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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 48 章 ...

  •   这一场长眠没有梦魇,却有终点。

      眼前头顶那亚麻轻纱中血红的一点,隐秘的智慧之花,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地方?在我的眼中?
      我的眼睛还看得到色彩。

      他听到侍女的脚步声,门板开阖,他醒了。他听到她们这样说。

      哪怕最微小的移动都变得艰难异常,微偏过头,看见手腕上坠着锁链。真是多余啊,扎伽利心下暗道。如果他的预计没有错误,他应该已经完全丧失运动能力了。

      门板又开阖一次,侍女带着医师走进来,医师走近锁着扎伽利的床。依然是带着鸟喙尖尖的乌鸦面具,卢库斯塔伸手扳过扎伽利头脸,看看,扒开眼睑,再看一看。

      手指头在眼前摇晃。“这是几。”帕提亚通用语陈述句。
      声音微弱但稳定:“三。”扎伽利看着医师满是痘疤的手背。“五。”那些天花的瘢痕。

      收手,看着侍女往瘫在床上的人背后加了一个靠垫。“确认无误,帕米尔的扎伽利经师,接下来督学要问你话。”然后他又出去了。

      再进来的时候红袍的切萨利踱步过来望着他,审视、戒备、伤怀,右手按在细剑柄上。

      “在残废面前按剑只能显示你的怯懦。”扎伽利感到有些口渴。“我想知道我睡了多久。”

      “十五天,足够我们将你造成的所有···处理完毕。”切萨利松开剑柄,在床边坐下来,两手指掌交握成一个封闭的圆环。“仅此一战,帕提亚再也不能忽视前朝神祇与传说的存在。”

      “你以为特拉比素五大将为何在胜利后自相残杀功败垂成?”扎伽利如果还有足够的气力一定会笑出声,他的内心填满了残忍的骄傲。强壮勇武的骑士们倒毙在城堡墙根下,盔甲为巨大的冲击生生形变凹陷,四肢曲折,骨肉混合,碎肉与秽物受到压迫喷出身体,填塞与青石缝隙中。他的术法达成了千百长剑达不到的效果,镜中人呵,您的力量让敌人惊惧,你的力量战无不胜。

      “我们发现你的时候和你在一起的可疑物品,你已经不会在接触到了,我想你的术法也像是我们学院的技术和萨乌德炼金术一样,是需要工具和适宜条件的,我希望接下来我们可以好好的聊一聊。”

      扎伽利眯眼微笑,毕竟这是他现在唯一能毫无妨碍的举动不是么?“那您需要残废的经师做些什么呢?”他已经无所畏惧了,只因他所知的一切手段都不能对他产生作用。
      无论酷刑、药物、巫医的诱导手段。

      切萨利看着他,秀丽的黑眼睛眉睫浓密,带有一点扎伽利所厌弃的忧伤的同情:“如果你愿意配合,我会尽力将你争取为学院的财产,为你谋一个差使,扎伽利经师,你的才能并不比你的力量逊色多少。”似乎是觉察到床上人的不屑情感,不仅轻叹道:“也好为你自己争取些时间一直看到最后。”

      督学转身出去了。

      等待。

      即使是谒见一个身在病榻的囚徒,王太子萨拉尔特也不会放弃他对精致外在的苛刻追求。尽管在室内他脱下斗篷并未戴冠,成为新王的萨拉尔特服饰华丽更胜往日,并且依旧是那样涂脂抹粉,化着能使人将他和他妻子混淆的浓艳妆容。绸缎袍子底色肩部是青,往下渐变为绿,且全部带有羽毛提花纹样,和领口的蕾丝是一样的奶油白;银色长发用一串珍珠缎带松松挽在脑后,左手右手各有两枚戒指,其中最重要的是右手的矛隼图章戒指。你弄错了称呼,扎伽利对自己说。

      “切萨利,你的呼唤真是让人神清气爽。”王者萨拉尔特在床边坐下,打开象牙折扇轻轻摇动室内弥散苦味的熏风。“我也很高兴见你苏醒呢,经师。”

      “那么就简要的说一下我的安排好啦,扎伽利经师,你将在明日出庭指正纳瓦拉大公涉嫌杀害纳瓦拉大公夫人及阿曼德的战士王女安妮萨赫殿下,你将出示纳瓦拉大公通过侍女转交与你的密信,包括要塞的卫戍和时机的商议···你将证明纳瓦拉大公收买刺客刺杀帕提亚诸邦共尊王者,阿曼德的里维埃·阿曼蒂斯。”

      “原来如此。”扎伽利语带讥刺轻声说道。关于真相是为何物,并无一人愿为此介怀。“我很想听到陛下的感谢呢。”
      不过是在急速回旋后重新找寻流向,继续随波逐利而已。

      “当然这仅是其一,我有些个人的事情也想获得经师的咨询···切萨利。”扎拉尔特收起折扇抵在掌心,潮湿的眼睛转向一边,扎伽利可以看到他眼角炭黑的尾尖。

      红衣督学知趣的离开了,萨拉尔特解开外披风的系带,从怀里摸出一只袖珍高脚杯,容量极小,是用一整块白水晶挖出来的,杯足刻有光影符文,乃是幻象圣杯的仿制。

      “这小家伙很可爱是不是?”萨拉尔特笑的轻巧。“这可不是观赏品,与你的玉石盘子同类,但我役使并非砂子,而是盐与烈酒。”

