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刀舞的巫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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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少许挫败感，乌利亚往回骑行。
如果没有抓住要害他将无法说服那两个人，尽管他确信有许多浪人会接受雇佣，但无法使岩盐营地的共治者折服，挫败感将萦绕着他，一开始就失败可不是个好兆头。
岩盐营地共治者，三姐妹之子菲力克斯·卢卡列，猎狼的战士、琥珀港的托里斯。
他好像看见了娜塔莉亚·莱布斯卡娅，她的金色发辫在一个被人群包围的火堆前，很多人在唱歌，如同真正的特拉比素人一样喝得醉醺醺的，即使喧嚣吵闹也能听见铮铮的拨弦音。
乌利亚侧身挤过人群，避开毫无规律的、冷不防冲到眼前来的胳臂肘手腕子，罔顾心急却又跟不上的护卫随从，将其甩脱到身后。
丢掉无关紧要的才能获得真正重要的，他总算是挤到最前面了。
但他发现这里没有那个女人。
更有吸引力的事物攫取了他的关注。
是因为声音言语及韵律皆因酒醉而失去准则，或者原来就没有准则？他四下张望并没有发现有人因这蹩脚的歌喉而发出嘘声，只有半醉不醒的人影歪歪扭扭且歌且舞。乌利亚觉得这歌唱的简直不能再难听了。
忽而火苗噼啪一声窜上半空，人群不自主后退扩大包围的空地。
“刀舞要开始了，都喝一杯啊。”
似乎是这样的意思，河间地的人用他们的语言说道。
“赞颂光芒万丈的太阳，赞颂纷繁玄奥的群星；赞颂劈开苍穹的闪电，赞颂划破夜色的流星；赞颂库拉长河，草原的母亲；是生命和梦境，过去与未来，祝福与诅咒；愿长河见证，唯有长河可见证。”三寸白刃在跳动的脉搏上游走，在耸动的喉管边巡行，鲜血为胭脂涂覆那扭曲的面目，火光与流水揉碎迷狂的神情。“生与死，火与血，真与伪，梦与醒。”
那褐发者朝着火堆下跪，口中吟唱着逐风者的悲歌，巴拉莱卡琴一声扫弦，火堆中的木柴爆裂迸出火星。
“愿长河见证，残梦自此刻化作客观实在。”
他转动手腕带起钢刀锋刃，锋刃切开火焰复又闭合，白发白衣的少年人形自跃动的火星中信步跳出，睁开没有眼白的兽目四下张望，惊奇的人群映照在盛满惊奇的眼里，终归于暗示的手势语飞舞的刀锋。
“生与死、火与血。”将手势印在少年人的前额，向口中渡去生命的气息，闭合的双眼重新睁开时，眼白与瞳仁之比已与人类无二。“真与伪、梦与醒。”呈递钢刀与烈酒而后退开。
以肩为轴转动臂膀，钢刀锋芒旋舞如生双翅，靴跟击地闷声扬尘，俯身低首使那利刃堪堪从脊背上划过，几缕发丝滑进篝火化为灰烬。看上去真是危险啊，但又是十分美丽的，或许就是因为危险才使人觉得美丽。
“何人使得战刀如狼牙般锋锐？何人使得战士如种马般枪强健？何人使得诗人如天鹅般高歌？何人使得巫者如林鸮般睿智？梦之女王，她的名字令人畏惧；梦之女王，她的梦境是所有的梦境；何人前来回应其召唤？”何人前来投入她危险的梦境？
诱人的召唤，危险的召唤。
白衣少年端着一杯架在钢刀上的烈酒缓步与围观众人跟前，火光映照着他缟白如灰烬的面颜和炭火般明亮的眼睛。
他走过人群的边际，端着的烈酒透亮与清水无二，没有一个人去接那架在刀刃上的锡铁杯。畏惧的气息在人群中蔓延。
乌利亚接过了那杯酒。
