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草大道》月无月

37、画顔之横生变故

　　日子在无声无息中流失，一个月的时间缓缓从身边走过。画顔的深冬时节，窗外是粉妆玉砌的世界，白雪的反光可以让人目盲，凛冽寒风更是上时刻不停。秋言月自小就畏寒，到了这儿依旧是，从入冬以来，成天都待在影霞院的温暖厅室中，所做之事无非是制药，看书，睡觉，人过得倒是轻松自在，面容却不知为何比过去清减了少许，丰腴小巧的下巴如今越发削尖了，像是经过滴水融化的石笋尖一般。
　　昨日午后，她收到了夏芷烟的来信，信中说她一切安好，村子里的人们也都恢复了正常。如今有小松，小容陪着她，也不觉得寂寞，这些日子安定下来也帮助了村里很多人，虽都是小事情，却很开心。信中叙述的语气也看得出，夏芷烟过得很好。秋言月替她高兴，想起来自己初到这个世界的孤独无助，当时虽然心里很害怕好歹坚持下来了，君华映的帮助，夏芷烟的真诚相待，都让她觉得至少在这个世界还是不错的。
　　可是现在的她却不能安心。
　　也许当初应该跟着夏芷烟一起回永青吧？做她的平头老百姓。回想着这段时间，虽然做同样的事，心情却不复以往的豪情壮志，至从那日从落华山回来，她便知道有些事情时自己无法抗拒的。
　　但若是无法抗拒，为何不去争一争？
　　那枚玉笔他始终没有还她，难道不是表明了什么吗？
　　手中捣着药，房门忽然轻轻一响被人推开，绿绮进来福了个身子道：“秋姑娘，将军请你去尚晖院一叙。黛眉在外边侯着呢。”
　　秋言月眼神一滞，手中的石舂差点撞到自己的手，绿绮被她吓了一跳，惊呼着跑过去接过她手中的东西。
　　她已经一月没有见到君华映了，他们告诉她他朝事繁忙，忙到几乎没有时间回府休息。她曾想去找她，却被杨管家拦住了，说什么将军下令不见任何人，只能疏忽秋姑娘了。秋言月扬眉笑了笑，唇边弧度未曾凝起便坠落：“让黛眉进来吧，你替我换身衣裳。坐在这儿久了一身的药气。”
　　绿绮点头，将门外的黛眉迎进来，才去内室伺候她换衣。
　　铜镜里的人，面孔还是那个面孔，眼角的红痣是她从小就有的。前世里同学们取笑她说，如果今生遇到不到真爱，就只能孤独终老了。她不信。细长的手指抚上那颗微凸起的红色，一时有些烦躁，偏头对身后正在为她梳头的绿绮道：“你去把我新做的那瓶药拿来吧，湖蓝色的那个瓶子。”绿绮放下梳子，转身去取药来递给她：“秋姑娘这瓶药又有什么新奇的效用？前几回您赏我的那瓶凝顔露可真是好用，我喜欢极了。同屋的姐妹们都羡慕我呢。”
　　秋言月笑笑，不语。只用指尖轻轻在瓶中点了一点透明的药膏，轻轻涂在那颗红色的痣上，力道看似轻柔，却像是想完全将它抹掉似的。一边慢慢对身后一脸好奇的绿绮道：“你看着就知道了。”随着药性的发挥，那颗原本殷红如血的痣竟然慢慢地没有了，原先的位置除了有些微微凸起之外并不容易发现，离远了看更是完全看不出以前那儿有颗痣。这瓶“祛痕膏”是她仿造前世的遮瑕膏做的，放的是三分之一拥有换顔效果的“肖”以及夏芷烟送给她的“新颜”泉，两者合二为一拥有暂时遮盖脸上疤痕或痣的功效，她又在其中加入了凝顔露的成分，故而对皮肤的伤害没有前世的遮瑕膏那么大。这个世界可是没有卸妆油的。
　　绿绮嘴巴张着，一副被惊吓到的表情，镇定下来才喜道：“秋姑娘真是厉害。这瓶‘祛痕膏’若是让那些容颜有疤痕的小姐们看见了，还不得疯抢呀。恭喜姑娘又要日进斗金了。”
　　秋言月只是淡淡笑了笑，将那瓶子让她放回原处：“借你吉言。”
　　黛眉在外面咳了两声，想是等得急了。
　　秋言月从绣墩上站起来，缓步走出去，黛眉没仔细瞧她脸上少了什么，只一脸恭敬地在前方引路，并不多话。因为两个院子隔得近，秋言月便让他们不用抬辇轿过来了。三人从已经扫清了雪的小道穿过中间的小花园走过去。她已经很久没有出影霞院了，花园一角有经冬凌霜的寒梅，有梅香隐隐，顿时胸腔中盈满了一股清淡而疏远的香气，倒是感觉舒畅不少。
　　尚晖院的阁楼依旧温暖如春，似乎比一月前还要暖和，可惜陆珠儿也不知因为什么事情失去了踪影，要不然她也不至于那么无所事事。
