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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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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应声而开,门外的人却是见过的:一身红衣的唐沅泠一步跨入屋来,淡淡将众人看了一遍。
“唐小姐。”江虞微也站了起来笑道,“又见面了。”
唐沅泠微一皱眉:“这里——”
沈铭道:“我们也是路过避雨,这里没有人住了。”
江虞微道:“唐小姐不妨过来烤烤衣裳。”
唐沅泠淡淡拒绝:“天气不算冷,不用了。”又抱一抱拳,“多谢容留。”
方子奇笑道:“哪里哪里,这方圆几十里内没有住宿的地方,我们与唐小姐一日两遇也是缘分。”
唐沅泠微垂下头,眼眸里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只怕还不只这点缘分。”这时她眼中冰寒之意才似稍有融解,立刻就衬得容颜明艳不可方物。
话音刚落外面有传来人声,唐沅泠旋即转身开门,这一回来的却是楚沉砂,见了众人也是一讶,继而点头笑道:“可巧又遇见了。”
柳茵鹂也觉有趣,笑道:“唐小姐和楚大夫跟咱们真是有缘分。”她跟着唐沅泠,也唤楚沉砂为楚大夫。因这一日两遇的缘分,众人寒暄一阵,也就熟络了。楚沉砂虽不习武,四方游历行医,与武林中人交道打得不少,性情又极随和,柳茵鹂不久就将她经历趣闻打听了不少出来,两人亲近不少。方子奇不时插口,江虞微和沈铭听得也十分有兴味,只有唐沅泠在一旁从头到尾都是冷冷地,一句不说,神情眼色更是回到那般拒人千里的样子。
柳茵鹂还是向唐沅泠道:“唐姐姐也往青州去?为的是什么?”
唐沅泠也不看她,口中还是答道:“奉大当家之命,前往寻人。”
“寻人?”柳茵鹂一时口快,道,“唐姐姐莫非也是冲那‘凤凰使’去的?”一开口就知不对,但只见唐沅泠蹙眉,仿佛从未听闻过这个称号。
“‘凤凰使’?”接口的是楚沉砂,“华山也知晓那‘凤凰使’在青州重出的传言了?”
方子奇、江虞微和沈铭本觉小师妹不应如此草率,听见这么一句话互相看了一眼,都是疑惑。柳茵鹂却叫道:“难道这消息已传开了么?”
楚沉砂微微笑道:“传闻当时‘凤凰使’现身的地方正是青州延阳城最热闹的所在,眼见‘凤凰使’的人可不在少数——其中也有贵派的人吧?”
江虞微心道这消息对方知道得只怕还多些,也就不加隐瞒,将大略情形说了一说。方子奇沈铭也不免议论两句,一面说,一面还留心着楚沉砂的神情。楚沉砂却摇了摇头笑道:“事情发生的时候我不在延阳,没有亲见,只是事后才听人说起,跟江兄所说的,大致差不多。”
江虞微道:“楚小姐怎么说,莫非之前是听说过凤凰使的?”
楚沉砂答道:“凤凰使成名之时早在六十多年前,虽说是在我出生之前就已渐渐没了消息,我医治过的病患多有听说过他的事迹,也有曾亲见过的,与我闲谈之时谈起过一些,因为便略有所知。”
沈铭道:“那凤凰使到底是男是女?”
楚沉砂摇头道:“这我可就不知了,有人说是男,也有人说是女。”
柳茵鹂“咦”了一声,道:“他到底做了什么,有这么大的名头?”
楚沉砂道:“听闻那人当年走跳江湖,十分率性不羁,行事亦正亦邪,好似只是全凭自己心意而为,因此上时而踢馆寻衅,时而除盗还金。他武功十分好,也不找寻常百姓麻烦,只是常往有些名气的武林场所搅扰,以武压人,以击败他人为乐,是以在武林中名声不大好的。”
“是么?”柳茵鹂笑道,“这样听来却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武功好有什么不好的?就算旁的人输在了他手下,也是‘技不如人’,又有什么埋怨的?——不知道当年有没有往咱们华山闹过呢。”
江虞微皱皱眉头:“师妹,这不是好玩的。”
方子奇亦心说当年那人作为何止如此?直是搅扰得武林处处麻烦,不得安宁。
“我知道。”柳茵鹂吐吐舌头,“但却又不知杜师伯是在哪里认得那凤凰使的?”
