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Target 036.西尔 ...
-
十月。佛罗伦萨。
相比地处南部的西西里岛，这里虽然属于中部，仍旧稍显寒冷。
濛濛的细雨为这座艺术之都增添了几分忧郁和迷蒙。大概是下雨的缘故，路上行人很少，平常沿着阿尔诺河岸弹唱的街头艺人都不见了踪影。只有大片尚未及清理的落叶，时而随着往来疾驰而过的车轮上下翻飞。
丝雨织成的水幕中，位于市中心的圣母百花教堂减却了阳光下的妩媚华丽，呈现出历经风雨和岁月洗礼的优雅和庄重。
即便是这样阴翳湿润的雨天，慕名而来的游客仍旧不见减少。花花绿绿、大小不一的雨伞妆点了教堂前方的广场，时而能听到肤色迥异的导游提着喇叭用各国语言向客人们介绍着教堂历经数百年的历史。
广场的中央站着一个瘦高的男子。
与周围或兴奋或抱怨的游客相比，他显然安静得多，衣着也显得格外深沉。从手中举着的雨伞，到头顶的毛呢礼帽，再到身上剪裁细致的风衣和双脚穿着的雕花皮鞋，都是如墨一般的纯黑。只有鼻梁上的金丝边框眼镜算是他周身仅有的一点色彩。
长久没有移动的站位让他时不时地被旁边的人撞到，男人却对此仿佛没有丝毫的感觉，只是始终微仰着头，透过层层叠叠的雨丝，凝望着由三色花岗岩和玻璃拼接而成的花型圆窗。
五年了。
相比上一次来到这个城市，已经过去了五年。
一丝雨水飘过眼镜的镜框，落入男人的眼中，氤氲了原本就很是朦胧的视线。他抬起手，将头上的帽子向下按了按，收回在教堂上停驻许久的目光，撑着伞调转脚步走出游客喧闹的队伍。只是路过道旁的餐厅时，立在一排椅子边的塑封防水菜单让他又不由得停了下来。
“一份黑椒意面，外加一个经典披萨，外带。”
“好的，先生。”
不是午餐高峰期，餐厅的效率很高，没几分钟就将他点的东西用盒子装好。热气透过包装传递过来，为他微凉的指尖带来少许温暖。
或许是提着食物的关系，男人提着盒子，沿着教堂的侧壁一路快步行走，不一会便走到了教堂的正后方。这里不同于正门的喧闹，长期落于巨大的教堂穹顶阴影之中让这一片街区看上去有些僻静。
男人径直朝着一条弯曲的小巷走去，在迈步踏入巷口的瞬间，周围的空间像是被什么扭曲了一般，以他为中心如水波般散开。随后，四周颇具文艺气息的复古商铺瞬息间消失不见，出现在他眼前的一条充满了迷幻色彩的靛青色长廊。明明是如迷雾一般，皮鞋的鞋跟踏在地面上发出的声音却清晰可闻，还能隐隐听到些回声。
他边走边收起手中的伞，在廊道尽头的雕花铁门前停了下来。
“吱呀——”
随着他食指指纹在锁扣处按下，铁门应声而开。一间中世纪装修风格的房间随着房门的展开缓缓呈现。
皮制的沙发上放着今日的报纸，即便文艺如佛罗伦萨，报纸的头条还是关于那些政客之间的无聊争斗。墙上的壁炉中的火焰与他出门时相比虚弱了不少，时而飞起的零星火点似乎在提醒他需要增加一些延续燃烧的助力。还有那头的红杉木玻璃柜、柜中做成留声机造型的咖啡机，以及那个不足一米堪称古董的缝纫机……
一切都看上去都和二十年前一样，是他无比熟悉的布置。
只是曾经躺在那张床上的温柔而慈爱的母亲如今变成了一个黑发女人。
他将仍滴着水的雨伞放入门口的篓中，抬手摘下头上的礼帽。
“既然已经醒了，不起来吃点东西吗，亲爱的珞珞小姐？”
听到他的问话，床上的女人缓缓睁开了眼睛。与那日在希尔斯宴会中陷入昏迷前的空洞不同，这双黑色的眼眸此刻格外沉静。
“我买了意面和披萨，珞珞小姐喜欢哪样？”
“意面。”
她简短明确的答话让男人原本打开包装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意外地看向那个已经从床上坐起的女人，食指推了一下眼镜。
“珞珞小姐还真是出乎我意料的冷静。”
沈珞对于他的赞美不置可否，沉默地接过他递来的意大利面和叉子。纤细的手腕上，一个发着水蓝色微光的手环取代了她原本那个手镯造型的火焰探测器。
