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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黄氏*尚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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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除了支撑着上个早朝回来,便是留在紫息殿休养,奏折也干脆拿过来看,看得累了就靠着睡会,或是和梅妃说说话,倒也安闲。
近中午,梅妃亲去厨下准备午膳,我有点倦意,倚着枕头闭目养神。才过一会,听见衣裙悉簌靠近的声音,以为是梅妃进来,故意歪着头向床里,假扮睡着,哄她来求我起身用膳。
谁料过了半响,并无动静,正待转头去看,却觉得一点凉凉的东西落在手背上,又听着一声叹息,那人道:“你原是病了都不肯叫我知道的么?”
唉,原来是她!我合上眼睛,装作毫无动静。
“这苦是你叫我受的啊,一场夫妻,你对我,原来。。。”又是几点泪滴落在我露在锦被外的胳膊上,她轻轻拿绢子替我拭了,将胳膊放入被子里面。
“你日日只肯留在梅妃这里,我不敢怨你,我知道,既然坐了后宫的这个位置,就得不嗔不妒,做着宽容大度的模样给天下人看,只是我心里。。。” 她双手紧紧就揪住被褥道:“知道么?我原来还是痛的。你若肯拿了对她的一半对我,也好啊,虚应了如今这个后位,有什么意思。就像是平常夫妻,两人日日相对可多好,你心里放着多少旁的人呢?可知我真恨不得一一掏出来,好叫你。。。”
说到最后,她已失态,紧紧箍住我胸口上。我益发不敢惊动她,木头似的躺着,心里一阵冷一阵热。
“皇后娘娘?!”传来艾月的一声惊呼,
梅妃的声音道:“臣妾叩见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都起来吧”她的声音恢复了矜持淡然,让人简直不敢相信方才的一番哭诉是打她嘴里说出来的,“皇上还在休息,别惊动了。”
又听着她们轻声退出房去,我才睁开眼睛。
“皇上醒了?”
我坐了起来道:“她回去了?”
“是啊”,梅妃点头道,“娘娘刚问了皇上起居,还看了这几日用的方子,才走的。”她期期艾艾的又道:“刚才娘娘眼睛红得很,像是哭过了。”
“哦”我抚上手背,上头隐隐留有凉意,“午膳做好了?朕饿了。”
“做好了”梅妃替我换上衣服,“只不过太医交代了,皇上平时爱吃的东西都油腻了些,如今病着,要养好肠胃,只准吃粥。”
“什么?!”我瞪眼道:“算了,粥也好,真是饿了。”
说着走到桌前,上面果然只陈设了两碗白粥,四样小菜。
梅妃坐在我身侧,笑道:“皇上别皱眉头了,臣妾还不是陪你吃粥么。”
“嗯”听了方才那段说话,我装着满腹心事,其实哪里吃得下去,拿了筷子在碗里划圈,终于还是起身道:“不吃了,朕想起一端事情,要回康宁殿去。”
“皇上!”她唤我已是不及。
一心念着皇后方才哭泣神色,莫名的不忍冲在心尖子上,觉得自己从前种种都是错的,只想追上去好好安慰她几句,叫她莫为我伤心才是。也不管脚步尚还虚浮,我一路疾走,绕过御花园抄近路往含心殿。
几个小太监远远的追上来,随在后面。正半途上,见前面花亭里一群女子围坐,才站住愣了愣,一个主管服色太监就小跑过来,向我请了个安。
看着他眼熟,问道:“是哪个宫里的?”
他回答道:“奴才是在敬仁宫皇太妃跟前伺候的,太妃现与皇后都在前头亭子里说话,着奴才过来请皇上过去那。”
“嗯”我即闻言,也不好回避,就跟了他往那边去。
正值暮春时节,御苑之内,柳色清新,层层清浅碧色之间,宫髻高挽,服色靓丽的妃嫔们围坐一圈,中间拥着的正是皇太妃黄氏与我的皇后,开头仿佛正在说什么玩笑,几人咯咯笑作一团,见我过去,纷纷收敛神色,站起身来。
我躬身为礼道:“皇儿给太妃请安。”
“快坐下吧”黄太妃指指妃嫔们让开的位置道:“才从紫息殿过来?”