江虞微喝止:“柳师妹!”
柳茵鹂不以为然,暗自又做了个鬼脸,却不再问下去了,跟着开口的却是沈铭:“那人为何唤作‘凤凰使’呢?”
楚沉砂道:“听说只因那人喜凤凰衣饰,而在江湖出没几十年,面容都总是二十岁出头模样,好似不会衰老一般。”
方子奇道:“怎么可能有人不会衰老,大约也就是师徒父子相承,面貌有些相似,被江湖上以讹传讹了罢?不然怎么隔了这许久才重出一次?”
说到这里,柳茵鹂却笑道:“若真是不会老的,这可不是却好?武艺高强,又韶华不逝,世上还有什么他不满意的?”
江虞微见她屡教不改,无奈道:“师妹……就算修习武艺略高几畴,也不好四下寻衅滋事,欺侮旁人……”
柳茵鹂却听而不闻,只是笑道:“听杜师伯说起来,那日延阳城出现那人是男子罢?还是延阳镖局的胡总镖头先认了他出来,那人却往胡大爷身上打量一番,说道:‘你就是当年跟在胡宗身边的小娃儿?怎么长了这么长的胡子出来啦?’”这番话本是江虞微叙述之时觉着不太尊敬,故而隐去不说的,此刻她说着却可以压低声音装作男子声息,正好还带着些轻佻之气,说完更是咯咯笑个不停,显是不觉有什么不妥,反觉十分地有趣。方子奇也对这师妹的言语头疼起来,握着拳假意咳嗽了几声提醒。
柳茵鹂接着仍道:“杜师伯说,当日见那人不过二十多岁一个青年,对着胡大爷却是这般老声老气,仔细一认,才想起‘凤凰使’这三个字来。”
往后的事情,江虞微刚刚已说了。当年那凤凰使正跟延阳镖局有些过节,由当年的当家胡宗手里抢过镖旗,胡宗夺了三次都夺不过,最后一气病了,再也不能出镖,镖局的生意还因此颇为萧条了一阵。现今的总镖头胡海山是胡宗嫡亲的侄孙,还是娃儿的时候跟着叔爷走镖就亲见他受那凤凰使的气,记得是清清楚楚,不然也不会时隔几十年还能一眼认了出来,当下虽则不信,仍是脱口喊出,不料那人却毫不犹豫认下。胡海山是跟胡宗一脉相承的执拗性子,那日当面就跟那男子掷下话来讨要当年的镖旗,那人却拍拍手轻飘飘一句“哎呀那东西早不知哪里去了”,激得胡老爷子当即动手,却再度败在了那人手下。
跟着华山杜乾也站了出来,向那人挑战,但为的是什么过节,师长未曾言明,师兄妹三人却不知了。只知是杜乾受了掌伤回到华山,伤虽不见得致命,但他年纪老迈之人血气损伤,也是一时之间起不得身了。
方子奇也不由叹道:“难道……难道真有这么个人?几十年前那时侠王府还管事罢?怎么他们也不理么?”
楚沉砂道:“只怕是侠王府对那人也无计可施罢。”
方子奇怔了怔,知道现下的洛城侠王府虽是式微,但几十年之前侠王声望还在之时,整个江湖已由侠王府管了百余年,更是奇道:“那凤凰使难道从未遇对手么?”
这时有人吐出两字道:“沈潇。”众人要愣上一愣才回过神来,发觉说出这两字的竟是一直在旁缄口不言的唐沅泠。
沈铭一怔:“什么?”
