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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语言与魂灵 ...

  •   第一次前往谢度世雪山前,他在除魔者新城做休整和准备。这里原本为除魔者氏族——迪弗拉姆的领地,城的领主以氏族命名自身,因为被部下背叛而身死族灭,而后无尽之沙从卡尔玛特兄弟会手中接收了此地,现为飞鹰军团北方堡垒,无尽之沙教长会议指派继业者后裔为总督管理,是为无尽之沙所控制地区的最北一城。
      乌利亚想知道一些高山氏族的信息以备不时之需,于是去拜访了马利克,坎德拉港总督阿尔瑟兰之子、继业者后裔、北方军团参谋长、除魔者新城总督。

      当他看见马利克的时候他正在抽水烟,听侍女弹奏琵琶。“可以停留几天?”从来不关注他所关注的东西。

      “我有事情要问。”乌利亚不关心他不愿关心的问题。“关于东部地区……”

      “谢度世雪山之东高山氏族……么?”马利克屏退侍女,踱步走近乌利亚,睨视似不满状。“他们自认是在烈焰燎原时代追随那时的先知与火炽元皇作战的七名战士的后代,在他们的传说中,他们与火炽元皇签订协议,以谢度世雪山为界分割天下,火炽的部族主宰西方大地,先知的从者拥有东部的荒原,自协议签订之日直到时间的终结。”烟雾笼着他的面颜。荒谬的传说,顽固的性情,他这么想道。“但根据我在故国地区东部的索伦部堡垒找到的文稿,高山氏族并没有其自称的那样古老,而是被描述成第二王朝后期教改后分化出来的异端信仰部族,并且能够从其信仰之存在中获得改变物质的力量。”他会一边说一边端着他珊瑚制的烟枪吞云吐雾,眼睛半睁半闭斜睨着自己。“他们所信仰的是,以被称为贤者使徒的无数超人意识所构成的,永恒时间和无垠空间(Zarvan-Thvasha)的集合存在。”很奇特吧,很有趣吧,他会这么说。“简而言之,就是,无限。”

      “这听上去和什么都没有也没什么区别。”乌利亚答道。
      “哈哈,你说的也对。”轻松愉快的笑着,烟雾被冲散。“我想让你看点东西。”

      “远方的部落总是会有一些流传下来的故事,有些相隔很远的部落会意外的有着相似的故事。”马利克擎着烟枪,沿着高大的陈列架踱步,架上排列着他从故国各地搜罗来的古物:图腾、造像、镌刻,断刀、旧剑、碎箭头,破皮的小鼓,无弦的琵琶,只有一片的响板,破碎剥落的羊皮书卷,依附在衬纸上的纤薄纸草,包埋在水晶夹层里的符文碎片,种种信息的载体在除魔者新城的总督手下依次排开。“上次部落民从沙利叶城里刨出来的丝毛混合挂毯送到织女行会做修复了,那真是精美的艺术品啊。”

      乌利亚问道:“那东西和我们讨论的事情有何联系?”他并非不了解这些古物的价值和意义所在,但他实在不能够入迷的欣赏它们。

      “当然有,乌莱亚尔,那一组挂毯上的所描绘的就是这片大地上流传范围最广的传奇,帝王与先知故事的现存最早版本。”马利克吸走烟枪里最后一点余烬,盖上烟袋口,回眸示意乌利亚上前。“有很长本也有很简单的,归纳一下的话一定会有这些字眼:帝王召见先知,先知给予预言,先知变成囚徒,帝王变成魔王,预言召集使徒,使徒战胜魔王,魔王永生不死。”走出战利品的陈列,室外豁然开朗,三层长廊平行延伸通向圣火坛,二人行走在花园长廊与石窟之间,空洞的石窟里有零星的小木牌标明原来此处所矗立的造像:帝王和先知,使徒及英灵,君主与美人,取材自无尽的传奇。
      “这就是所谓的‘原型’,原型是故事的套路、听众的惯性、说书人的密藏和被剥去一切雕饰的历史——我的观点。与原型故事符合的最早记载则来自沙利叶城,其次为苏伦王堡垒和高山氏族流出的残卷,再次来自碎链列岛海底打捞古卷,最后才是教长会议存留记载。”马利克边走边说。“说到底,唯一天主降灵舍世先知的圣典,也就是这个故事而已。”虽然换了时代换了地区,也是一样的。“我相信灯塔上的羽蛇与舍世先知的本体依旧存在于内海水下,只待从者唤醒之日便是君临天下之日。”