是了，这个男人冒充他的孪生哥哥潜入加百罗涅，自然知道那个探测器是当初迪诺专门为她配备的，且具有跟踪效果。
男人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一手支着侧脸，颇有兴致地看着默默吃面的沈珞，“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像是……我是怎么控制你的？把你带到这来想做什么？”
“答案很明确的事情，我为什么还要问。”
“哦？”
“我们在柏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在我身上注入了某种控制类的东西，所以此后我每次再见到你时身体总会种异样感。”
“至于为什么把我带到这来，除了我的火焰能力，再没有什么值得卡尼奥博士花费如此大的心力了。”
沈珞放下手中沾着黑椒酱汁的叉子，抬眼看着眼前以其出色的学术成就和温文尔雅的而被西西里的人们所周知的年轻博士。
“你想要我的火焰。”
……
壁炉中迸溅出两三点火星，在空中燃尽最后的光热，化为细小的灰烬，掉落在棕黑色的地板上。落地的瞬间，屋中响起一阵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
男人拄着侧脸的手指向上滑到了额前，边摇头边笑了起来。
“真想让那些说着加百罗涅十代目的未婚妻是个一无是处的软弱女人的人来看看，他们是有多么的愚蠢和无知。”
听到男人的话，沈珞知道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她也知道，眼前这个人已经成功的从别人身上夺取了火焰，他刚进屋时身上浮动着的靛青色雾气已经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火焰即生命。
卡洛之前说过的话再一次在她耳边响起。所以接下来将要面对些什么，她已经很清楚了。
但是，火焰真的那么重要？比人的生命还要珍贵吗？为什么可以为了它不惜去伤害别人呢？
在遇到迪诺前的二十三年里，她并没有所谓的火焰能力，却一样过得快乐而满足。但她也知道，对于眼前这个男人来说，这是愚蠢的问题。在他，或者说他们这类人的世界里，别人的生命实在无关紧要的东西。
叉子卷起几根被酱汁染色的面条，结束了对话的沈珞静静地张口、吃饭。虽然已经至少昏迷了两三天，也不觉得饥饿，但她很明白她需要吃东西来保持体力和精神，无聊的倔强和无用的抵抗对此时的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床边椅子上的男人玩味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珞珞小姐如此淡定，让我自己都不禁怀疑你究竟记不记得自己向加百罗涅开枪的事了。”
正拨弄胡萝卜的叉子停了下来，捏着叉子的手指一点点攥紧，紧到整个手、乃至她整个身体都开始轻微的颤抖。
男人注意到她手腕上的手环闪烁的频率在不断加快，水蓝色的光也在变亮，亮得将她的手臂和手中握着的外卖包装盒都映成一片蓝。那蓝色明明如海般纯粹，却又让人觉得比火还要灼热。
男人下意识地握了握自己手上类似的那个手环，已经有明显的灼烧感了。这样的热度和亮度让他清楚地知道对方此时体内的火焰是以怎样的高速在流动。如果不是全身都被控制着，戴在她手上的那枚戒指早就燃烧起来了。
就在他怀疑她会不会将手里的意大利面扬手扣在他脸上泄愤的时候，他听到女人开了口。
“开枪的是你，不是我。”
——语气仍旧那么平稳和沉着。
