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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八】虚妄的假言 ...

  •   塔喇苦一字一顿地对小姑娘解释道:“是你的错觉。”
      准确来说,那就是夹杂着念针取出的后遗症,他受伤的场景,以及她的惊恐所产生的错觉。
      但塔喇苦特地没有提到念针,虽然以她的迟钝程度,相信也想不到念针和他之间的关系,但他还是只提到了那是一个错觉,来自于她惊恐的情绪之中。
      念针扎在坚硬的脑仁里后被带出,血色弥漫在瞳孔里,本来就有浓重心理阴影的小姑娘精神恍惚,出现了他被碎尸万断的错觉,本来就不在意料之外。
      因为这一幕是印刻在她心里最深的恐惧,每一次从高处跃下,破窗而出,都是因为此。
      银怀疑人生地道:“我已经被西……吓成这样了?”

      她说到一半吞掉了那个足以让她恐惧的名字。
      银并不害怕揍敌客式尖锐的指贯穿胸膛的那种方法,杀手当然残酷,但那是她熟悉的、安全的领域。她害怕的是西索式的攻击,细碎的,零散的,像玩乐一样的夺取他人的生命力的方法,不太致命却很恶劣。
      所以她没注意到塔喇苦伸出的熟悉的长指甲,没注意到那晚活着站在海岸线上的人也不多了,只看到一个个金属子弹打在他身上的样子,身体在细碎的血雾中摇摆,像极了某天的场景。
      她感觉塔喇苦的血隔着海岸线溅在了脸上,抹也抹不干净。
      瞳孔里的光圈一转动,恍惚中不知道是自己躯体的晃动还是海水与船只的晃动,再下一秒,出现在她眼睛里的就是岸上的人已经碎成了一块一块的场景。
      那个记忆里死透了的人,有生之年竟然回来了,幸好这只是一个让人意外的错觉?

      “恩,对,你特别怕。”塔喇苦拨弄了下火堆道,撇清了其余一切的因素。
      一半是因为对西索的恐惧,一大半还是因为他的那根念针和他刻意的引导,不过塔喇苦仍然不说。
      带着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恶意。
      给不听话的幼崽扎根针是他一贯的做法。人的理智与思想太难以控制,与其循循善诱,还不如用物理的手段解决,虽然并非永久性的,还可能会产生负面的效果。
      他从来不会小瞧幼崽的破坏力,但还是一直用着非常野蛮的管教手法。
      在明知道小姑娘害怕的情况下,给她施加了新的恐惧——
      不听话就会被碎尸万段哦,不管是你还是别人。
      银果然如同他预料中的被吓住,僵硬在了原地,随着木筏被乖乖地被推远。
      但后来的一切,并不如同他所预料的那样。
      她没有回到安全的地点等他,制造麻烦的能力一如既往的出乎意料。

      银甩了甩头,很快冷静了下来,便意识到了其他的问题,“那么那天,你的伤严重么?”
      虽然知道是错觉,但银知道他那天不会毫发无损,砸了救了她的人一脸泥巴地愧疚立刻涌上了心头。
      “还好。”塔喇苦随口回答,像确实没什么关系一样。
      其实那天他受了不轻的伤,那种不能当场止血,需要回枯枯戮山医疗室的伤,但比不上她被西索肢解在马路上的那次。没有旺盛的生命力,没有揍敌客及时的医疗,银那天本来存活的概率非常渺茫。
      伊尔迷杀人,却不喜欢鲜血长时间停留在手指上的感觉,那天却抱着几乎一路在流血的女孩回到了枯枯戮山。
      像是抱着一只走丢后又被人虐待了的小动物。
      因为是自己家的,所以抱得很紧,也要足够及时地送回医疗室。内心深处却有一种陌生的,可能名为生气的情绪,他不太明白那针对的是谁。
      这也是他那天停留在枝头,高高在上的看着,却犹豫着要不要施以援手的原因。她让他觉得矛盾,一方面入侵了生活,一方面又格格不入。
      因为不知道该如何处置,所以他后来拿出了锁链,想将那个鲜血浸润了他一个下午血液的主人关起来。
      他未曾成功,因为他没有相信自己父辈的经验——富力士是关不住的。
      即使是在流星街,夜色岛这样色调晦暗的地方,她仍然活跃得让人心惊胆战,但好像完全置之不理他也做不到,最后还是在给了教训的前提下,把她送上了安全的船。
      很久没有触碰过自己的血液了,所以那天在海岸线上,他摸着被贯穿的腹部,看到指尖的鲜血,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起了抱着幼崽往家中赶的场景。
      于是他望着刚刚从她脑中取出的念针也出神了片刻。
      念针,那是连奇犽都被数次吓呆的手段。
      她不知道被吓成什么样了。
      伊尔迷一边割破了那些嗡嗡围攻的黑衣人的喉咙,一边反省着教育问题——让幼崽惊恐,从而害怕,从而服从,一贯好用。
      即使是奇犽,那么叛逆又高傲的下任家主,也不害怕爸爸妈妈爷爷太爷爷,但是他害怕自己。邪恶又任性的小崽子,只服从于恐惧。
      他歪了歪头,将拳头送进了名为李先生的那个中年男子胸膛同样的位置中,结束了教育思考。
      李先生跪在砂砾上,抬起头看着月光下反光的眼睛,咳了下道:“原来是你。”
      钉子剥落了许多颗,维持不住半边脸的伪装,所以在属于塔喇苦那半边布满钉子的怪异脸庞的对应位置,是半张有着黑色瞳孔的,好看得过分的脸庞。
      那张脸庞高高在上的凝望,并不专注,在心里总结道,没有问题。
      他的教育没有问题。
      他永远都不会觉得自己做错了,直到有一天这个方法失效,才会做出稍微一点的反省。