      “你是真的相信‘圣殿先知’能被唤醒么?”当然是这样,乌利亚想道,这是无尽之沙信仰的根基所在。持有刀的他自己能感受到那种力量——若沉默海底的圣殿先知被唤醒,这一力量会回复到多么强盛的程度啊——唤起风暴、掀动海潮、地峡破碎、天地倾覆之威能——那样强烈的感受,会被吞没、溺死在里面啊。当然,那种力量在世上只在一千年前只出现过一次,圣殿先知和其他的通天塔一道崩毁,带着祂们地基下的地峡沉没在碎链列岛诡秘骇人的浪涛之下,坎德拉港口的灯塔据说也是坎德拉通天塔的残迹——五分之一的高度和三分之一的截面。登临其上,港口内外及地市街景都一览无余,无所错漏。
      而今的无尽之沙有的仅是先祖部落是圣乃是殿先知——而非其他通天塔的从者,他们所有的仅是这个概念上的认同而并不拥有其他任何事物——人要怎么得到一座海底废墟的加护?而那些教士教长军团首领以及继业者氏族后人,用这个故事将他们广大领土上的无数臣民驯养的极其理想——恭顺如绵羊、多产似黄鼠、团结如豺狗、仓皇胜牛羚,无所不及、无所不为、无所不从。
      “乌莱雅尔,你需要知道,神是存在的,祂们是获得永恒的自我创造者,人类的监护者;祂们以大地为牧场放养着人类,如同人类放牧他们的羊群。”他合起双手以示崇敬之意。

      “你言语中所描述的神并没有脱离人的认知与想象,你所描述的与其说是神,更加像是民事监护人的集合,既是父母又是教长、还是牧人和导师,这些言辞只能说服不通文墨的庸人,继业者苛政统治下的贫民;这些言辞并不能说服我,更无法说服你自己。”乌利亚看着马利克,从其眼目中读出了然的笑意。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的尝试应当取得了进展。”

      “不愧是北方军团事实上的首领。”
      “我现在就可以演示给你看一下。”马利克得意笑道。“不过只有一部分。”

      除魔者氏族尚存时,世代供奉圣火,圣火祭坛尽管在反复的战事中失去了大部分的装饰,但基本格局并未被破坏,两代总督都致力于研究这口喷吐火焰的深井与这座城池的关联,实际上除魔者城就是围绕着这一眼圣火建立的。在这座城市的领主氏族尚未断绝殆尽前,每一代领主都会向圣火坛献上自己的女儿,被称之为除魔者圣火坛的贞女。