“嗯”我点点头,瞟过坐在太妃身边的皇后一眼,道:“是的,才在那里用了午膳。”又笑向皇后道:“方才既是去了怎么又不叫醒我?竟不知道你来过。”
她没想到我当着太妃,和底下妃嫔们说这样的话,神色便不自在起来。
太妃听了这话便也朝她道:“你们私底下闹什么呢?”
“也没什么”我笑道:“倒是有个好消息,四弟要回来为太妃贺寿的折子,朕已经批下了,大约下月初四弟便能回京城了。”
“是么?”黄太妃脸上隐隐露出喜气,却又道:“雍州也有不少朝廷要务,他该留在那里好生办差才是,怎么非要回来呢?”
“百善孝为先,太妃寿辰在四弟眼里只怕比什么都还要紧些。”我微笑着,“何况自朕也想念四弟了,回来一家子团聚团聚也是好的。”
“唉,这孩子,,,多谢皇上了。”
“太妃何必客气”我忙道,“寿辰布置的一切事宜,朕已经全交由梅妃代为安排,太妃就万事放心好了。”
“好,,,好”太妃笑得满面慈和,眼神却在皇后身上飞掠而过,我看在眼中,心中暗自好笑,便起身道:“皇后且陪太妃在这里多坐坐,朕还要回康宁殿去。”
“皇后代我送送皇上去吧”太妃既然有命,皇后只得起身随我一同往寝宫方向走。
也不知为何,心里的一点怜惜之情,只要想到她姓了个“黄”字便总要全部扭转过来,颜面上的相敬如宾虽是敷衍到了,心里却总差了一份亲近。我与她并肩而行,心里想的全是怎么安置即将回京的皇四弟,黄氏一族原就是四弟刘延的忠实拥趸,可惜父皇却偏将皇位传我,黄氏的失落之情显而易见。然而,父皇为了在我即位之后有所牵制,又非将黄氏女子指为婚配,叫我夜夜对她,心中怎能毫无挂碍疑惑?她固然是我妻子,可她毕竟又是太妃的侄女,刘延的嫡亲表妹,我的枕边之刺,再温柔,再美,也是刺。
走到御苑口处,我回身向她道:“别送了,回去陪太妃说话吧。”
她启唇欲言,又终于默然点头,转身离去。看着她的背影,这个女子,方才在紫息殿的一番说话,到底几分发自肺腑呢?她对我是真是假,在我心里总是个迷的,也懒得去拆穿了研究到底。索性不想这么多,叫太监去紫息殿抱回未看完的折子回康宁殿看。
自王仁,孟叶凡去北线之后,果然敦促有力,几次交锋均告捷,朝廷之内不由得添了几分喜气,大胜可期,我心情自然也舒缓许多。
点着兵部,吏部联名送来的折子,对任历学道:“你看看这个,可是有意思得很?兵部这个尚书缺才出了两日,倒有这么些人盯上了。”
他打开奏折看了看道:“皇上属意谁呢?”
“属意谁?”我笑道,“这个人选未免难找,一个不如意恐怕就有人要跳出来叫唤。”
“皇上取士,最难的就是公平制衡。”他低头琢磨了一阵,抬头道:“前些日子,皇上越级擢升彭超毅就已经惹来不少闲话。皇上就是强将人摁在位子上了,将来难免他也要遭人弹颏。如今彭大人上任才几日,臣哪里就已经压下西面八方不少抱怨。”
“抱怨?”我冷哼道:“只管随他们去罢了。”
“皇上只怕不能随他们去。”任历学低声道:“此时北线不过微露曙光,还不知多少事情尚未解决,皇上便要急着自曝其短给他们瞧么?”
“这位子朕竟还插不得手去了?”我不禁几分着恼。
“臣倒是有个人可以荐与皇上”
“谁?”