      他的反省特别轻微,所以没有找到真正的原因。
      既然恐惧能让人服从管教,可是银却从来不往期待地方向发展?
      害怕可以让人产生愧疚,羞耻,绝望的情绪,可以吓得她想家或者瑟瑟发抖,再看到家中来的人的时候就老老实实的回去。
      可是没有,她本来应该为“塔喇苦”的死埋上心里阴影,吓得掉头就找回家抱着枕头哭才对,没想到不但掐断电话,虚报坐标,还是抹掉了留给家人的讯号,继续在危险四伏的流星街里晃荡,呈现出了某种破罐子破摔的找死态度。
      伊尔迷拨通给她的第一个电话,是在他从重伤中醒来第一时间拨打的电话,却听到了满口的谎言,和一个陌生的笑声。
      “呵。”
      她慌慌张张掐住了通话口,耳机里传来了刺耳的电流声,她却还以为自己藏得很好,说在什么“工地大道”上。
      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工地大道,唯一能符合她联想的地方,那个杂乱无章的废弃工地,位于流星街上,和她报的那个虚假的坐标,隔着整整190公里的海平面。
      伊尔迷平静地通完话,甚至还礼貌地笑了笑,挂断,然后穿上了衬衫,走到了院子中。
      梧桐在院子中朝他鞠了一躬,望着从来没有什么表情,却难得带上了一抹礼貌笑意的大少爷,有着顶级管家的素养,敏锐地关心道:“伊尔迷少爷心情不好?”
      他说:“恩,有人对我说谎。”
      对于这个结局,伊尔迷反省了很多次,怪罪过她源自父亲不太常规的基因,也想过可能是家里教育出现了问题,却始终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其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不常开口的兄长,高高在上,自然认为自己没有任何错误。
      他苦恼着一些细枝末节,与他无关的教育问题——
      刚开始他只是想让这个麻烦安静一点,后来他想要带她回去,直到那张空白考卷从天而降,那个电话里传来虚伪的假言的时候,崩在情绪淡漠青年脑中那根薄薄的丝线啪嗒一声就断了。
      要让她得到教训。
      于是他又一次放弃了恢复“伊尔迷”身份和妹妹好好沟通的机会,带上了属于“塔喇苦”的伪装,来到了他的身边。
      说谎话是有报应的,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
      但此时被扔了半脸泥巴的伊尔迷,尽管心头浮起了一丝陌生的错愕,却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因为总是在被骗,被挂在鱼竿上,被恶劣的大人欺负。银从来没有觉得被骗两句是什么严重的事情,即使她其实内心期待着有人能和她站在一样的高度,认认真真听她在说什么。
      所以如果仅仅是刚开始的一两句并无大碍,只是谎言像石头一样,越滚越多,直到具有了某种破坏性。
      她的愿望说奢侈也非常奢侈,从前在哥特拉斯那样只看得到戒尼的地方自然没有人会看见一个三岁的孩子,枯枯戮山上更是连发出声音的生物都少,银感觉自己很久没有认真坐下来,向谁表露过心里话了。
      因为好像说出来也没什么用的样子。
      但是在塔喇苦面前,她却似乎能表现出自己所有真实的情绪,也许是因为他是一个救过她的,被她连累过的熟悉的陌生人,让她有了一种可以沟通的错觉。
      “抱歉。”她坐在那里垂着头,又抬起头认真地看过来道,“我到现在都没有道歉的原因,是我觉得道歉并没有用处,我一直只想回到那个岛上找到公平。”
      银给自己一切失常的行为想到了理由。
      因为她太相信眼睛看到的真相,以为这是一场没有办法弥补的错误。她一向不是那种会懊悔的性子,所以看到塔喇苦出现在她面前,她下意识的反应并不是让自己负罪感比较轻的 “他还活着”,而是更相信是他死了自己还没能找回公道所以他回来找自己了。
      不相信鬼怪的人在遇到鬼怪的时候才格外害怕。
      所以她才乱砸了泥巴。
      “我觉得。”她吸了吸鼻子道,“我应该认真对你说对不起,谢谢。”
      伊尔迷的目光不知道什么原因,因为这声对不起顿在了那里,他本来有很多可以话好说,冷言嘲讽或者趁机教育,却最后什么都没说。
      好像辛苦了这么长的时间,这声对不起和谢谢是他心安理得,也让他觉得心满意足了起来。
      于是他收起了自己的尖锐和苦涩,以及向来的大家长做派,拨弄了下篝火道:“恩。”
      银抬起头,看到了火光下他耳边一道突兀的泥点子,那是她刚刚发疯的时候砸出来的,她有些不好意思,伸出手在他耳边抹了下。
      银有些尴尬地道:“我以前不怕鬼的……”
      就是刚刚不知道怎么了,像是被鬼附身了一样。
      在触摸到塔喇苦脸颊的时候,银却因为手上的触感楞了一下。
      塔喇苦转过了布满钉子的脸,用眼神询问怎么了。
      银一直盯着自己的手,盯着盯着,这几天笼罩着她的熟悉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塔喇苦及时用手臂揽住了她下跌的身体,没让她摔得头破血流。
      “我好像又要昏倒了。”银挣扎着最后一口气道,“戣……戣怎么还没有……”