      “我要将除魔者圣火坛的能量与晶片连接起来,激活晶片,复活圣殿先知的残体。”
      在空旷的圣火坛洞窟内,马利克如此宣布。
      一片小小的晶体碎片,被封装在质地均一的玻璃镜中,搁架是带机簧的合金,装箱从阿勒坎德拉萨乌德——坎德拉港运来,取出玻璃镜安置在支架上。
      “乌莱雅尔,把刀的封装部分放在架子上,然后坐在这把椅子上。”两只手从后面捏了捏他的腮帮子,将连着纤丝的古卷箔片贴在他前额两侧,一副滤镜架在前脸。“结束之后把你感觉到的东西告诉我……理论上你会看到一些光点构成的飞行物,并不是飞虫或者眼病症状,你可以将它们分辨出来,圣洁的灵体和污秽的尘埃之间具有巨大的区别,你会感受到,会沉迷其中,直到我解除装置,将你从感知中拉回来……那么,已经开始。”随着指令运转的机构推动滤光晶体到规定位置,那一刻过滤圣火为均一的光线,将封存悬空的晶片乌利亚所持刀上嵌入的晶片连接起来——那就是先知的遗体,一个晶体内便封存了使其复生的所有信息。
      光线途径的灰尘被赋予了生命,灼热的火苗温暖了冷硬的晶片。无物质存在的灵体集合为五九之数,嗅到了复生的气息,循着能量耗散的轨迹,向着祂们被设定的守护物簇拥而来了。
      噪音、幻象、预兆、启示。
      那一刻,他感受到了,能将自身的意识与存在尽皆吞没的强大力量与同样强大而酷烈的情感。
      自此他方才自心底相信圣殿先知与唯一天主的,任何一切。

      【场景转换】

      白柳条大筐里装满出炉的大饼,空气里是一股油煎肉的酥香,一大锅猪油炖甜菜根红浪翻滚,大块的烤肉被铁钎串起来,诱人的焦香弥散在空气中。
      侍从将食物送来便出去了,并未如往常一般随侍在旁。
      莱布斯基姐弟出现在了早餐的搁板桌上。
      娜塔莉亚从自己盘子里扒拉出一块板油扔给了安德烈,后者每咬一口涂着厚厚一层咸猪油的大饼,就喝一大口蜂蜜伏特加。
      朱利亚诺洗掉手上沾的墨迹,侍从端来了他喜欢的香料酒煮水果。他给自己倒上一杯干白呷一口,粲然一笑:“亲王殿下早安。”他看上去精神上佳,全无整顿军营后勤常务者的疲惫劳心模样。

      乌利亚从拿了一块大饼,掰开就着大麦茶吃。
      “你没有吃肉。”安德烈盯着乌利亚手里的大饼。似乎是在疑惑,但酒醉之色的面孔是看不出其他表情的。而喝着烈酒还能好好说话这一点原本就很奇怪。
      朱利亚诺出言似有呵斥之意:“我放你进来并不是让你讨论殿下吃什么的,接下来还有很多事项需要讨论,你应该挑重点说,莱布斯基。”
      安德烈接着喝了一大口蜂蜜伏特加:“巴提亚人的王子接下来会跟着我们去中游营地。”缓慢的说着。

      不动声色的,朱利亚诺将举杯的手移动到腰间佩刀上:“在殿下自行做出决定前,你的话将被视为……”他的话音停顿了,暗示支配他抓起沾满果汁油腻的匕首贴在自己颈边。
      而同一时间里,乌利亚的佩刀也横过桌面指向了安德烈,就在抬起的右腕和脖颈之间。“巫者的暗示对我无效,若有任何异动,我保证你们不会活着走出这里。”说着话,吞下一口没嚼烂的大饼。
      娜塔莉亚叹气般吹一吹杯里的格瓦斯,浅浅的呷一口。“我们正是因此而前来的。”她也双手握一圈如做出拱卫的手势。在座手持利刃者都感觉到了手中不断增加的重量。

      “‘在殿下自行做出决定前’……真是奇怪”酒醉者言语如同梦呓。“这个殿下是哪一个殿下,这个决定是哪一个的决定呢?”安德烈看了看乌利亚,又低下眼帘看着佩刀,星星点点的花纹自有其轨迹,一齐收拢于护手前,一片微小的晶体深埋其间。“是祂、你还是另一个你,还是劫持了你的你呢?你如何证明你是你自己呢?”

