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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界限之山的梦境城 ...

  •   乌利亚终于又看见山峰了,且并非岩盐营地那般孤立的石山,或围绕着安雅斯堡地区的玲珑山丘,而是巨大的山峰集群,如巨蛇如高墙,顶尖戴着不化的冰雪。库拉河的源头,也是新月河的源头,北方荒蛮与旧帝国文明的屏障,梦见者王朝的创立者——哈扎人的法哲鲁山,界限之山。
      就在此地,有着旧日北方关口,哈扎人的伊蒂城,这里的城池尚未更名,这里的居民不见踪影。

      “好一座空城。”朱利亚诺抬手远远丈量一下城池规模,见残墙高耸,道路水流可见,房屋轮廓可数,嘴里啧啧称奇。“至少能填进去十万人,不如入城扎营如何?”

      “决不能这么做。”西里尔立刻反对。“那是被众使徒所诅咒的地方,一切会做梦的生物在那里都会灭亡的。”

      朱利亚诺被他严肃的神情所触动:“我知道那个故事,但在此之前我只当是个故事。”

      沿着最外面的断壁残垣扎下营盘,从水渠里捕捞到的鱼鳞片细密,很是肥美,直接用在石板上用本身的油脂煎熟,蘸一点咸盐就放入嘴中,一股酥酪般的鲜香气在嘴里化开。
      比想象中更加美味。

      “我还以为你不吃肉呢,殿下。”朱利亚诺看见乌利亚有些不解,接着说。“之前看你只吃大饼、豆酱和菜汤啊。”

      乌利亚答道:“我只是不吃温血动物,鱼的血是冷的。”

      “这有什么缘故么?”朱利亚诺问道。

      “因为我是口味挑剔的人。”

      哈扎人建立了旧帝国地区的第五个王朝(有人说是第六个,也有人是第四个),和其他的王朝一样强大,但比除第一王朝之外的任何一个王朝都更加神秘。无人知道她是如何兴起,也不知她如何覆灭,没有任何文字记载,也没有一个哈扎人有口传史书留存。因为这世上已没有一个哈扎人了。

      “据说哈扎人的统治者有两位汗王和一位王后,三人各司其职,汗王中的一个负责统帅军队征伐作战;另一个负责司法赋税,专职内政;而王后是祭师的首领与保护者,守卫传统和信仰。”
      据说乌尔塔萨乌德的继业者、帕米尔的祭师与帕提亚的学者为解答哈扎诸部落共治者、即两位汗王之一所梦见的,哈扎人的巫女王所不愿解答的梦魇而来到伊蒂城的王庭。而他们为汗王解梦的代价,就是梦见者之首,巫女王阿雅赫的力量与生命。在三位贤哲各自解梦完毕后,伊蒂城里所有的哈扎人都忘记了自己的存在,哈扎人也自此不复存在,哈扎人的王朝从此不复存在。留下来的只有梦境,只有没有哈扎人的梦境。
      甚至许多人已不认为哈扎人的王朝曾经存在过。
      “下一个宿营地只能在山的另一面找到。所有人抱着自己的马鞍睡一觉罢,传令下去,城外扎营,保持戒备,如有人靠近那座空城一步,在使徒的诅咒把他消灭之前,”钢铁手套按在剑柄上,朱利亚诺干脆的做出决定。“他会先被我消灭。”
      “愿全能天主与圣殿先知赐你好梦。”
      “赞美天主。”

      然而乌利亚睡不着。绕着他的坐骑转圈,那马倒是站着不动睡得安稳,耳朵随着乌利亚脚步声打转。
      他听见沙沙的流水声从头顶响起,高高的树梢上,果实在枝桠间游动,像鱼类煽动鳍条般扇动皮上的鳞片。
      一声水响,一个球果掉在乌利亚脚边的地上,挣扎摆动颤抖不停,捡起来之后乌利亚发现那果子并没有被水沾湿,冰冷、坚硬的球果,在手心兀自颤动不休,脱落的果蒂断面圆润平滑,深黑如瞳仁。
      “库。”果实扇动鳞片,发出响声。
      乌利亚没有动,这种从未见过的物事将他骇住了,他被吸引,又因不知敌友而无法做出回应,而在他做出反应之前,那果实一个筋斗跳回树上,复隐没于枝叶间。

      抬头却发现眼前景物早已变了模样。

      残墙复归完璧,道路荒芜不再,空荡荡的集市广场里挤满了彩色大篷车,炊烟弥漫,一片喧闹与欢笑,晶盐灯笼折光七色,迷离绚烂,穿过妇女缤纷的珠饰与钩花披巾的镂空,流泻与鞋靴皮面与石板地上。
      有少年少女来勾住他的臂膀,言语神情似乎是有所传达。但乌利亚听不懂他们的语言,这语言与他听过的任何一种语言都完全不同。

      狂奔的扒手所过造成了混乱。
      乌利亚正好站在前方,发觉避之不及于是抽刀斩下,只砍到了空气,毛贼穿过他的身体消失在身后的窄巷中。

      这一切都只是幻象么?难道是巴米尔术士的把戏?有些人能接触到有些又只是虚像,能设下如此宏大幻象的术士会将人像也做区分吗?如果是,那是按照什么来区分的呢?

