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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任府*灰烬 ...

  •   我想我是不是过于念旧了,所以才使得一个应该立断的决策久久拖延。我一直又期待又矛盾的这么想,直至息金使臣进京当日,我并未直接召见,而是将他们安置在天都苑。
      息金对我而言,只是一个遥远又力量薄弱的小国,他们对□□俯首称臣,每隔三年送来黄金美玉以求佑护。在父皇强悍的统治下,这样的小国有很多,什么大理,越南,朝鲜,他们的使节带着同样的谦卑前来□□,可是,又有那一个会如息金的名字那样轻易便令我心旌动摇?只因为那个国家在我心目中的存在是和另一个人的名字联系在一起的。
      “朕要出宫”本来是拿着毛笔练字,却忽然冒出这句,殿内静悄悄的,让我怀疑是否真是自己发出的声音。
      “吴同!”我大声传唤,“去准备一下,出宫!”
      他怔了怔,立马就往外跑。
      “糊涂东西!”我喝止他道:“你往哪去?还不去把书柜下面收着的那套衣服拿出来。”

      从前我也常微服出行,带着他们四个人一起沿着帝都里的几条大街毫无目的的游荡,只是后来渐渐的就少了。而此时,眼前的繁华景像似乎比几年前更盛,作为这片繁华的缔造者而言,我有深深的喜悦和自豪。夹在普通的行人里面,我只带了吴同随身伺候,其余侍卫们则只令他们远远跟在后面。
      “皇上慢点走,这是打算往哪儿去啊?。”吴同小声道。
      “还不知道”我兴致勃勃,转过大路,指了前面一座朱门府邸问:“那是谁家的宅子?怎么看着眼熟?”
      他眯着眼睛张望了一番道:“这吉庆街上居家的只有黄府,任府两所宅子,奴才见面前那座规模略要小些,恐怕是任相府吧。”
      “哦?哈哈”我笑道:“那真是赶了巧,既是到了丞相府哪有过门而不入的道理,朕今儿就亲自登门求教去。”

      凭着吴同一块“思政殿当值”的腰牌,我们不经通传便直入任府花厅,任历学正在上座,客坐上是位青衫少年。见我进来,诧异之下,二人都站起身来。
      “任相!”我疾步上前,制止了他的跪拜之礼,使了个眼色,这才看向那人。
      当日所见,至今忆起,仍不知道是否为一场梦魇。
      我说:“你是谁?”
      “在下殷远。”少年似乎被我的神情惊到,怔怔道:“你又是谁?”
      “我是刘啻”我痴痴看着他,自己已不是自己。
      “陛下”任历学咳嗽几声,拉我在主座坐下,小声道:“这位就是西域都护殷尘殷大人之子,此次随从息金国使团进京担任翻译之职。”
      “哦”眼前的重影慢慢散去,是,他不是他,眼前的这个少年太年轻,眼神纯净,眉心平滑,那个人不是这样的,那个人眼里总藏着谁也琢磨不透的情绪,那个人一凝神,眉心便有深深直线凹痕,我向他道:“殷尘呢?他还好么?”
      “。。。。。”沉默之中,少年眼中神色交杂,又是愤怒又是哀恸,直直盯着我,片刻,终于启齿道:“家父也已经回来了”。
      “啊?”我站起身来,“他在哪?”
      “皇上!”任历学的手扣住我的臂膀,“您且坐下!”
      “家父在那里。”他指着桌上一只银瓶道:“殷远此次回京就是为了奉母命,将父亲大人骨殖送归中原,入殷氏祠堂。”
      “你!”我转头看着那执银瓶,只觉有股血气直冲头颅,啪的一声,手臂一长,竟给了那少年个耳光,“你胡说!”
      那个人如何会死?他常常入我魂梦,为何竟无一点示相?如今万里迢迢,送回一只瓶子,就说是他?我恶狠狠看着眼前的少年,好!既然你此生与我无缘无份,我便拘住你亲生骨血,生要与我同存,死亦要与我同葬,父皇做过的蠢事,朕不会再重复一次,也许只是刹那,转过千头万绪,我看着地上少年的影子,已下定决心,走到桌边,抚着那只银瓶道:“不必送回殷家了,朕要将他供奉置宗庙。”
      “皇上?”任历学惊呼,宗庙向来只供奉皇室子孙,哪有将大臣骨殖置入的道理。
      “呵呵”我看着他脸上怪异的表情,微笑道:“就这么决定了。天色不早了,朕要回宫。”回身对殷远道:“好生抱着你父亲,一起走吧。”