      娜塔莉亚说道:“收回暗示,安德烈,我们是吃了别人的盐和大饼的客人。”

      安德烈不屑的啧了一声,将手放下来了。颇为随意的,往朱利亚诺的杯子里倒上一满杯蜂蜜伏特加,继续闷头啃他的咸猪油抹大饼。

      “巴提亚人的王子啊,今天我们应约前来,是想要告知你自己的天赋的。”娜塔莉亚吃完了大饼,喝了一口格瓦斯。“你前来河间地寻找的力量,也存在于你自己。菲利克斯应当已经和你谈过了,但他是不可能离开特拉比素的,雪山东部高山氏族实为近于非人的存在,你若寻求自由战争时期特拉比素的战士所使用的技艺,可以去向他本人请教。”娜塔莉亚说道。“若你真的需要这种技艺,或使用这种力量,可以前去中游营地拜访我们的教父泰梅尔·莱布斯基。”从大饼上掉落的碎屑和盐粒在桌面上爬行。朱利亚诺确定桌面是水平的,此时也没有风吹,而且也不存在能将碎屑吹成河间地聚落图的的自然气流,当中一点从烤肉上滴落的油污,正是他们的队伍现在所驻扎的位置。

      殉难者在上。朱利亚诺这样想。他们两个可真能吃。

      “若这确是此人的愿望。”安德烈补充道。“此人,无法被暗示影响,也无法感知并运用暗示的力量,眼中所见幻象、预兆、灵体之加护,对此人而言,不过对镜所映照之虚像,历历可数而触之即散。”酒醉者自行咕哝这使他人心生不满的言语。他搁在桌上的手不自觉的发颤,桌上的地图被打散了,恢复成一桌狼藉的样貌。“此人乃是其驱使者执于掌中的刀,搭在弦上的箭,架在臂上还未摘下眼罩的猎禽……”

      “安德烈·莱布斯基!”娜塔莉亚怒叱有声。

      于是沉默笼罩了四人。

      最终还是乌利亚开口问道:“莱布斯卡娅夫人,我想知道从这里去中游营地需要多久行程。”
      沿着库拉河。“顺流而下,五天,或者二十天,取决于你要带多少人马。”娜塔莉亚答道。“你已经做出了决定,我们会在浮桥边等待。”她将匕首擦干净收回刀鞘,推开餐盘站起来,捡起长弓箭袋跨在背上;当她从桌子边站起来的时候,一边的安德烈收起了银锡酒壶,将没吃完的板油丢进火炉里烧掉,跟着娜塔莉亚走出去了。
      朱利亚诺试着抿一口蜂蜜伏特加,眉头皱起来:“好呛。”反手倒在火炉上,火苗一压而后窜得老高。“好一群自说自话的巫者……殿下已经做出决定了么?”他向乌利亚投去询问的眼色。
      “我会去中游营地拜访泰梅尔头领。”如何与非人的前朝王族与高原上的长者作战,如何让他们心锐诚服摧毁他们的骄傲。
      “朱利亚诺爵士。”
      似乎很无奈的稍一摊手:“只要还是在行军中,很多事情都好办,殿下,好在你不会被那种手势影响到……如果那个特拉比素人用手势使你发出对我们不利的命令,我要怎么办呢?”
      “那你被手势控制对全军发出错误命令,我的士兵们要怎么办呢?”乌利亚反问道。“你当一如既往,镇定谨慎,计划周详,谋定后动,如此便可。”朱利亚诺实在是可以倚重的将领和可靠的参谋官。“这是一种很价值的技艺。”
      “也是一种危险的技艺,比起理学院兵工厂里所有实验性装备加起来还危险。”朱利亚诺似有所喟叹。“行营、辎重、道路、运筹、军阵、器械、情报,我所知道的战事,然自身踏入战场则自身也为变数之一,再加上这种变乱人心的技艺……我对于能活着回去和露琪亚女士结婚这件事可能需要降低期望了。”朱利亚诺以手帕将匕首刀刃擦净,收回鎏金玫瑰花饰的刀鞘中。

      “朱利亚诺爵士。”乌利亚看着他。“大部队就交给你了,在这里停留两日,二十三日后我们中游营地见。”
      “如你所言。”朱利亚诺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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