唐沅泠却似不想再开口了,只听楚沉砂道:“不错,听说凤凰使当年只有一次败绩,就是对上贵派惊风急雨剑沈潇沈前辈。当年之战并无旁观人,只是凤凰使曾亲口向旁人承认是败在沈潇剑下了。”她说罢向唐沅泠看了一眼,仿佛等她确认一般,唐沅泠仍只是无动于衷,好像刚刚开口说话的并不是她。
言至此,华山众人一面心生骄傲,觉得这位前辈实是了不得,另外却又觉着隐隐有些不对:若是凤凰使曾败于华山弟子手下,也就不算得欠华山派什么,那日杜乾师伯又为何主动向凤凰使挑战呢?这些疑问,就连柳茵鹂也知不该轻易开口去问了。
屋内霎时一静,只闻外间雨声沥沥不歇。
众人就带着的干粮一起吃了些,夜深后方子奇师兄弟三人将里间略清扫一下,让她们三个姑娘家休息,楚沉砂自是称谢,唐沅泠仍是冷冷一张面孔,让方子奇心下不由暗暗叹息,想这唐小姐若是肯笑上一笑,只怕是要比他那娇纵小师妹要美貌得多了。
此地虽在山中,也不算得怎么偏僻,华山四人都是有功夫在身上,看看那个唐沅泠也似武艺不低的,习武之人都算警醒,当晚也就没分派什么人守夜,只是方子奇、江虞微、沈铭三人睡在外间。
众人歇下后也不知过了多久,沈铭忽而惊醒,从密密雨声中辩出一点不寻常的声息来,他一手按剑起身正要去推两名师兄,却又似听见女子声音,模模糊糊听不分明,只依稀听见一声叹息,还好像有些熟悉的样子。沈铭听得那声音在后面,却又不是在柳茵鹂她们安睡的房间——仿佛是在更后面的墓地处。
沈铭轻手轻脚提剑出去,才刚绕到后面,就听见几缕极紧的风声,然后一人低声道:“是你!”听起来有些像是唐沅泠声音,但他听见唐沅泠说话实在是少,也不能确认。然待他到了墓前,已没有人了,泥泞的地上也没有分毫痕迹,不由得他疑心自己是听错了。
沈铭再向墓碑看了看,那斑驳的石碑静默地立在雨中,墓周长草灌木也与早先所见没有分毫差别。他在这里既看不出什么,还是绕到柳茵鹂她们房间后面窗下——那窗也一般破损,并无出入痕迹。
沈铭压低声音叫:“柳师妹……茵茵……”
柳茵鹂大约是睡熟了,并不应声。
沈铭停了一停,又叫:“唐小姐。”
里面传出唐沅泠低声回答:“什么事?”那声音答得很快,又极清醒,但她本就是习武之人,又是孤身在外,这般醒觉也是应当的吧。
沈铭问道:“唐小姐听见什么声音没有?”
唐沅泠似是稍顿了一下,反问:“什么声音?”
沈铭略一沉吟。“我师妹和楚大夫都睡下了么?”
唐沅泠道:“睡下了。”
沈铭只得低声道了句抱歉,停了一刻,唐沅泠也没有回答他了。
沈铭又耽搁了一刻才转回前面,心里思想的是他那位从未曾谋面的长辈惊风急雨剑沈潇。父辈其实极少提起沈潇事迹,以至于这些年来,沈铭所知道的,不过是只言片语,讲家族长辈里曾有过这么一个人,也曾在华山学艺罢了。就连他为早夭的未婚妻子终身不娶之事,也是今日才从师兄口中得知。方才说起,旁人只道他是不好自家夸耀,却不知他知道的,比这些外人还要少。这样想着,他心头又冒出一个大不恭敬的念头来:世间人所传到底是真是假?沈潇若是世人所敬的侠客,何以沈家人对这些事情讳莫如深,提也不提?这念头想来就觉好笑,无论如何,一个人的名声流传这样广,这样久,难道是假的不成?
沈铭回到前面屋中,见方子奇和江虞微竟都未觉,自己重又睡下去时却因想得太多,失了困意,翻了好些时候才又迷迷糊糊入梦,不知多久倒是又被方子奇摇了起来:“沈师弟,起来起来!”沈铭睁开眼,已见江虞微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