      我需要另一个我的帮助。乌利亚在心底呼唤他的连生。你的眼睛就是我的眼睛。
      必须找个方法离开这里。我还有我的军队我的使命我的王国。

      眼前的景色却没有任何改变。乌利亚拨开人群继续往里走,不知不觉进入了曲折的小道。

      军团总帅莫名其妙失联一整天,士兵们自然是不知道的,但是众参谋副将已经开始骚动了。
      没有统帅该如何进行作战,没有统帅如何确定方向?斩首的动物会倒毙而死,失去统帅的军队会分崩离析。体量如一城乃至一个小邦国的人员辎重如果失去控制,对于身处其中者,和天塌下来也差不多了。

      朱利亚诺将躁动的近卫狠狠训斥了一通,只说统帅又去了某个河间地大营,责令不准透露消息违者斩首。
      然后他猛然想起了什么,将手里的工作推给随从,穿甲披衣,前去河间地浪人的营地。

      浪人们的营地倒是十分规矩,进出工事、上下水路等皆一应俱全,整体布局完整严密。虽名为浪人,但他们实际上是相当有战斗力和战斗素质的佣兵,并非泛泛乌合之众。
      守卫给他让开道,朱利亚诺得以进入营地的中心区。
      他努力不去注目眼前正进行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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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来找你的,你就快滚吧,我们还忙着。”那妇人抖了抖膀子,另一女一掌打脸。及一男伴将巫者连人带衣扔出帐外。
      安德烈·莱布斯基受了一记粉拳莽撞而出,靴子反穿步行模样滑稽,三两泥点甩甩不干不净,好在衬衫大袍还披在身。“……那么,巴提亚的商人之子,你有何要事与被女人掷出帐篷巫者相商?”揉一揉自己的脸,那面孔尚有着稚嫩的特征留存。
      “你这疯癫放荡的浪人,我并非无计可施才来寻求你的帮助的。”只要还有其他选择都不会。朱利亚诺压着嗓子说话。“殿下失踪一白天了,从昨晚子夜到现在。”
      “拥有和她一样感官的生物都会被她吸引,那自命为王的猎犬踏进了巫女王的残梦,那是有去无回的境界。”随军而行的巫者说的简单明白。“现在你就是众军之统帅,带领我等踏上劫掠收获之路罢,巴提亚的商人之子。”捧起了朱利亚诺的钢甲铁手。

      朱利亚诺猛地一挥。“假设这是你的提议,我将治你动摇军心之罪。”他实在不明白巫者的话是认真或玩笑,因为他时刻都是半醉半醒的状态。“军不可一日无帅,你既然知道殿下现在何处,那你就有办法将他寻回。”
      一定是有方法的,并且一定是要做到的。朱利亚诺想道。乌利亚殿下的统帅对于军队必不可少,萨拉尔特王也不会接受这样一个结果。
      如这原本就是河间地人的巫术,那么他们就应该能应付。这样的处理方式与我尊奉殉难者之灵、崇尚科学及理智的行事作风并不相符,朱利亚诺想道,但事出紧急,且多可疑处,所以也只有这样。

      只是眼前这从来没清醒过的巫者并不在意,他似乎不在意任何事情。
      “这我就不明白了,瞧瞧这些士兵们,他们什么时候在乎过是谁带领着他们,任何一个人只要披甲上马发号施令,他们都会遵循;训鹰人口含哨子指挥猎鸟,受训的猎鹰听从的是哨声而非人言,你既熟悉行军诸事又谨慎严密,为何要为全无自我的统帅丢掉自己的指挥头脑呢?‘乌利亚’、‘朱利亚诺’,这两个名字在我的语言里有什么区别呢?”
      读音确实很是相似。安德烈·莱布斯基鼓捣着他凌乱的头发服饰,放生大笑,又低声说话。他真的总是不清醒的吗?
      “并无人在乎指挥者究竟为何人何事,只要给一个信号便能将其驱使向前,那便是……”
      醉梦中人张开双臂。:“去劫掠罢!去占有罢!去杀戮罢!去迎接光荣的死亡!热血灌顶的儿郎们啊!无需顾惜你低贱平淡的生命,最高的幸福只存在于生命的两个阶段,或是从未拥有,或者是早已失去。”

