎儿一个交代,分离总是必然的。怎么,你傅红雪也会舍不得?”
“必然?舍不得?”傅红雪冷嘲一声,漆黑的眼睛里毫无感情。“在下倒想知道是何人有始无终,你......”
傅红雪忽然停下了要说的话,他的眼睛紧盯着夜空,叶开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天空。
天上有什么?
有一辆马车。
没有御马的车夫,因为那马车根本没有马。
傅红雪和叶开二人对看了一眼,似乎都想到了同一个名字。
公子羽。
然后两人都好像被自己正在想着的东西吓了一跳。
公子羽早已死在了云天之巅,为他陪葬的还有云天之巅的所有人,和花白凤。
忽然出现的马车上彩色的丝带翩飞,车门左右两侧各挂了一个灯笼。
原就在风中摇摆着的灯笼,在遭遇到因马车下落而产生的气流时,更是晃荡不定。
车旁的两名女子脸上蒙着白纱,看不清面容。惨黄的灯光打在她们身上,让原本仙气缭绕的场景看起来竟有种说不出的阴冷,令人畏惧。
叶开最后看了一眼傅红雪,将滑落到身前的发尾甩到背后去,道:“难得有机会和你喝一次酒,也会被人打扰。”
傅红雪没有动,也没有再看叶开,只淡淡道:“日后,会有机会的。”
叶开轻笑道:“这可是你说的。”
马车已经落在二人对面,那两个仙人般的女子方站稳,就听得从车里传出了声音。“小女子冒昧前来,不知打扰二位雅意,切望恕罪。”
“姑娘你这话可是折杀在下了,”叶开微笑着道,“有句古话说得好,翩翩君子,淑女好逑,姑娘你何罪之有?”
“久闻叶公子风流倜傥才思敏捷,如今得见,真真令小女子眼界大开,佩服佩服。”
“姑娘深夜前来,难道只是为了称赞在下?”叶开说。
“既然这样,小女子不妨开门见山。”
“请便。”
那清脆如珠子落玉盘的声音时而含情万种,时而凛冽如风,叶开自问也见识过世间不少奇女子,却怎么也想不出这是何人。
“我家公子欲请二位三日后,到云天之巅一见,还望二位依时赴约。”
“为何你家公子请我,我就必须去呢?”
“我家公子吩咐过,与人相处要以礼相待,特命小女子送上见面礼一份,还请傅公子笑纳。”
傅红雪一听,剑眉微微一蹙,身已跃起,接住了从马车中猛然飞出之物。
或者说,之人。
明月心!
虽然分别三年,但是在傅红雪心中,那张脸却永远不会模糊。
她就是明月心。
傅红雪惊骇之余,不忘细细察看怀中之人的状况。
气息平和,脉象稳定,确确是无恙之人。
叶开也走近来,乍看之下,饶是谁都看不出端倪。
“既然傅公子已经收下了见面礼,那么三日后,云天之巅见。”
那女子的声音又变得客客套套的,仿佛再不待见他人作任何反应。
马车亦已飘然腾起,片刻之后再无踪迹。
(四)
“我觉得,南宫庄主的死,和这莫名其妙的云天之巅有很大的关系。”
明明是早在三年前就崩塌的、已经荒废了三年的地方,哪里还能容人?
叶开只要一想到前日自己才刚从云天之巅的废墟离开,便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云天之巅的公子,除了公子羽,岂非是还有别人?难道是公子云?还是公子风?”
这句话说完,叶开自己也忍俊不禁了。
但是傅红雪似乎没有听见,一副心思全放在昏睡在自己怀里的人。
“这人……她,真的是明月心?”
傅红雪把原本一直攥在手里的刀束到背上,腾出了一双手,才抱着明月心站了起来。
就在叶开以为得不到回应的时候,傅红雪竟说了句:“是。”
“那你觉得,这云天之巅……”
“一去,便知。”
叶开觉得自己在挑战傅红雪的忍耐底限。
他虽然知道傅红雪急于寻找一个地方等待明月心从昏睡中醒来,却仍然左一言右一语地,像是要阻挡傅红雪离开的脚步。
与此同时,他也很奇怪,若换做从前,傅红雪肯定一言不发就抱着明月心离去,把他撇在身后。
他也一直以为,傅红雪的眼里只有明月心。
“说够了?”傅红雪冷冷道,“那就随我来。”
语罢,人已在空中。
他们一走,树林里又恢复了往常的寂静。
有一黑影,在灌木丛中一掠而过,也不知是何种生物。
活在世上,有几人能真正知悉万万种生灵,通晓天地?
又有几人,能捉摸得透人心?
人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蕴盛。
皆因人有七弊,贪、嗔、痴、恨、爱、恶、欲。
世间大多苦事,由贪而起,由欲而终。
只是能有几何凡人明了。
今夜,月色尚好,云淡星高。
明日,腥风血雨,欲罢还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