一杯酒下肚他的知觉得到了修正，周围的人群不再歪斜不再乱动，歌声与乐音亦不复方才的韵律全无，他看见半醉半醒的浪人挥舞丝巾一般的甩动出鞘的马刀。
他身处利刃翻飞的中心，酒醉乱步于旋舞的钢刀与同样酒醉的马刀舞者之间。
他感到战斗的韵律，似乎是收到了邀请。打着旋子飞过来的马刀，他抬手接住，就像接住一枝垂柳，手腕翻转挽一朵钢铁花，那挑衅的目光比烈酒还要醉人，毫不犹豫的走进目光的中心，准备好大闹一场吧。紧接一声扫弦音后，钢刀碰击火星四散，锋刃旋舞尖啸破空。武者的脚步与巴拉莱卡的琴音相合，一重音一顿足，一把钢刀飞上前，一抡胳膊一挥手，接而复抛无休止。这是舞蹈也是战斗，是游戏也是交谈。
所有的东西一起混在烈酒里面，教人将所有的都忘记，在朦胧醉眼里纷飞的火光中，他看见褐如柚木的发卷和发卷后醉意朦胧的眼睛。
真是尽兴啊，哪怕在这刀舞中失手被砍死也无所谓。
刀舞，歌声，琴音与诗。
而当乌利亚忘记自己是乌利亚的时候，欢歌与琴声戛然而止。
岩盐营地的巫者头领纵马跃入刀舞的空地，蹄铁践踏赤红炭火，横刀立马嘶鸣有声。“我所厌恶的存在，今夜又如蛆虫般黏附不去。”菲力克斯随手掸去衣袍上沾染的火星，胭脂色大氅在火光映照下宛如熔岩。“此地的巫者前来，安德烈·莱布斯基。”
“蛆虫所黏附的只有死去的尸身，直至尸身腐化殆尽空余肮脏骸骨。”那褐发年轻人将钢刀紧握在左手，右手抬起至与肩平齐。“今日是你的死期，菲利克斯·卢卡列。”言语的含义是暴烈且残酷的，醉酒的音韵是含混而甜美的。“我将取得胜利，获得镇守残梦的位格。”
风向突变，篝火颤动，人群被异样的狂热裹挟，一片片钢刀所向，岩盐营地的菲利克斯被利刃所包围。
当他们做出手势时，巫者们的战斗就这么开始了。
不仅只有巫者们的战斗。
【场景转换】
库拉河边两军平和的对峙着。
朱利亚诺全副武装保持警戒，看着岩盐营地共治者将喷香的烤猪切下一块，半熟血丝挂在刀刃上。
“你的统帅还需要一些时间。”托里斯把一条蹄髈，与面包和盐一起放在盾牌上。“你还没有吃东西。”
朱利亚诺手扣在剑柄神色不动：“现在不是开宴会的时候。”他将保持警戒。“但如果这是送给客人的面包和盐，我和我的军队感谢头领的馈赠。”这是对于宾客安全的古老保证，朱利亚诺所知的天下四方各地皆适用、所共有的律法。
味道意外的很不错，脂肪肥厚，肌肉细嫩，还有用香料腌制后的奇妙风味。
托里斯似乎觉得有趣：“你的军队，巴提亚人挺有趣儿。”
“他们现在是我的军队，因为金钱或者许诺跟随于我供我差遣，我不需要誓言，我也不认为只有誓言就能保证忠诚。”朱利亚诺说道。“实在的承诺和共同的敌人才能保证，这一点特拉比素人应该比巴提亚人明白。”
“我明白忠诚需要保证，但背叛也是跟随者的权利。”托里斯神色不动。“背反者在做出行动前不会告知，应要做好相应准备。”
“你知道你的部下会随时背叛，而你放任他们背叛却不做任何事，这可以很好的解释特拉比素人即使诛杀了故国的支配者们却没有办法占据火炽七王的土地、无法走出哈扎山与库拉河。”将太多的力量消耗在内斗纷争里，将山河之外的土地拱手让人。朱利亚诺想道，所以世界将属于巴提亚人，他喜欢这个想法。
