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披金戴银卖乖巧 ...
-
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子里都是秦以近说“如果是你的话，不介意”，然后他的脸在脑海里越来越清晰。那时候他只是偏了偏头，没看我，好像在自言自语。我没接话，说实在的我也不敢接话，我总是在关键的时候掉链子。
以前我看过一个漫画，画的是一只小狗去挑衅一只打瞌睡的大狗。小狗屡屡得逞，终于将大狗吵醒，大狗吼了一嗓子，小狗便恹恹地逃走了。我对着秦以近拳爪相向了好一阵子，他却将我当做空气。我满以为自己占了上风，锲而不舍地继续挥动爪子在太岁头上动土，他不过轻轻一句，就能叫我庸人自扰。当时我听完他说的话，脑子虚空了一会儿，终于找回神智，于是顾左右而言他地来了句“没我的事儿了是吧，那我走了”，立刻风一般地逃了。现在想来，没出息，真是没出息。
我在床板上翻了好几个来回，终于筋疲力尽继而睡死过去。是夜，我做了一个梦。大概是最近穿越小说看多了，梦里的秦以近削发垂辫，是个翩翩公子。我看惯了他额发翻飞、仙风道骨样子，乍看到他一颗剃光的圆头觉得十分好笑。于是我在梦里也没忍住，顿时笑得走样。梦里的秦以近听到，侧头看我一眼，不笑，淡淡地说，“如果是你的话，不介意。”我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一旁就冲出来个娘娘扮相的苏孟和，指着我直骂我是勾引她夫君的狐媚子，而后用她手上长长的护指扎我的脸。眼见她的护指要戳到我的眼珠子，我终于醒了，冷汗涔涔。一醒来，就看到老大正用手指头戳我的脸，叫我很是来气。我一把拨开她的手，说她，“戳我脸干吗呀，吓死老娘了！”
她讪讪拿开爪子，扁扁嘴巴道，“我看你一会儿狂笑，一会儿又难过得直抽抽，所以才想叫醒你的……”
看我不理她，自顾自趿着拖鞋去梳洗，她哀怨地瞪我一眼，恨恨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惹得我把牙膏呛进了气管，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今天只有早上一节课，结束后我问老四借了上礼拜的笔记，便匆匆拿回宿舍去补。吃完中饭，孟秋打了个电话给我，说她妈不知道为什么要见我。而后发了地址给我，叫我务必下午三点前到。我想起前阵子为了给孟秋打掩护谎称她妈住院的事情，不禁有些忐忑，难不成老头子已经善良到还特意打电话去慰问孟秋她妈了？
于是我匆匆补完了笔记，战战兢兢地驱车去市中心和她妈碰面。一路上想了好几个说法，只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我到孟秋她妈指定的咖啡馆的时候，还不过两点半，她妈却已经一脸从容地坐在里面，翻一本英国版的《vogue》。我赶紧走进去和她道歉，她却没半点怪罪我的意思，还给我叫了一杯我喜欢的拉花拿铁。末了，继续认真地翻她的杂志。
我先前紧赶慢赶，赶出来一身汗，现下既然落座，便把外套脱了。她妈自上而下地扫了我好几眼，翻杂志的手又勤快了些，还特意在其中的几页折了角。
坐了一会儿，看我终于理顺了气，孟秋她妈缓缓开口，“阿生啊，听说你愿意替我们小秋去相亲，真是谢谢你。”
我一口拿铁就差点儿喷了，定了定心神，听她又说，“我上次叫她去相亲她没去，对方倒又来联系，我打电话叫她去，她又说今天有考试。我本来以为她又要和我耍花腔，这次倒蛮好，和我解释了半天，说她虽然没空但会叫你先来帮她看看。我以为她又是骗我，很早就来了，她这次倒没爽约。阿生啊，也难为你了，到时候多和人家说说我们小秋的好，也多劝劝小秋。”
我不好开口辩驳，只得在心里把孟秋当小人戳了千百遍。现在我面前坐着孟秋和我的金主，如果我现在说清原委，孟秋必然又会被断月钱。没了月钱，山珍海味就是那天边的一朵浮云。何况，她妈虽然脾气甚好，但也是个一根筋的主，认定了的事情一旦被忤逆还不知道会怎么处置我们。他们俩毕竟是亲母女，保不齐到时候又一个鼻孔出气，倒霉的还是我。
于是我说，“没关系，阿姨，就这点儿小事。”
对面漂亮的妇人满意地点一点头，说，“那等下阿姨带你去买两件新衣服，你身上的衣服太学生气了。”看到我乖顺地应了，又说，“再去趟美容院，我刚看到好几个这一季的发型和你的脸型很相配。”
