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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 43 章 ...

  •   入夜的堡垒各处上灯犹如不夜,即使是没有装饰的石青要塞,在需要时也会为甜腻喧杂的欢笑盈满。

      乃是为迎接远客而举办的便衣晚宴。

      扎伽利的位置在高台边沿,蜷缩在交椅里看着。男宾们大多穿着猎装,宽大外套下伸出两条被细腿套裤绷紧的小腿,华丽的背带挂着做工精细而杀伤力堪忧、纯为装饰的短剑;女宾们的裙装与帕米尔则完全两样——并没盖住脚背的裙摆,上衣领口宽阔,颈背和半个胸脯都看的分明——非常的不庄重,但他并不厌恶,只是不能想象在帕米尔也有女人这样装扮。

      传令兵的呼号一定伴随着一声号角,然后是一个或一群,认识或不认识的,总之趾高气昂如斗鸡上场般跨进厅堂。

      也有些特别的个体。

      阿曼德的王太子身着“改良”的学士袍——“改良”指的是衣摆上的大片卷草丝绣和笼状袖外缘白银泡沫般的蕾丝,脚上无缝羊皮短靴,银金条纹绶带和一尺半短佩剑看去纯为装饰,难以实用。借这装束王太子与阿曼德众武将之间分开了一道深深鸿沟。

      但他妻子显然不这么认为,这个欢快的小妇人穿着毛呢质地的绿、白、金三色条纹长裙,垂落褶袖下小臂圆润佳妙,金线珠花围着一对丰满的胸脯,绿柱石与月长石的珠链环绕颈项,发网并没有掩盖全部,婉转的鬓角一绺更显出其自身的天真娇媚。抬手朝着萨拉尔特耳语,他的丈夫便诡谲一笑,朝某个方向一指。

      “露琪亚,你们也来了呀。”她笑的眯起眼来,呼唤过后便是那个年纪的女人们特别的私语。

      萨拉尔特走路略慢于他的妻子:“晚上好,露琪亚女士和··督学阁下。”

      切萨利似有些困惑的一皱眉,作为这厅堂里另一个穿着学士袍的宾客,他的袍服乃是单一绛红色,十字蔷薇绣线条纹镶边,以及一件简练的、被玫瑰色软金锁链压在肩上的猎装披风,盖住了他纤细的佩剑,披风的边角攥在他妹妹手里。“晚上好,王太子阁下。”

      “不可以,要称我为‘萨拉尔特博士’才行,督学阁下。”萨拉尔特王太子戏弄般的说道。

      “唉,是,萨拉尔特博士。”切萨利神情中总有着挥之不去的悒郁。

      号角一响:“公主殿下及纳瓦拉大公殿下到!”
      纳瓦拉大公和他妻子截然不同,其人身着深紫色镶金色蕾丝的丝绒猎装和带有羽状饰物的宽檐帽,盖住他精心修饰过的发卷;他身形肥胖,拥有两个下巴和马肚带都勒不住的大肚腩,以及艰难塞进漆皮短靴里的浮肿小腿。而安妮萨赫还是一声武将装束,和白天的武将服相比除了将锁甲换成了皮甲之外没有区别,绶带及刀剑齐备,然而除去了甲胄,便将深褐长发紧紧挽在脑后,皮绳铁扣,一丝不乱。

      “父亲/陛下。”二人朝高台上座的里维埃王致礼。

      里维埃王严厉的一抿嘴,便是应允了。由于年轻的王后多年前已去世,现在侍立于其身畔的乃是阿曼德众将之首。年迈的吉尔伯托爵士一身黑衣纯如夜色,正如他的个人纹章——炭黑底色上的三颗血滴,以及他的职权——这要塞里阴影与机要的执事,不拿刀剑,只需权杖。

      一样把嘴唇抿作一条裂隙的安妮萨赫将头一转,将她肥胖的丈夫半拉半拽拖到一边去了。

      这真是,其人与这场景明显的不协调一眼就能看出来:
      阿曼德的私生子穿着深青与淡白二色简练的猎装,没带上双手剑但换了一把宽刃剑和一把纤细的左手剑,得体的环顾四周,应承般礼节的和蔼不可掩盖那警觉的基底。而从乌尔塔萨乌德回来的小王子周身拘谨的气场萦绕不去,似乎猎装也不合身,短靴也不合脚,唯一使其感到合宜的只有外套的宽袖大氅,扎伽利看得出那是新近被染成青色的;他带了两把佩刀,左边的短剑和右边的沙塔弯刀,埃里克报告过的星纹钢刀并没有出现。

      萨拉尔特拍拍玛利亚娜的肩膀,转过去给自己的同胞兄弟一个甜腻的笑容并一句亲切的问好:“乌利亚。”勾手指。“到这边来。”

