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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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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师弟!”
“别叫了。”方子奇摸摸耳朵,叹道,“想咱们当年第一回被师父放下山的时候,不也是这么着?眨眼就跑没了影子。”
江虞微皱起眉头:“不能由得他带着柳师妹也这么着,万一遇险……”
“遇险?”方子奇大笑,“也别说沈师弟了,惹得柳师妹恼起来,咱们师娘亲授的牵梭剑法一出,当师兄的都得出一身冷汗,他们不去招惹别人我就阿弥陀佛!”
“方师哥难道要转投少林门下?这念的是什么佛?”青年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笑嘻嘻地道。
“沈铭!你作弊!”迎面猛地穿出一个绿衣少女,眼看就要撞了上来,被她轻轻一勒马缰,马儿就乖乖停下只是拦在前面,那少女却是满脸恼色。
沈铭却笑:“说好了一来一回,我来也来了,回也回了,怎么作弊?”手中摆弄的却是一串紫藤花,神采飞扬。
“分明是你走了近道!”少女气他卖弄,手里马鞭递出,直挑向他手里的花,鞭梢到花却不见了踪影,沈铭含笑的一张脸不知何时就到了她近左道:“好师妹,别气了。”手一扬,一串花儿不轻不重不偏不倚正别到她发上。
少女却并不领情拉下花来丢在一边:“五师哥六师哥!瞧他欺负我!”
江虞微道:“沈师弟,好了,别闹了。”
方子奇却噗哧一声笑出来:“茵茵,这就不对了,你们两口子自己打起来,却不干我事。”
柳茵鹂红了脸,啐道:“五师哥真是没个正经!哪里来的两口子!我五嫂子跟来了不成?”
沈铭见她双颊晕红,分外俏丽,却便服了软,在她耳边低声央道:“好茵茵,我错了,成不成?”
江虞微见他们不过是闹些意气,便道:“快赶路罢,看看这天色不好,说不定过一会儿就下雨了。”
沈铭笑道:“不妨事,这时节下雨,一阵子就停了。我刚看见山下有个亭子,索性过去歇一会子。”
柳茵鹂嗔道:“偏不!”
嘴里这么说着,不一刻雨真下了下来,师兄妹四人还是去了沈铭说的那石亭歇息避雨,但亭中已有个灰衣的人了。那人虽是男装,那容貌清雅细致,一对眼眸尤其温和,显只是女子能有的,她脚下搁放一只略显陈旧的黄木小柜,上面还架着一顶半旧的斗笠。那人见他们师兄妹进来,只客气地笑笑,往内让了一让。
师兄妹四人甫进亭中,天边一道闪,紧跟着一声惊雷,雨点密密地打了下来,不一会儿一座山已是烟水迷蒙笼罩。
柳茵鹂站在亭子边缘伸手去接亭角垂下的雨珠,江虞微却将她一拉:“柳师妹站进来些。”
柳茵鹂吐吐舌头,侧头向沈铭笑了起来,跟着却是“咦”了一声,众人顺着她目光看过去,只见重重雨幕之中一点鲜红由远及近,待走得近些,看得清是一个红衣的女子,身后背着一个长型的包裹,衣裳尽已湿透,依然走得不紧不慢,好似全不在意那倾盆的大雨。她到亭前时步子微微停了停,众人看清原来那女子面貌极其明艳,肌肤被雨水浸得泛白,几缕湿透的黑发贴在额上,雨珠不停地从发梢滑落,顺着脸颊流下来。她全身已全没有一处干处,却无半点狼狈之态,脸上深黑的一双眼眸,神态极冷,她往亭子内一望就皱了皱眉头,像是很不愿意进到那拥挤的亭子里去。这时那灰衣的女子却提高声音唤道:“唐小姐。”
那红衣女子略一犹豫,终于踏入亭中,向那灰衣女子回礼道:“楚大夫。”原来两人是相识的。
灰衣女子点头微笑:“自宋家庄别后,已有两年光景了。”说着从袖里取出一方手绢递给她擦拭。那红衣女子摇头不接,示意不用。
江虞微和方子奇交换个眼色,拱手道:“华山弟子江虞微、方子奇、沈铭、柳茵鹂,敢问两位是——”看了那红衣女子一眼,“这位姑娘可是唐门中人?”