      “那天你什么都没有做,你应该清楚,我将整个要塞纳入视界中,无一人的视野不受到了我的更改,作为视界降临媒介的施术者,他的灵与肉都处在生死边界,只要有一个人能够出手干预,打破视界,我的死状将比任何一个坠楼的骑士都要可怖。”扎伽利心念飞转。“你的无情超乎想象。”

      “无论如何最后都是要死去的,你怎么能如此刺伤我的心!”萨拉尔特突然发难,折扇一横压住病床上扎伽利的咽喉,帕提亚共同的君主,阿曼德的新王泪眼婆娑。“你篡改了我设计的新结构,并且篡改的如此巧妙不留痕迹,为什么构思出这设计的不是我呢!”

      贤者在上,扎伽利心下暗道,在他心里压根全不在意会有多少人会为自己做出牺牲,或者说远没有外观设计之类的重要。在他视野略显模糊的时候,清新空气重新顺着气管将肺部填满。

      “时间的邪神会杀尽一切生灵,已逝之物,不足悲戚。”萨拉尔特王曼声吟唱。“佳人光临晨饮时,捧来美酒且弹曲,千万人杯皆入土,夏生冬死太须臾。”(欧马亚·海亚姆《鲁拜集》)

      杯中一点盐晶爆出幽蓝火花,在使人窒息的烟雾里,扎伽利看见了他。一袭柔软白袍外面却罩着河间地蛮人的毛皮夹衣,金发杂乱而肮脏,用骨甲和绷带把脸包起来,只露出一只眼睛。手上也缠着绷带,捧着一卷纸草无声念诵。

      折扇一摇,烟雾散去。
      “这是我的老师。”萨拉尔特王看着病床上的经师。“我一见你就知道你们之间存在某种联系,从此处,”折扇指着扎伽利心窝。“到此处。”缓慢上移到眼睛之间。
      “你是不完整的他。”

      “我是血缘兄弟,很遗憾只有他一部分天赋。”扎伽利感到多说无益。“他所看见的东西一定会成真。”

      “这多可笑,不过是一种根据现状的预测罢了,前朝历代先知皆严守预测技艺,若他们所看见的一定会成真,对预见的事情更是守口如瓶?为何我如此质疑前朝神祇之首也能役使硫磺与盐?因为,无人祭祀的神祇力量是不完整的,那力量因自由战争而受到重创,现在这残存的力量与我们所处的现世的联接,就是所有未被自由战争摧毁的残余存在······法芙纳、白沙瓦、米拉尔品第,帕米尔。”

      扎伽利感到并非吸入硫磺烟雾而感到的窒息感。

      “你已经知道我想做什么很久了,不是么?”萨拉尔特王看着扎伽利。
      扎伽利看着萨拉尔特,天际深青对烧融黄金,他移开视线。
      萨拉尔特拿折扇的手把头扳回来。“你会喜欢的,对吧?”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扎伽利声音很轻很轻。

      “我知道你也知道,那么最后,请经师一定记得明日安排。”手腕轻抬,象牙折扇悬在病榻上人头以上三寸,作势欲挥,倏忽收回。

      门板开阖清脆有声。

      这房间里只有一个人了。

      十五天,若沿着荒原大道一路向东,他们是能够离开萨拉尔特所统治的地域;但烈马脱缰,绝不会回归原位,火星坠地,最终将烈焰燎原。

      或者,湮灭为无。

      他当然不会就这么安静的回去。扎伽利知道,莱斯特·法芙纳自幼就是被当做战士教养。他会像一个战士一样,在他人的土地上屠戮、掠夺、破坏、役使天赋力量将他所厌弃的焚尽,为了某一个目的或者根本漫无目的······萨拉尔特王的骑士们将尽力熄灭这烈焰。

      马克西米连,是这个名字,先王所遗留的、为新君所忌惮的存在,为帕米尔的法芙纳长者戴上桂冠的战士。

      这个念头使扎伽利内心充满骚动的愉悦。我当然会喜欢,喜悦使得他双臂痉挛,一抬手便能看见一双枯朽的树根战栗不止。

      而双腿自醒来后就再也没有知觉。
      这只是个开始。扎伽利非常清楚,它们已经被丢弃了,被称为生命的力量将演着脊柱一节一节向上退去,彼世终始之地的使者将占据它们退却的空位,他的感官将延伸无际,而运动能力将无限退化,他现在只是不能走动,很快他将再也不能站立,接着他将无法举起拐杖与杯盘,羽毛与细针在他指间将会沉重如铅铸的船锚······最终他将不能开口,喉管也挤不出一丝声息,面颜凝固为一荒谬的面具,眼睑也再不能够开合,不生不死,形如枯木存在于斯。

      他的笑声因虚弱听起来犹如喘息。

      战斗吧,法芙纳长者,你这天生的战士,由着你的天赋和意愿,用你血脉中沉淀的力量去夺取你愿得到的事物。这世界是属于你们的,属于你们这些总是在破坏祂的战士。去战斗,去争夺,去化为燎原的烈焰或者在一刹的爆发后彻底破灭······无论如何他最终将获得传奇,而自己则会在彼世川流的侵蚀下于暗处静静腐坏。

      这便是战士与经师不同的归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第 4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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