　　进了阁楼的第二层，周围放在很多古籍，一些书的边角都有些粉了，想必主人经常翻看。她随意找了个靠椅坐下下来，看着窗外晶莹舞动的风中细雪莞尔一笑。中午的雪大概是最美的，不疾不徐地从银白的天空中脱离，覆落在那些淡薄而坚韧的黑色树枝上，冻起来的花朵，被坚实的冰包裹着，丝毫不得呼吸，若是冰化了，还不知道它们会怎样呢。
　　秋言月看着看着便觉得有些困乏，眼皮重重的，正撑着头在那儿打盹儿，门忽然轻轻被人推开。君华映走进来，看见她恰好被惊醒，睁开眼睛盯着他，似低低叹了口气，随后轻声笑道：“多日不见你，仍是那么贪睡。”
　　秋言月一愣，都忘了将手放下来，也任性地回了他一句：“我就是爱睡。”语气听起来似乎有撒娇的意味，察觉出来不妥，才发现自己的坐姿有些不雅。调整了姿势，微笑道：“听闻华映公子近日公务繁忙，怎的有空见我这空闲之人？”
　　君华映知她个性，越是像弓起背要发怒的猫，就越不能惹，依旧是温和地口气：“秋姑娘是客，我是主。这几日的确是我照顾不周，姑娘见谅。”
　　这时黛眉又进来送点心，秋言月站起来捡了一块吃，盘子里有陆珠儿最喜欢的芙蓉酥，便指了指酥问君华映：“珠儿怎么也没在府中？”
　　君华映颔首：“师父师娘挂念她，我便让她先回银雪宫了。”
　　秋言月觉得有些饿，又拿起一块塞到嘴里，含糊点了点头：“嗯。”
　　君华映看着她吃，直到秋言月打了个饱嗝停下来看着他，才继续说道，语气有些迟疑：“我听黛眉说，夏姑娘的信来了？”
　　秋言月点头道：“芷烟姐姐一切安好，让我替她好好感谢你。”
　　“若是我让你去找夏芷烟，你会怎么想？”君华映手中捏着一个瓷杯，似乎要将它捏碎一般用力地捻着。
　　这忽然横空而出的一句话，让秋言月有些不知所措。人家是在下逐客令呢，她好容易忍住了心中的不快，笑出一个完美的弧度：“正和我意呢。这一月来没人陪我，画顔的天气也真是寒冷，我前些日子还在想怎么和你辞行，只是你一直没空就没说罢了。既然你也提了，我便明日就走吧。”
　　阁楼的窗户忽然铮铮响了起来，从阁内望去，鹅毛似的大雪倾盆而下，狂风夹卷着雪花冲向屋宇楼阁，像是拼命地想要掀起它们一样。屋内的人却安然对坐，秋言月像是无聊一般又拿起一块东西自顾自吃起来。
　　君华映看着她默不作声，温暖的空气瞬间凝滞起来。秋言月吃完了大半的点心，才站起来笑着和他告辞：“你这儿点心不错，我先回去了啊。”
　　君华映点头，自去架上去了一本书，坐在书桌旁翻阅起来。
　　她退出到门口，背对着他想了半晌，还是走了进去，脚步在绵软的地衣上无声无息。君华映以为她早已出去，正以为是黛眉想令她去影霞院送盘点心，却感到脸上忽然一凉，立即伸手阻止，银色的面具已然掉落在乌红的书桌上，哐当一声。
　　“你？”秋言月有些窒息地看着那张脸。容颜是雪峰上一朵盛绽的傲霜雪莲，绝美而孤傲，好像她没有机会触碰，没有机会靠近，也永远没有机会得到。君华映挑眉看着她，温和一笑：“你能忍到现在，已是不易了。”
　　“你说什么？”
　　“以前有个女孩对我说过，天下美容颜若瀚海，她只要这一张。”
　　秋言月回过神来，心中怒火顿升，冷笑道：“你看清楚，我不是她。我没有那颗痣。”她指着自己的眼角，声音开始有些颤抖。
　　君华映摇摇头，站起来绕到她身边，拉下她有些僵直的手，温言道：“这些不能证明什么。”至从那日看见她在女贞旁停留，就更加确定她就是15年前那个让他朝思暮想的女子。至于对游子玉的话，只是不想让他知道而已。
　　秋言月不愿多言，奋力挣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绕过他径直从阁楼跑了下去。她从来没觉得，眼睛会堵得那么难受，好像有什么要决堤而出。
　　这个世界，真的还有另外一个自己？比现在的自己，先遇到了他？

作者有话说

　　越来越冷了。
某月想回家了。
故事，是否该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