“我知道你对于特拉比素人的看法，我不知道的是你对于胜利的自信从何而来，优秀的战士可以赢得很多战役和几个战争，但单方面的长久胜利是不存在的，就在不到三代人以前，这片土地还是哈扎山南故国沙王们的奴隶猎场，长袍蒙面的匪徒骑过河流与草原，从河岸和田地里、母亲的怀抱与老人的拐杖边掳走男童少女，稍遇反抗便集结队伍扫荡村镇，烧掉市场、法庭和神圣的树木，女人被钉在门板上奸杀，男人被开膛破肚挂在树枝上。”直至满腔恨意为向往自由之梦所点燃，祝福的话语承载起酷烈的诅咒，战歌咆哮，梦魇化生，马刀如林，弩箭如雨，故国倾覆，尸山血海。“而在更久远的过去，界限之山上矗立着巫女王和两位汗王的宫殿，哈扎人从平民中选出他们的头领又在节日里将他们杀死献祭，捕梦者游走于高山南北，吟唱七性诗歌编织梦境，任何会做梦的人与兽类皆被蛊惑，随之而去，不知所终。”褐色头发的年轻头领叙说着，用一种带着韵律的、好听的语调。“而这所有的辉煌都破灭了，只有废墟和残破的梦境留下。”
只有库拉河依旧在流淌。
朱利亚诺接着停顿往下说，回答岩盐营地的共治者也在回答自己：“曾经兴盛的如今已覆灭，巴提亚的辉煌尚未绽放光芒。”下一个充满希望的时代属于巴提亚人。朱利亚诺想道。古老的道路途经的城镇，直到远方彼岸，财富归于芙洛伦的梅辛。“新的希望将在新的地方升起，随之而来的是应许的胜利与财富。”朱利亚诺说道。
岩盐营地的战士头领似笑非笑：“愿你在玉石宝库奴隶牢笼中寻找到你的胜利。”托里斯言辞笃定。
“愿你常胜，尊敬的头领，在你所领有的土地上。”已经执掌权力的人还要去哪里寻找正义呢？朱利亚诺想道，共治者的头衔……他上一次看见这个称谓还是在瓦伦蒂诺大公所著大部头《阿洛斯氏族：第二王朝与文明》中第二王朝开国者阿罗伊斯与特利达德兄弟便被称作共治者。然而在这里却是另一种情况了，此处无关血脉而与誓言相关。所谓特拉比素的浪人不在乎血脉的延续，雪鸮如是，雨燕如是，铁狼亦如是。
我需要一些时间来转换思路。朱利亚诺想道。可时间总是不足的。
极远处传来一声模糊的鸣响。
“巴提亚人。”托里斯似有所感应般从河滩边站起来。“带上你的近卫，我现在放你过去。”他自己迅速翻身上马喝令麾下部分轻骑列队向后转。
烤猪肉还没吃完呢。
【场景转换】
真是一副混乱局面。
巫者间的争斗不仅仅发生在巫者之间，除却钢刀锋刃交击的火星与鸣响，还有被巫者们的暗示所魅惑而躁动的盲从者，一同鼓噪且厮打着，混乱迅速蔓延开来，混乱的中心就是乌利亚眼前跳动不休的火堆。
他们疾步游走试探时机，转体屈身避开锋芒，挥刀劈砍杀机毕现，交击的火星与眼中闪动的明光争辉，间或比出手势施加暗示；随着暗示盲目行动的人群，他们的脚步是杂乱的，他们的目标是易变的，他们的损耗也是显而易见的。
乌利亚看见了自己的近卫从人群里出来了，他们被巫者的暗示所蛊惑向着菲力克斯冲杀过去。随手抄起柴火棍挨个敲晕，但还剩一个已经跑到了菲力克斯近前，巫者头领将暗示“噩梦”的手势直接印在哪可怜士兵的前额上。
那一刻乌利亚耳边响起他所听过的最尖厉的哀号声，昏迷在地上不动了。
“因为我所不知道的原因，你们双方的暗示对我都没有效果。”乌利亚甩脱刀刃上沾染的血迹，对两名巫者同时说到。“快结束这怪异的闹剧吧。”
虽说他并不认为两名巫者会解除对人群的暗示。
“梦中的巫女王啊！”菲利克斯忽然将马刀往上一掷，从怀里掏出一个陶罐，在掌心里拍碎了，细小的荧光点点自其手中生长出来。菲利克斯空手抓住了从前后两个方向袭来的两柄马刀。
尽管是看不到暗示轨迹的，乌利亚也观察到，那银发的男孩握刀之手似受了什么刺激般突然松脱了。
巫者头领飞起一脚踢在那男孩下颌，带动全身往旁边一扭避开安德烈刁钻的一斩，斗篷被割掉一片，被丢开的马刀又回到手中。这时是一对一的局面了，巫者头领睨视着变得慌乱的安德烈，合眼避开扑面袭来的毒沙，脚步手势越发迅捷：抬起马刀转身一甩，只见钢刀亮光轨迹一线，穿过挡在他与安德烈之间的，看似银发少年样的身躯。
