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第 4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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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瓦伦丁到阿曼德路程并不算短，但比起从帕米尔到帕提亚，则显得不值一提。
不过是一道比起积石峡谷连小土墙也算不上的白石山梁的后方，土地平坦广大，当中河流蜿蜒，高一点地地面上种的是小麦，水边的低地上种的是稻米。行人旅者脚踏圆石夯成的路径，中间细窄的旧路面如同鱼的侧线一般浓黑发亮。他们将土地分成三份，一份休耕，一份播种，还有一份即将收获。扎伽利视线略过这田间郊野——他并没有找到多少农人——投向远处那青石铁索的要塞——阿曼德城。
恰似一颗灰青的星芒嵌在绿与褐色的大地上。
与同规模的城市相比，阿曼德城确实是最年轻的的一座——就如同它的名字所表示的一样，这是阿曼蒂斯家族——如今帕提亚的王族自己在被称为阿曼德的无名山丘上建立的，他们的新城市。
整个城市都是石质的——青灰的石灰石和奶油般的石灰华，坚不可摧规划严整——三道尖刺铁箍般的高墙将城市分为三个区域，每一重城墙都有护城河围绕，与引水渠并行而互相分离，放射状的道路没有一丝曲折（对此扎伽利感到十分欣慰），甚至民居也是一样的木架石墙形制，北侧是极其明显的，位于山丘的星形堡垒——五个尖角都是一座棱堡，五座一样高的望塔顶端，守塔武将的旗帜上方，阿曼蒂斯家族的矛隼旗帜高高飘扬。
经过在瓦伦蒂诺那略显尴尬的误会后，扎伽利让人将自己绑在马鞍上：长靴里填塞有薄棉包裹的夹板连同靴筒外面的绳箍连接着直到腰部的支架，将他牢牢绑在马鞍上，穿着与平时并无二致，灰白毡袍及扣好的漂白沙图什披肩，一旁的鞍袋里还放着装饰性的羽箭和真正实用的花椒木拐杖。没有屈身于肩舆中，使得他可以不借助镜中人的眼睛将这个市镇——准确的说，是要塞的全貌，纳入眼中。大大小小的武官标识分布在大大小小的街区，即使是跑出来看热闹也显得整齐有序。对于此地的庶民而言，我们最大的价值在于满足他们的好奇。扎伽利环顾四周如是想道，顺便的寻思着他们平日里都从事着什么营生，这是最要紧的信息。
由此我们可以知道这要塞主人最终目的。扎伽利往旁侧一看，发觉今日的莱斯特沉默异常，近于严肃甚至思索中的样貌。这可真是不多见。尽管他穿着的是在伊萨克湖区家堡中的毡袍：拉克西斯亲自梳毛纺线染色织布剪裁缝制，绛红底色上遍布着高山湖区的草木、飞鸟、游鱼及花朵图案，色彩缤纷，层叠错杂而自成规律，也是她一针一线绣上去的，即使以帕提亚的标准看来也很是华丽：她最懂得莱斯特适合什么，如果她也在就好了，但这不合乎规矩。
号角齐声长鸣，城门楼已经放下了吊桥、门户大开。
令人恼怒的，在堡垒外相迎人等并没有阿曼蒂斯王族中一人，准确的说是没有姓氏为阿曼蒂斯的一人，十数名骑士与数量大致相等的侍从们由一名武官带领，他的旗帜乃是雪绒花与矛隼的四分格，红色斜纹分开整个徽章。
对方的传令员上前一步：“来迎远客的是帕提亚联盟选王麾下，安雅斯堡的马克西米连爵士及麾下仪仗。”发声者衣着非常滑稽而俗艳，就像是未经驯化的雉鸡。
扎伽利示意随从中一幻象门人上前：“我方前来的，乃是诸贤者属意下、永久自治的帕米尔的，火炽的奴米底亚皇族、法芙纳氏族长者莱斯特·法芙纳；米拉尔品第城的继承人，扎伽利·舍培尔。”
莱斯特的名号在阿曼德的人马中引起了一阵寂静的骚动。扎伽利看到他们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接碰撞，连通缠绕。
相互通报过后，两路人马合流。马克西米连爵士与莱斯特并排同骑，他一看便知是和莱斯特同类：高大魁梧的体格衬着板甲更显其武将勇猛，背后斜跨一柄双手重剑，尖盔下的金发剪得很短，深金色眼睛比起鹰隼更像狼犬：威武、忠实，在需要的时候残忍。
“阁下是乘什么来到这的呢？”马克西米连向莱斯特发问道。
莱斯特看着扎伽利。“乘船。”扎伽利替莱斯特回答道。
马克西米连愣一愣，了解了对方首领竟不懂帕提亚通用语，因此不说话了。
在阿曼蒂斯家的城堡内院，一行人下马停当列队，走上厅堂，扎伽利对那种惊讶下鄙视怜悯不屑皆有的眼神早已习惯，他只厌恶那台阶，略润的石砌质地，拐杖有时会在上面打滑；但随着他一点点靠近这座堡垒、这座要塞的中心时，内心的狂喜潜滋暗长——此地镜中人的力量是如此强盛，甚至与米拉尔品第城，他的主场，几乎没有区别。他几乎可以将所有都攫取入眼，镜中人在光线直来直去无妨碍的地方最有力量。
厅堂内戎装卫士们分列两旁，两旁的墙壁则悬挂着纹章织锦——来自盟友们：纳瓦拉的葡萄红狐、瓦伦蒂诺的十字蔷薇、芙洛伦的银球水仙和安雅斯堡的雪绒花以及阿勒卡斯特洛的圆顶堡垒；更有特色的纹章来自大门近处的武将们：血海骷髅、四分新月玫瑰、漆黑底色上的三血滴。彼端整面墙的格窗当中嵌着一个代表双面一体殉难者的星芒，连同彩绘玻璃透露光芒，将王座高台上众人裹上一层神圣的光晕。