扔下这句话，她缓缓放松自己的手，再次吃起面来。腕上的手环也再度暗了下来，恢复了起初忽明忽暗的模样。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男人又摸了摸自己的手腕，过热的温度让他腕上的一块皮肤微微变红。食指轻轻抵着鼻梁上镜框，透过镜片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她起起落落的右手。每一根手指都如此的纤细，似乎稍稍用力就能掰断。可她的动作却又如此果断和利落，没有丝毫的迟疑和畏惧。
即便内心如此的憎恨黑手党，他此刻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的确与众不同，让他有一瞬间为她拥有的火焰而感到惋惜。
一阵悠扬的钢琴忽然从棚顶传来，伴着类似唱诗班的歌声。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他心头刚刚浮起的念头，也让刚吃完最后一块西兰花的沈珞愣了一下。她顺着若隐若现的歌声抬起头，向天花板看去。
唱诗班？
教堂？
他们的上方是座教堂？
“上面是圣母百花教堂。”
似乎是看出了她心中的疑虑，男人坦白地告诉了他们现在地处的位置。
“百花教堂？……佛罗伦萨？”
“没错。”
男人点了点头，从椅子上站起，从桌案上抽出一片纸巾递给她，又俯身将她吃完的空盒子拿了过来，扔进一旁的垃圾桶。
“我小时候一直住在这座城市，听着这里神父的祷告和唱诗班的歌声长大。”男人起身走到沙发边的茶几旁，拿起上面的茶壶倒了两杯。
“珞珞小姐信教吗？”
沈珞接过他递来的茶杯，“不信。”
“说得也是呢，”男人冷笑了一声，“毕竟你也是个黑手党。”
男人有些神经质的反应让沈珞皱了皱眉。她本想反驳他，自己只是个无神论者，与是否是黑黑手党没有任何关系。
“我的母亲是个基督徒，一个非常虔诚的教徒。”
不是很明白这男人为什么突然讲到自己的家事，沈珞小口喝着杯子里已经变凉的茶，偶尔瞥了对方几眼，留意到他的眼神与方才相比有了极大的差别，没有丝毫文雅和深沉，倒是沾染了几分试图极力隐藏的癫狂。
“就是这样一个善良到软弱的女人，在唱诗班里一遍遍地唱着感谢上帝、感谢生命的女人，每个冬天都会走遍城市去给流浪的小动物喂食的女人……
“她死了。”
“……死了。”
男人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突然扔掉手里的茶杯，猛地朝着沈珞扑了过来。毫无防备的沈珞“啊”地惊叫一声，被他狠狠地压倒在床上。
“就在这个教堂的门口！被你们这些黑手党一枪、两枪、三枪……整整四十八颗子弹！”
仿佛又一次看到自己母亲被虐杀的场景，男人陷入极度痛苦的回忆，原本俊秀的五官变得狰狞可怖，深蓝色的眼睛泛着猩红的血色，嘶哑的声音听上去满是嗜血的味道。
被他突然疯狂吓到，近在咫尺的扭曲的脸让沈珞屏起气息。
脑子里隐约想起之前听他说起过，西尔·卡尼奥自小和母亲一起生活，所以姓氏都与比尔不同，随了母性。而后因为艾尔莎卷入了数个黑手党家族的跟踪和追杀，他本人也在那场悲剧中丧失了原本的火焰能力。
正在她回忆此前所知道的零星往事时，男人忽然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眼时，眼底的红色已然褪去，表情也逐渐恢复正常，唇角再度挂上那西西里的夫人小姐们都格外熟悉的笑容。他慢慢放开掐着沈珞手腕的手，左手格外温柔地抚摸着沈珞的脸颊。
“真可惜，和珞珞小姐的聊天只能到此为止了。”
他起身的整理了一下进屋后始终未脱掉的黑色风衣，侧身向紧闭的房门看去，优雅而从容地摘掉右手上那个光滑的皮质手套。一只由银色金属所制的机械手掌出现在沈珞眼前，那随着动作时而反射的银光让它看上去格外冰冷。
“我们要迎接客人了呢。”
作者有话说第37章 Target 036.西尔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