那红衣女子只是点了点头:“唐沅泠。”
灰衣女子微笑还礼道:“并州楚沉砂,无名之人,借行医之名行游罢了。”
江虞微想了想,两个名字却都没有听过,便只敷衍寒暄。柳茵鹂却已心不在焉起来,歪着头自去跟沈铭说话,说了几句只觉得他心不在焉,原先就因他不肯让她着恼,此刻也没见他怎么耐下心好生哄,当下更是生气起来,两人一来二去就拌起嘴。柳茵鹂恼怒,把沈铭衣袖一拉,压低声音斥道:“你老瞧着她们做什么?”
沈铭笑道:“瞧着谁?眼前有师妹在,我还敢瞧着谁?”
柳茵鹂怒道:“油腔滑调!抵赖!”
沈铭本也是师门的得意人物,在家里更是宠得独一无二,哄女孩儿讨她欢心,一回两回也罢,只当新鲜有趣,多了就烦了,偏偏这师妹有些小性儿,在家是娇纵惯了的,隔三岔五就要他哄着,沈铭此时不耐当下脸色已经沉了沉,冷道:“罢罢,师妹给我的罪名,怎么敢不认?”
柳茵鹂更是大怒:“你!”
方子奇看看不好忙把沈铭拖了开,江虞微皱眉低声道:“还有外人在这里,自家人吵给别人看不成?”
沈铭只是冷笑,柳茵鹂亦道:“什么自家人!六师哥你只管护着他!”
方子奇心里喊了一声要命,瞧沈铭的样子却是不耐烦了,只得亲身上阵,低声劝解。沈铭两只眼睛只望着亭外雨幕里,突然一步踏了出去。众人都吓了一跳,这才发现一辆马车缓缓自雨中走来,皆因雨声太大,连车轮碌碌之声都遮掩过去。
沈铭也不打伞,迎过去高声道:“雨势太大,朋友何妨到亭中歇歇,避过这一阵再走?”
都看得出他是赌气,柳茵鹂冷笑道:“这亭子里何尝还有地方容得人避雨?别人也未必领他的情!”
正说话间车也慢慢停了,只闻车中一声轻笑,穿透雨声竟尔清晰无比,仿若就在耳畔响起——听声音是个女子,只那一声笑,清澈动人,甚是好听,引得众人心中都是一动。“这雨说话就停了,多谢公子。”
那车子一动,往前行了几步,忽又停下在沈铭前面,车帘子掀开一点儿,车内甚暗,看不清楚车中人模样,只一只手轻扶在帘上,指甲是自然的色泽,很是干净,手上肤色更是晶莹,细润如玉。车中人又轻柔地道:“傍晚时分又有雨,公子需要找个地方住宿才好。”一句话说完,车子才又缓缓离去。
方子奇去将沈铭拉回去亭中,柳茵鹂在旁一句“自作多情!”,沈铭却也仿若未闻。
马车离去后不久,过了一刻,雨果真停了,刚刚倾缸倒盆的气势瞬间敛去无影无踪,只有地上一片漉湿。江虞微装作慢慢地整理马鞍,待萍水相逢的两个路人告辞离去,转过头正要说话,却被方子奇一拉,知晓他心事一般挤眉弄眼低声道:“师弟啊,你光棍一个哪里晓得,这小两口儿本就是一刻好了,一刻又恼了,旁人看着心焦,劝什么却全都是白忙!你瞧着吧,不到晚上就能好得跟从前一样。”
江虞微只得皱眉看看两人背对背互不搭理的模样。沈铭已不耐烦:“六师哥,傍晚还有雨,咱们还是快赶路吧!”
一旁柳茵鹂也不看他,哼了一声:“说有雨就有雨,谁还是老天爷不成?”
方子奇笑呵呵地过去:“走走!早些到得歇脚的地方总不错。”
哪知方子奇却是料错一着,一路上沈铭不知为何,一反常态一句话不说,柳茵鹂因他不来道歉哄她,也就赌着气,由着性子把两个师兄挤兑得不知如何是好。
倒是到了傍晚时分果然开始落雨,方子奇摸摸额头一点冰凉,再看看柳茵鹂那和天色一样的脸色,苦笑一声向江虞微沈铭道:“怎么办?途中耽搁了一会儿,下一个镇子却远呢。”
沈铭在旁听见,插道:“此处离我家一处旧居不远,只是那里已多年无人居住……”
方子奇一拍他肩膀喜道:“正好啊!借住一晚,还怕闹鬼不成!”
江虞微想了一想便也同意,跟着沈铭带路往山间去,走了一会儿已觉荒凉,道路上杂草丛生,树枝横路,走马已是困难。柳茵鹂在后面埋怨道:“这是什么路啊?”