“黄烈!”任历学笑道,“此人从来不参与党争,是个正牌的中间人物。”
“哈”我亦拍掌道:“妙极,黄烈性子虽烈了些,难得是对事不对人,且又熟悉北线战况,叫他担此大任正好不过,不过是平级调用,没人说得上什么。”
“皇上”他从靴掖里取出一张羊皮地图铺在案上道:“这是宁古使臣叫臣奉上的。”
“是何物?”我俯身去看,上面尽是些西域文字,也不知写的都是什么。
“是宁古对息金的攻略”他沉声道。
“这些宁古人倒是有趣,将这个拿来给朕以示诚意?” 我嗤笑道:“若是朕将此图交给息金,令息金反扑,宁古岂非死无葬身之处?再者,军情本是千变万化,又岂能按部就班的照攻略行事?”
“皇上说得是”任历学点头道:“宁古如此行事,无非是表明他们的必战之心罢了。”
“这些西域人,哈哈”我大笑道:“还真是狡猾得有趣,也罢,朕把这地图留下,一点弹丸之地的国家,还非要兴起兵事来。”
“弹丸之地也是有是非,仇恨的”任历学道:“还请皇上早下决心,息金国使团一入京城,两下相对,岂非尴尬?”
“也只得多拖久些”我闭目道:“曾从西边抽调三成兵力援北,不等这批人马返回,朕放心不下这群宁古人。”
“皇上”任历学道:“西边将起兵事,皇上是否该将西域都护府的官吏撤回?”
“哦?”我睁开眼睛,“撤回?”
“是”他神色泰然不动,解释道:“西域都护府所在地既是息金国,若起争战难免不利。何况又是文职官员,留在那里。。。”
“朕尝闻左相与西域都护殷大人少年时十分交好?”
只是瞬间,一丝苦涩拂过,他定声道:“臣与殷大人同榜出仕,确实曾有过交往。”
“那么,自他去后,你们还有往来联系么?”我淡淡问道,看向窗外。
“自殷大人去西域,已近二十年失去音信。”
窗外几只黄鹂跳跃鸣唱,聆听一阵,我终于道:“那便去封公函,叫他回来吧。”
“是”他正待想说什么,吴同在外面传话道:“启禀皇上,九门提督彭大人求见。”
“叫他进来”,我转头对任历学道:“稳住那些宁古人,莫在此际出任何状况。”
“超毅”我起身转过书案,扶起他,打量那一身英武的二品武官装束,笑而不言。他迎着我的目光,坦然而诚挚,彭氏一门三代忠烈,当年父皇选择彭氏嫡子给我伴读,也就是为了给我培养最忠诚的武将,身为帝王,最重要的权势之一便是军权,若非肯性命相交的伙伴,怎敢托赖?
“皇上”还是他先道:“前阵子您把王仁和叶凡都打发去北边了,如今身边不是没人护卫么?臣领着御前侍卫衔,不如。。。?”
“超毅”我打断他道:“朕知道你的心意,但眼前,朕更需要的是一个九门提督而不是近身侍卫。何况,”我看着他的眼睛道:“刘延要回来了。”
我深深看入那双深黑色的瞳孔,这双瞳孔中,不知道还记不记得当年,群臣联名上书拱立四子为嗣的旧事。那么多人,连朕的太傅的大名居然都在其列,那种刻骨的恐惧到现在还深深埋在我的身体里,一旦四子被立,身为嫡皇子的我会遭受什么样的命运,简直不言而喻。
那时,就是他,长我五岁的少年,带着整个彭氏家族的承诺站在父皇面前立誓,必将以全力支持幼年失怙的我。这样,得到兵权援助的嫡皇子才能在暴风雨中生存下来。
他眼神微微凝固,道:“皇上不必担心,雍州的大半兵力早被抽去北疆,此时的余力自保尚且不足,岂敢借机挑衅?”
“不敢?”我冷笑道:“所谓的不敢,不过是没有机会而已。雍州这几年大面上虽是风平浪静,可私底下小动作不少得很,朝中又有黄氏家族为援,实在不可小视。”
“皇上的意思是?”
“朕只想叫你好好看着他,顺顺利利的替太后过完寿辰,再安安稳稳的回他的雍州即可。只要他不动手脚,朕也不想自伤手足。”
“臣明白了”
如今的他已是青年将军,我也由失助无力的嫡皇子成长为一国之君,也许正是良机摆脱旧时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