      “是···哥哥”乌利亚依言走过去,似乎无法直视玛利亚娜而微微别过脸去,一缕鬓角盖住左耳。

      阿曼蒂斯双生子乍一看并不相像:尽管他们外貌其实一模一样,头发是新铸钢铁的深银,眼睛是烧融黄金的亮褐,但上一代所给与的外在也仅此而已,如镜像映出的双重形影被送到两个不同的地方,经过相同的时间而塑造成了完全两样的存在。

      在学者庇护所——瓦伦丁接受教育的长子脸上扑粉成象牙白色皮肤,丝带束好的半长齐肩发,博闻多识谈吐优雅,面孔精致,姿态风流柔媚,气质神情使人难以捉摸,身旁伴着同样娇媚可人的妻子;而在沙塔的飞鹰军团服役的次子则有着被乌尔塔萨乌德沙漠骄阳所炙烤而泛着铜色的皮肤,安静直立,短发略显凌乱,表情变化不多而使人感到刚毅的面孔,寡言少语多在应承,对这种场合的不适应都被外人看的分明。

      瓦伦丁是什么地方,我已经见识过了,尽管只是一小部分,但没有人知道乌尔塔萨乌德真正发生了什么。扎伽利心下暗道。但那些被吹过内海的传闻哪怕三十句里只有一句是真,阿曼德的小王子都不可能只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而后是红骑士与白骑士,一个师徒组合。罗伯特爵士比这个厅堂里第二高大的人还高出一头,一身素白猎装衬得他好像这热闹厅堂里凉爽的幽灵,他和其他的武将一样佩剑,并且持有代表阿曼德城武备指挥权的斧纹权杖;而理查德爵士则用红与金将自己装点的颇为英武且艳丽,并带了两把剑,可惜恶感已固,再荣耀的威武在某人看来也只是虚张声势的炫耀。

      听闻传令兵通报,里维埃王衣袖轻拂过王座,懒散冷酷的神情明显变得柔和了。扎伽利确信他看着他年轻的儿子们时都不会如此的“和蔼”:或许这才是他心目中的儿子罢。扎伽利神思游移,想起在帕米尔就已经知道的信息。罗伯特爵士其父特拉比素的扎拉尔·海因茨乃是里维埃·阿曼蒂斯麾下一员猛将,在里维埃与席列伯颜还处在相持时期,甚至那时候没有人认为里维埃会笑到最后——因为席列伯颜军中有火炽皇族血裔——康斯坦斯·法芙纳,莱斯特的伯父与幼祖父,其人如每一个火炽的血裔般血中生火,将乌合之众熔铸一体,里维埃一方损失惨重,甚至不得不丢弃大本营遁入林中以躲避行将燎原之火焰;而正是扎拉尔·海因茨将这情势终结:他带领麾下死士强袭康斯坦斯·法芙纳近侍,将火炽血裔连人带甲砍成零碎,而承受了其最后的怒火——据说当他的盔甲冷却到能被人触碰时,他烤焦的尸体在接触到外界的第一缕凉风的刹那便碎裂风化融入虚空。

      这是每个愿为王者的人都需要拥有的天赋——使人们跟随并心锐诚服,为其而死,将温暖的活人血肉熔铸为兵刃与盔甲,斩获那冰冷坚硬荣耀冠冕。

      若莱斯特愿效法先祖,他又会拿谁去换呢?

      “陛下。”白骑士向着他和他父亲的王行礼。“殿下。”眼中所见是衰老的战士王女,他们曾并肩而战。

      “爵士。”安妮萨赫右手握拳捶打自己胸口的矛隼徽章,就好像那里还是一片铁甲。“感谢你来。”阿曼德大公全不在意,也不能在意。安妮萨赫公主与罗伯特爵士乃是其父麾下并列齐名的战将,一同征伐天下攻城略地,也正是在罗伯特爵士与丽贝卡·海因茨箭雨掩护下,战士王女才能于玫瑰色盐源之战复仇完满,将爱斐斯的席列伯颜斩落马下。

      然后白骑士转向这边来:“我还没有问候客人们.”眼神锋锐如刀,蓄满敌意,寒凉非常。和某个疤脸女人真是相像啊,就像兄弟一般。扎伽利心下暗道,指节轻轻叩击拐杖的手柄:“贤者在上,赞美这欢乐时刻,爵士,我的长者不通言语,请允许我代为问候。”然做足排场乃是彰显权力的必要手段。

      我们并非是为刀兵相见而来,即使不得已发展到那种时刻,也要是我方先手。

      罗伯特爵士略一躬身便转向高台之下,加入那与他并不相容的氛围中去了。

      乐师们演奏起旋律曼妙但节奏分明的梅尔莱松舞曲,欢乐气息在厅堂中跃动不止。

      确实是美妙的,少年与仕女的轻歌曼舞,丝衣乐师轮番献艺——演奏技巧多样胜过高原许多——尽管扎伽利不愿承认。唱经和舞曲可不是同类,然即使高尚玄妙的镜中人的从者有时也需要些俗气的欢愉。