“即使把血肉之心换做岩石你也不可胜我。”菲利克斯一手比出镇压的暗示，马刀已经架在安德烈脖子边上。
“那么，今夜你小小的反叛也没有实现，你将我置之死地的愿望也依然是愿望……安德烈·莱布斯基……有鉴于你所使用的禁忌技艺。”菲利克斯傲然说道。“你依旧不被承认为巫者。”
安德烈没有往死者那边看，也没有看着岩盐营地的巫者头领，他实际上没有看向任何人，只垂下眼睛看了看近在颈边的钢刀，贴着皮肤的地方割开了一道血痕。
“真是扫兴。”他往后退，在尸体旁边蹲下来，伸开指爪，分解的手势扣在尸身上，无数尖锐的爆鸣声、烧肉与人油的恶劣气味以及四下飞溅的火花一同侵袭众人，饶是围观者们裹挟着奇异的兴奋情绪也无法接受这样冲击力十足的画面。
然而尸体分解之后，被安德烈捧在手里的只是一具犬类的头骨。
“可惜了一条好狗，比大多数人都有用处。”安德烈这么说着，把地上散落的猎犬骨骼一股脑的扔进了库拉河里面。“比所有人都更有意思。”他最后捡起那把被所挥舞过的钢刀，手臂一挥，钢刀打着旋儿飞进水流湍急的河心。哪些尚未从暗示中苏醒的庸人，竟也随着那无用的刀锋投进河流中沉下去了，血流与水流混合一处，有泡沫涌出来。
等到他们终于能浮上来的时候，应该只是肿胀的尸身了。
岩盐营地的巫者头领依旧保持着镇压的手势，戒备并控制着人群所裹挟着的躁动情绪。
直至朱利亚诺与其所带卫队总算分开人群来到近前。
“巴提亚人的王子，感谢你的帮助，你会得到岩盐营地和我本人的友谊。”菲利克斯向乌利亚表示礼节性的谢意，如释重负般一人单骑翩然离去。
朱利亚诺令近卫远远随后骑行：“乌利亚殿下，这个夜晚你似乎经历了一场奇遇。”他既是在发问，也是在感叹。隔着一条库拉河，或许更多，特拉比素和巴提亚是多么不同啊。虽然先王里维埃王乃是出身于特拉比素河间地的浪人，但当他将前代瓦伦蒂诺大公斩落马下、与安雅斯堡的女主人以及朱利亚诺之父、花城执政官结盟，指令战士王女将在故国为王的席列伯颜杀死，并使安妮萨赫殿下与纳瓦大公的联姻等一系列订立后，阿曼德取得了巴提亚诸领主、故国西部地区旧主甚至无尽之沙总督们明面或暗地的支持，新年不见旧年雪，光阴流转三十年，流浪战士阿曼德已然是为巴提亚人的显贵领主了。
萨拉尔特王少年时接受了作为学者的教育，以学识广博不逊于学院中任何一位大师；乌利亚王子则被送到内海以南无尽之沙，投身军团修习战争之道，相机行事理智果决颇有先王风范，也继承了先王风流的秉性。但新王和王子将自己视为巴提亚人的贵族么？或是其他，或又不仅仅是？朱利亚诺还不甚知悉。然联姻达成，芙洛伦加入了王子们的游戏，为人为己，他也会做个好玩家的。
“大概。”乌利亚答道。草原夜风从斗篷下流过，天青色在银月映照下深黑如夜。他脑子里还转着灵巧自转的轻骑兵马刀。
“那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吗？”朱利亚诺再问道。
“大概。”乌利亚答道。“还没有。”他停顿了一下。
“那是有了什么新的想要的东西吗。”朱利亚诺又问道。
“是的。”乌利亚答道。“或许不是。”
“那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么？”
“当然。”乌利亚答道。“我的打算早已被决定了。”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刀舞的巫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