      “他。。。”夕阳的余光照进思政殿里,被窗格子滤成曲长的花纹,洒满怀抱银瓶跪在青砖之上的的少年衣衫。
      “这些年,他想过要回来么?”我淡淡的问,眼神掠过少年的衣角。
      少年惘然的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你是出生在西域的吧?那么你的父亲有没有给你讲过中原的事情?”
      “有”少年点点头道,“父亲最爱说中原的风土人情,西风烈马塞北,杏花烟雨江南。”
      “他不爱说京都么?”我微笑了,靠近他,“他难道没有跟你说清旖园的夏夜萤火,宫墙内的秋日菊花?”
      “父亲没有说起过”少年衣衫上的花纹渐渐昏暗倾斜,我低下身躯,将额头埋入他的颈窝,深深的呼吸,我闻到,天空和风沙的味道,夹杂着少年模糊的燥热体味,他并不是他,相似的容颜之下,没有青竹的冷香,但我还是不想抬头,斜晖脉脉,我的悲伤成为一点点惆怅,倒流回身体,不管怎么样,殷尘,隔着遥远的二十年岁月,我等到了你二分之一的血脉,还是值得的。
      “你。。。”少年的身体笔直僵硬,他不敢移动,只能让我靠着,抓着银瓶的手指都是冷的。
      “好了,”我站起身来,“你不能称呼朕为‘你’,这是犯上。你只能叫朕为皇上或者陛下,还有,今晚不要回去,就留在偏殿值夜。”我扳开少年寒冷的手指,将银瓶抱在自己怀中,“朕会把你父亲安置好的,你放心。”

      暗夜里,吴同在提着灯笼照出前路,我抱着你,殷尘,我们一起来到奉先殿,这里是皇室列祖列宗的殿堂,正中间那个便是太祖皇帝的画像,我们沿着东墙,一幅一幅的走过,你看见么?那是我的父皇,画像上的他停留在三十岁的盛年,你熟悉的模样。他旁边的那片空墙,就是将来我的归宿了。我对着父亲的画像,他看着我们,如果世间真有神灵鬼魂,你们现在应该已经见到了。
      “去拿梯子”我低声吩咐吴同,即使在只有昏暗光线的照射下,我仍然感觉得到他的颤抖。
      “去把它放在房梁上”我将怀里的银瓶交给他,“好好安置。”
      “是,皇上。”他谦恭的接过瓶子,瘦小的身子异常灵敏的攀上高处。
      “放好了”他垂着眼睛,只敢看我的靴面。
      “那就走吧。”
      我提起灯笼,看你一眼,然后转身离去,好了,剩下的时间,你要等我。

      “臣请皇上意下。”
      “嗯?”我莫名其妙的转过头去,“怎么了?”
      新任兵部尚书黄烈脸上表情尴尬道:“臣刚才上奏,皇上没有听见?”
      “朕。。。”我这才忆起自己方才的神思不属,道:“黄爱卿刚才说过什么?可否重述一遍?”
      “臣方才道,北线才得三五小捷,便又停滞不前,据闻,羌族之王金汉身染重疾,性命垂危,几个儿子又都竭力于争权夺嗣,无心战事,此时明明是剿袭的大好时机,赵帅用兵为何益发保守起来,臣实在不明。”
      “朕也不明”我微笑起来,袖中的手指掐着王仁,孟叶凡才发来的鸽信,“叫兵部发公函,抑或你先发封私信讯问一下吧,孙子有云: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朕干预太过,恐将士寒心。”
      “是”黄烈接了旨意却仍立于原处。
      “怎么了?”我转了过去,拍拍他的肩膀道:“还有事?”
      “臣。。。”他欲言又止,脸色红了红。
      “想问朕为何不仅没有将你调任贬职反而将你转入眼下最要紧的兵部?”我看着他的眼睛道:“因为朕信你!当日你在户部,管的是人口钱粮,敢来质问朕,你称职!朕看中的就是这点。如今你在兵部,管的是兵马打仗,在其位谋其事,朕亦信你会更称职。”
      “谢皇上信任”他双肩微颤,跪下谢恩。
      “跪安吧”我扶起他,“兵部如今交与爱卿,朕就拜托你了。”
      手伸入袖内,将两条鸽信一点点捻碎成末。我心中说不清是愤怒是喜悦,是意外还是期待,刘延,你到底还是沉不住气么?那就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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