      自然而然的,关注的焦点移动到了高台之下,厅堂之中——抱着琵琶弹唱的乐师,头戴绛红小软帽,柔软褐发垂落至肩,合体丝衣与瓦伦蒂诺式的丝绒披肩装点出花哨而潇洒的剪影,抱着那鲁特琵琶好似抱着一个情人;一曲终了,众人喝彩。

      乐师上前来接受奖赏,夸张的深鞠一躬,意态风流浮华:“瓦伦蒂诺大公麾下,文斯的贝朗纳多,向您致敬。”

      毫无疑问的,在场宾客里就数穿学士袍的反应最明显:切萨利好歹还有所保留,而阿曼德的王太子随性恣肆全然无视旁人高声喝彩,欢快非常如赶上庆典的孩童。他懂得音乐艺术辞章典籍,却唯独不懂得人。扎伽利心下暗暗做出判断。

      “你的演奏就和你本人一样绝妙,巴尔尼(Barni)。”王太子用着亲切的口吻称呼这个瓦伦蒂诺的乐师,复又言笑晏晏转向扎伽利:“米拉尔品第的扎伽利经师,阁下既是为我祝贺而来,那可否给这个绝妙的艺术家一点他应得的小东西呢?”就算是为了我,王太子眼里流露出柔媚润泽的光华,真真惹人怜爱的那一种,前提是出自他妻子的眼中。

      “您真是个风趣的人,阿曼德的萨拉尔特王太子殿下。”扎伽利对此早有准备,一旁的奴仆递上一条边缘镶有小粒淡青色软玉的生丝披肩。“以空中地上水域诸贤者为证,文斯的贝朗纳多乐师,你的技艺实在精妙。”

      “当然。”乐师神采飞扬。“谢谢,我们会喜欢的。”然后就去找其他的宾客讨赏了。似乎帕提亚人都不太谦虚,扎伽利心下暗道。

      但至少这场面在外观上拥有那欢乐浮华场景。歌舞升平、醇酒美人,以及宾主尽欢··扎伽利不自觉的瞟向莱斯特那一边,望见帕提亚的王者和火炽的嫡裔密切私语——这无论从哪种情况考虑都不合理,哪怕聊的都是些哪个乐师技艺最好那一道菜最好吃的无聊话题——这更加不合理,通过读唇他尽可以看的真切明白。但扎伽利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会是现在这种情况,里维埃·阿曼蒂斯,帕提亚联盟共尊的王者,曾和康斯坦斯·法芙纳与爱斐斯的席列伯颜战的你死我活的最后胜者,当年双方互有伤亡,仇怨深度超过伊萨克湖水深,是什么能让他们看起来如此平静,甚至愉快?

      那确实是过了二三十年的事情,他们只是在经卷和长辈的言语里模糊的领会,但对于里维埃王这个老人不是,那些战斗他身处其中,听过部属应和的呐喊与伤痛的太息,感受过敌人和亲人的鲜血喷溅于面颜的暖意,心中也曾拥有过胜利的喜悦和失败的悲恸。小王子们可能忘记,里维埃王不会忘记,他的部属和亲人——扎伽利扫视厅堂,在黑爵士、白骑士和战士王女身上停留少时——更不会忘记。

      而莱斯特,他从来对人毫无防备,脑子里根本不知敌人为何物,从小在帕米尔长大对雪山之外没有了解,得到的无非是卑微的尊崇和疏远的敬意(顺带掩饰的很好怜悯)。真正了解他的大概只有他至亲之人,同胞姐妹。我向莉莲娜承诺过,我将护他周全,拉克西丝会祈求所有的贤者和法芙纳的家神去诛灭任何一个敢触犯她胞弟夫君一根指头的人物;贤者在上。即使米拉尔品第的扎伽利·舍培尔是个通常意义上的残废,没有拐杖寸步难行,路途稍远便要借助肩舆,能一手拿起的最重物体是石盘与药罐,甚至不能伸直胳膊——强行用力的后果是长时间的剧痛和抽搐;但他还有他的眼睛,还有他所尊崇的镜中人:光影、术数和法则的技艺,他信心立足的根本,信仰赐予的力量。

      以空中地上水域诸贤者为证,只要有这个,他便无可畏惧。

      当扎伽利准备离开的时候,一抹倩影挡住了去路。

      “玛利亚娜女士。”扎伽利打量着她,这个窈窕丰满的的妍丽佳人:她拥有势力,但本身不具备力量。不然大概会带刀向这边冲杀而来吧,那一双雌鹿般温顺的眼眸里,此刻蓄满冲动情绪,就快要溢出来了:“萨拉尔特不想让我来,但是我必须知道。”抚着胸脯起伏不停。“你们为什么杀了彼埃罗?”

      扎伽利语调平稳不悲不喜:“对此我感到遗憾,女士。”生的这么标致的女人却有一个那样的兄长。“帕米尔有自己的法则,你的兄长只是得到了我们法则下应有的待遇。”喝了我们的水,然后杀了我们的人,只为侵夺财货,甚至···“在主人檐下作恶的宾客便不再是宾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第 4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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