发型师在我头发上捣鼓许久之后，把我晾在了罩子下热烫。我百无聊赖地打了好几个哈欠，几乎睡着。倒是孟秋她妈看上去精神很好，还在和发型师热火朝天地谈天说地。我如坐针毡地在转椅上待了约莫两个小时以后，终于获准解放。发型师替我把药水洗净，又把我的发梢好生修剪了一番，嘴里不住感慨“姑娘你发质真好”云云。我笑笑不语心中澄明，孟秋她妈是有钱的主，连带着我也狐假虎威了一把。
孟秋她妈的生活一贯非常西化，所以对时尚类的东西特别敏感，和我这一介宅女有着天天壤之别。她带我去高级时装店看衣服，标价上的数字足以让我有咬掉舌头的冲动。我看她淡定地在一边挑挑拣拣，好像面对的不是天价时装，而是菜市场滴着水的白菜。待手里了有了两三件，便叫我去试衣间换。我进出几个来回，她终于拍板。一件宝蓝色的单肩小礼服搭配一条金色的丝质披肩，脚上一双10公分的黑色绑带细高跟，俗话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这事果真不假。我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大波浪长发披肩，胭脂粉底掩饰了我平日里熬夜折腾出的黑眼圈和暗沉，感到十分不可思议。孟秋她妈又在我手上放一个金色手包，走到柜台旁，刷卡签字，从善如流。我感慨人都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手足固然是有的，但衣服却都是有标价的。我看着单子上的总价，自信心在不断地膨胀。我觉得我身上披着一沓沓的人民币，既庸俗又高雅。
孟秋她妈驱车送我去餐厅，我这时候终于开始有些紧张。不过好歹我的表面工作一直做得不错，没有显露出一丝的局促不安，更没有失态。我跟在引位的侍应身后，终于看到男方的脸。是个教养极好的人，走到我近前为我拉凳子，在我落座后，才回身坐下。我在心里想，孟秋，你会后悔的。
孟秋她妈给我的资料上写着，这个男人叫做沈谨言，二十五岁，海归人士。家里是做房地产的，哥哥是本市有名的开发商，他归国后便接手了家里部分的生意。我细细看他，一张刀削斧砍的俊脸，眉眼间透着一丝杀气，十足的商人气质。他见我盯着他看，只以为是二十几岁懵懂未知的女生图新鲜罢了，不以为意。
前菜上桌，我将餐巾展开，仔细铺到腿上。基本的西餐用餐礼仪早就深入到我的骨髓里，这是早期教育的成果。许多幼时的事情我都已经记不大清，但对于母亲教导的严苛却印象深刻。吃饭、与会、和人相处的礼仪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成为一种习惯，延续至今。这种感觉就好像拔牙，在一度的疼痛过后，是长达几十年的根深蒂固。
沈谨言默默看我用菜，良久之后终于开口，“孟小姐好像很懂用餐礼仪？”
我细细嚼完嘴里的西兰花，而后喝一口水润喉，答道，“是，母亲教导得早。”末了，又觉得不妥，于是补充道，“不好意思，孟秋今天有点事，我是她朋友，来近生。”
这会儿倒叫他哭笑不得了，他问，“来小姐知道我为什么要与孟小姐见面吗？”
我当然知道他是来相亲的，但眼下无论如何都无法忽略他的一声“来小姐”，这是我最讨厌的称呼之一。过去，每次接到诈骗电话，电话那头，骗子总是捏着嗓子不痛不痒地喊“来小姐”，好像在红灯区召妓。
心里有结，遂反问道，“那沈先生知道为什么孟小姐不来与你见面吗？”
他不回答，笑了笑，说，“来小姐……”
“近生，”我打断他，“你可以叫我近生。”
他又笑了笑，我想他大概是笑我幼稚，在这种场合还计较这些。但像他这样的商人，我多少是了解一些的。他们表面上总是最谦恭和顺，私底下却是心狠手辣。所以料定，他不会在台面上与我翻脸，既然他要装好人，我就把坏人做到底好了。
果然，他说，“既然这样，你也无需叫我沈先生，直呼名字便可。”
我点点头表示同意，又开口道，“沈谨言，孟秋不愿意来，我是被她骗来的。你要是觉得和我待着难受，现在走也行。”我本打算为孟秋做件好事，只可惜眼前此人有这么好一副皮囊，却如此咄咄逼人。我一贯不擅于伪装，何况对面又坐了个火眼晶晶的商人，让我连身上的这套体面行头都觉得是桎梏。我不喜欢商人，更不擅长和商人打交道，商人是我的克星。
对面的人没有要走的意思，他说，“不急，第三道菜都还没上。”
我看着侍应收盘，而后端来第三道菜。越是精致的菜色，吃的时候讲究就越多，这是母亲告诉我的。所以我宁愿蹲在路边摊，也不愿做奢华餐厅里的人偶。孟秋说我表面温顺至极，内里却满是反叛。