一共六人，五男一女，一人坐在王座上。扎伽利默不作声扫视全场，整个厅堂里只有一个人是坐着的。
王座上的人几乎不动，看上去就像一座雕塑，一段身披锦袍的枯木——而有着不逊于火炽元皇以及历史上所有伟大君主共有的神采——来自其从孑然一身而建立一个王朝的经历——从那如烧融黄金般的瞳眸里溢出，将整个王座厅填满尚且不足，更会循着你的视线、听觉与呼吸渗透进身体中，使其心锐诚服无可抗拒的、强横绝对的支配力量。而现在若除开这个，他是在观察，冷静审视，或然只毫不在意。
静谧悄然将这厅堂笼罩了。
“既是远方来客，那就说明来意。”距离王座最近的一名武将开口说道，他穿着看不分明的软甲，外貌和声音都如他的主人一般苍老。
高台上另一名年轻的武将说道：“若是来加入联盟的，就应放下刀剑屈膝于王座前，想吾王宣誓忠诚。威武漂亮的盔甲与刚毅面孔相得益彰，眼神里有着最明亮的骄傲。
“在信函中已经提及了，吾等是为帕提亚王太子的婚事道贺而来。”扎伽利拐杖一点亲自上阵。“且帕米尔的自治将和时间的水银之河本身一般长久。”
“那你的命还有多久呢？”似乎被触怒一般，年轻的武将高声说道。“为魔鬼诅咒的而未老先衰的？”扎伽利开始考虑让这口出狂言的小子看见梦魇恶鬼的可能性了。
“记住你的誓言，理查德。”女人的声音严厉冷冽，复又将目光转向来客。“婚礼已经过去很久了。”她已到中年，高挑瘦削，因穿着全身甲而看上去像个男人，肩上扣着银金绶带，佩戴矛隼的徽章；她的脸孔因为一道疤痕而五官略微扭曲，加上那神情简直不想再看一眼。而这便是帕提亚的战士王女了，坎德拉港无名舞女所生，里维埃王的长女，玫瑰色盐源之战的胜者。
“消息并不会如光芒与时间一般迅捷，安妮萨赫殿下，若能如此称呼的话。”扎伽利沉声答道。
回复的是一刹的不屑：“长久居住在高山的巫师们不会为了道贺而走远路，你们的内心填满阴暗的揣测和狂妄的论断，是你们的神的奴隶。”她的眼睛是和帕提亚老王一样的深金色，装的是倨傲、锐利及残酷，一如鹰隼。“说出你们的真正来意，或者你们所受到的款待将在今夜结束。”
贤者在上，这还真是狂妄啊。扎伽利意欲严肃应对。冷不防一旁不符场合的话音响起来了：“扎克，那个老夫人··好像是叫安妮扎··什么的，她在说什么呢？”不懂得语言也不会看气氛，就这么简单好像说的是八角街做奶糖的大娘。
“安妮萨赫公主是在问我们的真正来意。”扎伽利温和作答。
“这不是很明显的吗？”莱斯特朗声说道。“我是为了看真正的王者来的！”以及开朗笑颜。
一丝玩味神情从大厅另一侧显现出来了。
扎伽利向众武将翻译这句话：“法芙纳长者说他乃是为见识真正的王者而来。”
年轻的武将一挑眉；而安妮萨赫眼中的狐疑并未消减半分；老人看向王座复又转回视线：“那法芙纳长者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一副身披华服的尸骸，坐在石头的灵柩上，身旁围着光鲜漂亮的蛆虫。”莱斯特两手摊开指头卷曲，光线在他掌心发生微小却可见的扭曲。“尽管威仪犹存，但最好的时光已经逝去了。”
“莱斯特，你··”扎伽利的视线在莱斯特与王座高台之间来回不停。这如何是好？
或许不需要翻译。里维埃王的眼中滑过一抹奇异神采，懒散抬眼径直前视：烧融黄金与水色深蓝，眼神交汇在这高远空旷而又阴暗狭窄的厅堂之中，扎伽利甚至能看见它们在空气中摩擦出的光斑盈盈。以空中地上水域诸贤者为证，我能看见很多，但我看不见的更多。扎伽利心下暗道。我或许能看得见痕迹，却读不懂留下痕迹的语言，那不属于他所尊奉的镜中人，而是属于更加强盛而纯粹的力量。
“法芙纳长者说他看见了如彗星一般曾光耀夜空，辉煌瑰丽难以直视，一个伟大时代留存下的印记。”
半晌的寂静，旁人没有敢发声行动的。
然后。旁人只能瞠目结舌的看见了，王座上的老者突然笑了起来，莱斯特随后跟进，起初零零星星的，然后两个人越笑越大声，直至响彻整个厅堂。
“我认得这张脸。”里维埃王说道。“在我最好的时光里与我为敌。”扎伽利猛然发觉他的火帝古语说的比自己好太多了。
“烈焰燎原终有熄灭时刻。”莱斯特只会说火帝古语。“然弑亲之仇莫敢忘记。”
“亦然。”微妙而带有腐蚀性的浅笑，里维埃王左手微抬制止武将们的动作。“刀剑收回，去拿水来。”他知道怎么处理这远方来客。“你现在站在我的土地上。”
清水被装载白银包边的角杯里端上来。莱斯特在全体武将及卫士们警惕狐疑的目光下拿起角杯一饮而尽。“以空中地上水域诸贤者及吾红莲之荣誉为证。”他喃喃念诵宾客誓词。
现在阿曼德君臣一众总算能欢迎远方来客了。
或曰不速之客。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第 42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