      “疯狂之至!无耻之尤!肤浅透顶!胡说八道!”朱利亚诺突然很想抬起钢甲铁拳照脸揍。“战事怎可视同儿戏!”
      “你这河间地人中的巫者,我……”请你从那巫之女王的领域将殿下带回来,以此回报,我能在职权范围内给的任何东西。

      “巫者无法违反梦之女王的意志,所以我并不能将人完全原本的带回来,回到军中的王子可能只有皮囊和不完全的意识,这样你也会满意吗?”
      “无妨。”朱利亚诺说道。“是军队需要一个统帅,并非我本人需要一个君主。”

      “真是坦率啊。”巫者轻笑咕哝道,抬手搔了搔自己毛发蓬乱的头顶。“那就如你所言。”

      没有对第三人透露,朱利亚诺带着马匹来到城市废墟一处祭坛遗址。此遗址正好位处下层城区市民广场与上山王庭卫城道路相接处,有一石桌状祭坛,四边等长,四角浑圆而具高浮雕的异兽,整体中心凹陷而边缘翘起,浮雕纹饰已然风化不少。
      祭坛为一株体量巨大的古杉树完全荫蔽,主干正对台阶一面恰有一瘤痕,树脂渗出,如珠如泪亦如砂砾,枝叶细密,繁茂依旧。

      安德烈·莱布斯基环绕石台徐徐踱步,口诵巫者传承唱词谣曲。手捧盐粒使其自指缝间滑落,盐粒沿地面化为一圈,将祭坛与树木一边包括在圈套中。
      “将牺牲之马交给我,你当在此环圈前止步;你虽资质驽钝,闭目塞听者,依旧有意识,有意识的就有可能为其所猎获。”他如此对朱利亚诺说道。

      在第一角点亮燃烧鱼油的灯台,第二个角落奉上装有渠中流水的角杯,第三个角落放置一握成团的泥土,第四个角落插上缓缓燃烧吐烟的生柴。“以地上四方之物奉万物皆备之四气,以形神兼备之灵奉无尽长梦之主。”

      巫者一边抚弄这美丽的造物一边将鞍鞯等慢慢解下。“你是四条腿的生物里工具性和灵性的统一,美丽的马儿。”人的眼睛和动物的眼睛一同泛起奇妙的光点。
      “请让我跟随着你前往那位主人的领域罢,那里的苜蓿上结着砂糖,终年只有春日而无四季的轮回,你的一切幻象与一切的渴望,都将实现在至真至美的彼岸境界。”以及其余胡说八道咕哝不清的梦呓。
      那美丽的牲口好似真的听懂了人言,温顺的摩挲着巫者的肩膀,对即将到来的劫难浑然不觉。

      巫者抽出怀中匕首将马颈的动脉割断了,汩汩热血涌入石台,片刻将石台的凹陷填平了。
      巫者解下自己的大袍将胴体显露,将骑马的长靴褪出拆掉缠足的布巾,踏入温热的血池,之前已经喝过酒的他依旧醉眼迷蒙,此时更神色癫狂,似乎处于稍一外力作用就会癫痫病发的紧张状态。

      “你是那施行正邪奇术者的庇佑,你是那战争与律法之主的佳偶;你的梦境是所有的梦境,你的愿望是所有的愿望,你的力量是所有的力量。”巫者如此诵道,掬起一捧血液饮下。“血与火,生与死,真与伪,梦与醒。”鲜血如美酒,使之心神摇荡。

      “巫女王,梦境主;四名者,不可言(阿雅赫)。”又掬起一捧血液从前额淋下。“你的残片乞求进入你的领域,你的弃儿渴求你温暖的怀抱。”言毕,猝然倒卧如血槽之中,状似昏迷。

      这时朱利亚诺看见石槽中的血液泡沫翻滚,不断上升,从脚背沿着腿部往上,攀住那少年鲜活的皮囊向下拖行。
      那血液中似有什么东西驱动着,使其看去变得粘稠、变换着形状,既像是海怪的长长触须,又好似母腹中半透的胞衣;而巫者的身体也在这又灵依附的血液中慢慢下沉,变形塌陷,如热熔油蜡般,被这血池所生生溶解了。

      朱利亚诺很想在心底呼唤他所尊奉的殉难者,但在这真伪不分、生死不明的怪异之地,自己的神明是具有力量的么?
      现在的他只能等待。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界限之山的梦境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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