“近生，你好像很讨厌我。”他拿起高脚杯，呷一口红酒，一招一式好像一幅画。
这是谈判中惯用的适时服软，我偏不想让他如意，于是我答，“是。”
“为什么？”
“因为你是个商人，”想了想又补充道，“是个奸商。”
这回他笑出声来，笑声低哑，他说，“我倒是挺喜欢你，真是可惜。”
我面无表情，一本正经，“沈谨言，你可别这么说。孟秋这事儿要是黄了，我还得把身上这套行头赔给人家。”我是活在钱眼里的小抠门，始终没法忽略孟秋她妈当时撕标签的动作如何利落。
他闻言挑了挑眉，终于正式打量我，开口说道，“你穿得很好看，可以记我账上。”于是他掏出张信用卡丢到我面前，眼皮眨都没眨。
他不屑一顾的动作终于激怒我，他许是希望我直接翻脸，故而步步紧逼。可我觉得母亲教我的好涵养不能白教，更不能浪费在这种人渣身上。于是，我合了刀叉斜放在盘中，对他说，“沈先生真是大方，俗话说投桃报李，既然上次是孟秋爽约，那这次就算我请吧。”说完，我便起身随侍应去结账。我看到pos机上的四位数狠狠后悔了一把，为了个人渣，我把自己的小金库赔了，真是不划算。
我眼一闭签了字，遂一个人离开了餐厅。我穿金戴银地坐在公车上，一车子的人都好像看到鬼了一样。我懒得理他们，我现在忙得很，忙着为我的小金库哀悼。哀悼了半天，我又想起来既然是孟秋害我破了财，我大可名正言顺地天天去她那里蹭饭。想到这里，我又开心了。于是这一路既伤心又开心，不可名状。
想想言情小说里的那些女主角碰到这种情况，不是有一顿豪华大餐，就是有意外收获的礼物；不是被邀请共度良宵，最起码也有香车接送吧。再看看我自己，蹭车去餐厅，莫名其妙做了东，现在更是沦落到穿了一身华服坐在公车上反省人生。为了痛定思痛，我绞尽脑汁思考了许久，才明白一件事情：言情里，女主角的手段通常都是欲拒还迎、欲擒故纵，最重要的就是要在把握的“度”上有的放矢。所以说，这个拒不是拒，这个纵也不是纵，这统统都是为后面的剧情做铺垫的。而我呢，把人一棍子打死了，当然就没下文了。
好不容易经过一路颠簸，终于又回到校门口。我小心翼翼地下了车，看到不远处图书馆的灯敞亮一片，心里很是纠结。现在正是下晚自习的当口，何况晚上本来就是情侣约会的高峰时间，我穿成这样，明天会不会因为作风问题上报都说不准。可是转念一想，如果绕道走的话，势必要经过保研之路，岂不是更加惊心动魄。于是只能咬了咬牙，往大路上走。我平时虽然也会穿高跟鞋，但像今天这样高的细高跟是万万没胆量挑战的，现在着实有点晃晃悠悠重心不稳，而且走得久了脚底心疼得很。正琢磨着要不要打电话给孟秋，叫她来接我，没想脚下一个不注意就崴了一下。这么贵的裙子摔脏了挺可惜的，我一边往下摔一边暗自心疼，却没想许念生的脸蓦地出现在我眼前。我看到他的发梢在路灯下一晃一晃，而后手臂和后背传来一阵温热。他的右手正扶着我的后背，点到即止，见我终于找回平衡，立时就缩了手看我，问，“没崴到脚脖子吧？”
我摇了摇头，和他道谢，顺手理了理裙边，而后又在萧瑟的秋风中狠狠地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本来出门时，阳光照在身上没怎么觉得冷，刚才走得又急又快也没觉得冷，这会儿乍停下来，身上的汗被冷风一吹，冷得好一阵哆嗦。许念生沉吟片刻，脱下外套披在我的肩上。我抬头看他一脸认真，没忍住天生的恶趣味，说道，“六点档肥皂剧？”
他想了想说，“六点只有新闻啊。”我刚想开口骂他无趣，他却又说道，“你这样挺好看的。”
我不知道是否是因为光线，他的脸上有一丝可疑的红晕。路灯的影像在他的瞳仁里，好像星星一般璀璨，我条件反射地摸了摸下巴，暗自思忖原来这就叫做秀色可餐。
正当我考虑是不是再调戏他一下的时候，看到前方有一个背影很是眼熟。我定睛一看，是秦以近。我正想走上前去叫他，问他，像他这样的假正经，为什么在这朗朗星空下偷偷摸摸地躲在角落里。而后，我看到一双白皙的手臂渐渐攀上他的后背，路灯照亮了自他背后出现的半张脸，半张女人的脸。
我耳边突然再次响起他的声音，如果是你的话，不介意。
我不禁在心里嘲笑自己，来近生啊来近生，人家和自己女朋友接个吻，要你在这里表现得胸闷、心悸、脑抽筋的样子干什么。
真是难看。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披金戴银卖乖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