      塔喇苦抱着话还没有说完就倒下去的小女孩愣了一下。
      最近和她分开了很长一段时间,不知道她这种走着走着就昏了的毛病从哪里而来,也不知道她昏到了什么程度,他先伸出手掐了掐她的脸,又垂下头耳语道:“我是伊尔迷。”
      怀中的人呼吸均匀毫不为所动,昏迷得非常彻底。
      伊尔迷歪了歪头,把她放在了平整的地方,走向了河边。
      银这次的嗜睡来势汹汹,去得也快,可能也只昏迷了半个小时,她便模模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脖子底下垫着柔软的衣服,睡得很舒服,但最近莫名其妙睡得太多的她并没有贪图这样的安逸,立刻转了转脖子看向了湖边,快到了一向反应灵敏的人也没来得及做多余的反应。
      衣服刚刚褪到一半,脚边掉落了一地的钉子,只留下了脸上的伪装,却露出了足够辨认身份的身形和苍白的皮肤,他本来想把脖子上的泥点洗掉,却没想到她醒的那么早。
      银迷迷糊糊地盯着岸边的人,只觉得眼前的人影更加熟悉又陌生,像塔喇苦又像一个别的人,她看着他除去了钉子之后和普通人一样,只是偏白了一点的身体,目光一点点朝着上方而去,最后落在了他的脸上,突然无比好奇起来拿掉钉子的脸长什么样。
      “想看。”她喃喃道。
      塔喇苦拢了拢袖子,在风中垂下头问道:“什么。”
      “想看脸。”银伸出手指了指,像是呓语一样道。
      塔喇苦歪头,因为她的语气。她此时此刻的语气太过直白,近乎命令,让他觉得古怪,他本来准备低下身子,捏着她的脸问怎么回事。
      怎么了?狂妄到以为他会在中途因为她想看就卸掉脸上的伪装?那就失去在游戏结束前的教育意义了。

      但在他半蹲下准备捏住小女孩脸的那一刹那,空间中突然传来“嘎达”一声断裂的声音,伊尔迷瞳孔一缩,捂住了自己的侧脸。
      纤长的睫毛上因为坠满了钉子,显得特别沉重,此时那眼皮轻轻颤动着,显示出了主人的挣扎。
      在银茫然懵懂地目光下,半跪下来的钉子怪人脸上的钉子一根根慢慢渗出,他似乎努力与那些钉子抗争了片刻,但是徒劳无功,于是他放下了手,任由一颗颗钉子落在了地面上,在月光下面对着她一点一点露出了真容。
      银色的月光下,黑曜石般的眼睛转了过来,没有任何光彩,只有一道突兀的月色光顺着脖子照耀下来,照耀在了一地细碎钉子的反光上面,像是个幻觉。
      太过熟悉的脸了,只是在意料之外,所以银没有开口说一个字,只是愣愣地看着他。
      反而是那个做了伪装的人先开了口,他恢复了最平常的冷漠又平稳的口吻,用着最熟悉的称呼:“小银。”
      ……
      “伊尔迷大哥?”银喃喃地道,心中涌上了一股陌生的情绪。
      “恩,是我。”因为被揭穿了,伊尔迷没有再否认,坦然地点了点头。
      她再迟钝也该反应过来塔喇苦是谁了,也把心中放得乱七八糟的真相拼图,拼上了最重要的一块。
      心中像是有一百个装着不同情绪的桶在上下翻涌,搅得她表情都有些不受控制,她艰难地扯了一个笑容,压下心头的一切情绪,努力装作无比平静地虚伪道:“原来……原来大哥早就来了么。”
      从夜色岛那个时候开始,就已经来了。
      可这样的认知并没有让她好受一点,反而银听到心中有一个自己,用陌生的、愤怒的情绪,以从所未有的态度,对着伊尔迷叫嚣。
      那是一道她不会述诸于口,也不明缘由的指责。
      “骗子。”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八】虚妄的假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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