方子奇回头讨好地笑道:“找地方避雨休息去。”
再走一刻雨势渐大,幸好屋舍轮廓已出现在众人视线中了。果是一处久已废弃的老宅,一进院落,三四间房屋,初建时应甚是敞亮,如今屋墙斑驳,砖缝里斜支出草来,砖墙早变了形状,破败不堪。柳茵鹂进了院子便嘟起嘴儿来,江虞微叫她:“师妹快进屋来!看淋湿了生病!”
好在屋内还算干净,柳茵鹂跺了跺脚道:“什么鬼地方!”
方子奇打个哈哈:“有瓦遮头,不错不错!”
众人张罗拾了些还算干燥的柴草来生一堆火,柳茵鹂到屋后找井打水,出去不久就闻一声惊叫。沈铭抢先出去:“师妹什么事!”
柳茵鹂拍着心口,指一指草丛之中。“不知是谁的坟,吓我一跳。”瞥一眼沈铭,微微红了脸,神色也不如刚才气恼了。
江虞微过去拨开草丛,果然见一方墓冢,一块石碑,因无人祭扫的缘故,石生青苔,班驳陆离,仍辨得出碑上是“□陵沈潇之墓”六个字,第一个字已是模糊不清了。墓志简单得不能再简单,江虞微却皱眉道:“沈潇?惊风急雨剑沈潇?”
沈铭拿过柳茵鹂手中水桶打了水。“进屋说罢。”
有了热水,再加上身边带的干粮,草草就可应付一餐。柳茵鹂又把话头重新提起来问道:“那个沈潇是什么人?”
刚刚没有出去的方子奇讶道:“我们小时候都只把惊风急雨剑当故事听,师妹小小年纪又怎么知道沈潇?这时候提起这故事来作甚?”
江虞微皱着眉道:“沈潇的墓就在后面。”
方子奇“啊”了一声,一脸不能置信,也冲了出去。江虞微向柳茵鹂解释道:“咱们华山派前辈之中,功夫最好、侠名最高的前十名之内必定数得上沈潇,算来越是咱们师祖一辈的了——他名号‘惊风急雨剑’并非夸言虚称,就此应知他剑术之高,更难得他为人仁义豪侠,当年江湖上受他恩惠的人很多,只可惜死得较早,到如今知道他的人也不多了。”
“可惜可惜!”方子奇转了一圈回来,也摇头叹息,“仁侠一生只得这个荒山野坟安身——他怎么葬在这里?”
沈铭开口道:“我家世代往华山派学艺的人甚多,有什么奇怪的。”
“哎呀!”方子奇一拍脑门,“我竟忘了!这原是你家旧居!这么说来沈潇是你长辈!”
沈铭道:“细论起来,我也不知道该叫他什么了。小时候有次不知为了什么,大约也是途中遇雨罢,随家父避到这里来,依稀还记得路程。那时这屋子已荒得很了,我倒是忘了屋后有没有那坟。”
江虞微轻叹道:“传说沈潇为人至情至性,倾心相爱的女子未及完婚便早夭亡故,他思念伊人,终身未娶。”
柳茵鹂听到这里轻轻“啊”的一声,忍不住偷偷看了沈铭一眼,沈铭却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皱眉沉思。
方子奇突然插口道:“说起来,那个‘凤凰使’也是沈潇一辈的人罢?”一句话,引得剩下三人六道目光齐向他望过来。
江虞微道:“‘凤凰使’只是传言罢了。”
柳茵鹂柳眉微蹙:“可是咱们这趟下山不就是为了查‘凤凰使’么?六师哥为什么到现在还不相信有这么个人?”
方子奇也露出犹豫的神色:“说实话,我也不大相信,哪里有这么个人,几十年面貌不改,忽男忽女,杜师伯只怕是老……只怕是看错了人罢——有人借其名改装,故弄玄虚也说不定啊。”
沈铭摇了摇头:“杜师伯向来严谨,这次去了一趟青州回来便说看见了三十年前见过的凤凰使,只怕必有缘故。”
“只可惜杜师伯回来就大病一场,细问就问不清了,只一口咬死就是当年的‘凤凰使’。”方子奇眼神古怪,“沈师弟啊,你还真相信有人三十年不老?”
柳茵鹂笑道:“有什么不好?我倒想呢!”
一句话说得莺声燕语,即刻将屋内的沉闷之气冲散许多,其余三人都笑了起来。江虞微摇头笑道:“你们女孩子真是……”话说到一半神色一停,沈铭也站了起来,此时门上传来“笃笃笃”三声轻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