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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 38 章 ...

  •   即使是在梦境中扎伽利也不曾丢开拐杖独自前行。
      那为什么他还长出了双腿?

      此处乃是米拉尔宫内重要的长廊,山南柏树构筑的窄拱能流露出一丝天光,脚下的夯土地面铺着漂白如新雪般的毛毯。七根青黑铜柱一溜沿着内墙排列,在信风的推动下缓缓旋转,其上铭文密布,光芒明灭。

      抱着小小扎伽利的手骨节纤细,拇指上带一个白玉扳指,手腕以上被袍袖掩盖,肩上披着一条漂白的沙图什,袖口及衣襟装饰了一圈指北花的刺绣饰边。

      小小的扎伽利被带着从铸造着符文的铜柱前走过。“这些是追随被贤者属意的先知的诸使徒,记录他们力量的真言。”清澈而沉静的少年话音还未曾缺损,宛若暗渠下的雪水流淌进孩童蒙昧的灵明,使他从无知中脱离:“遵从自然的菲彼斯,天地不仁;公正执法的米拉尔,眼见为实,他对于米拉尔品第有着特殊的意义,乃是这市镇各方面的建立者,”也是历代舍培尔氏族所尊奉的贤者。“因此你要牢记镜中人的教诲;追逐长风的黎凡特,为所欲为··”

      “他怎么可以呢?”孩子并不懂得这些。

      “因为他是先知最强大的战士,因为他是黎凡特,所以他能够,而你必须相信。”少年带着扎伽利继续往前走。

      “殉难赴死的巴多玛,仁慈与虔诚。”少年的声音顿一顿。“然而他的美誉都来自他生命的消亡。”我决不会愿你效仿他。和自己一个颜色的眼睛温柔的看将过来。

      “血舞之女纱罗梅朵,义勇的美艳。”

      “长于质询的阿明尼安,触犯禁忌而遭到裁决,他的真言没有留存。”那铜柱上有一段铭文被磨灭了,其上被绿花覆盖。“他的死亡带来的教诲乃是,质疑并不可触碰所有事物:贤者的仆从们,以他为戒,你们不可去触碰那雷电编织的藩篱,注定一无所获而失去仅有的生命。”

      “扎伽利,你一定记住这句话。”

      他们继续前行,而这已经是尽头了,最后的铜柱上没有任何铭文。“这是第七个使徒,不知名讳的被宽恕者,可以是任何人,只因任何人都有可能需要宽恕。”

      “可是这不对,无罪的人并不需宽恕,而有罪的人怎么能被宽恕呢?”

      “你一定记住这句话,你也会有需要宽恕的时刻。”

      “为什么?”

      “因为我看见了。”

      少年低头看着扎伽利,抬手,指掌温柔拂过自己双眼,将它们捧在在手心,脸上留下空洞阴影,嘴角委婉似笑意盈盈,眼窝之中红泪流淌。

      一睁眼看到的就是阴暗的甲板,上面有人在唱歌。尽管海女说起话来也像是在唱歌,但说话是还是不会奏乐的。

      “信风之子将会重返大地,请别悲哀
      棚屋将会回到蔷薇花园,请别悲哀
      如果洪水即将来临,吞没所有的生命
      母船是你们在风暴中心的指引,请别悲哀”

      箜篌拨弦声音衬着海女特有的难分性别,柔润甜美的歌喉。

      这可不是能在船上唱的歌啊。

      成人间也是会嬉笑打闹的。

      “木塔莱格,扶我起来。”扎伽利指令奴仆,尽力抓起拐杖。

      异族庶民的乐趣,他想去看看呢。

      此时风速平稳水情优良,不过是无敌可御的安奈杰拉德坐在甲板上唱歌罢了,张满的风帆投出一片阴影,海风撩拨着青铜色碎发拍打海女青年光裸的焦褐色肩膀。不当班的船员们围坐在歌者四旁,并不和声只是倾听地入神。

      而有人必须对扎伽利的光临做出回应:“参谋大人。”埃里克抱着箜篌站起来行礼。“多有烦扰恳请见谅。”麻纱风帽拉的很低,几乎遮住眼睛。

      “无妨,不多的闲暇有些娱乐也是合宜。”只要有风暴时各安其位即可。扎伽利示意奴仆给自己辟出一方席位。“既然天气静好,我也愿听一听。”

      安奈杰拉德撅嘴微笑,理所当然的没有拒绝,他已经对扎伽利(自认为)学者式的好奇心习惯了。“帕米尔的客人,我只唱我愿意唱的。”不管你愿不愿听。好些船员离开了歌者的圈子到别处去了。这真是异族式的无视理解不知规矩,不过毕竟是异族,扎伽利决定不去追究。

      文雅的询问:“佩里先生,我不知道,原来在航程中也是能演唱字句不详的歌谣么?”

      “那是帕提亚陆地民胆小,他们生于土地,畏惧大海,因而害怕风暴和被海浪吃掉;对于海的女儿,我们死生于海,若风暴来了就收帆死战而存活,或者船将我们丢给大海,葬以鱼腹,而已身披鳞片的姿态重生于波涛之中。”水獭样的大眼睛里盛满奇特的无畏。

      于是他将先前听到的歌再唱了一遍,但是埃里克加了一段欢快的琶音,歌者和听众到最后的笑起来了。“你小子毁了这首歌··”后者如孩童恶作剧得逞般爆发大笑。

      “戏弄你算是我的乐趣吧,安奈尔。”埃里克看上去非常开心。“对于陆地民而言,船上可是很无聊的。”扎伽利尽管对这话深以为然,即使他不清楚这脸上总是挂着腻味谄笑的随从对什么真的有兴趣,不清晰的东西真是令人厌恶。

      “大海的歌姬安奈尔,尤其喜爱一些伤感小调。”埃里克似有不满般。“并且认为这些软绵绵的曲子最适合他的声音。”

      “就是这样。”安奈杰拉德欣然赞同。“我的特质。”

      贤者在上,海女一族的脑里装了些什么没用的玩意儿?扎伽利心下暗道。不过没等他有所回应,主桅上一声飘渺的高歌,船员们立刻变了神色,急速冲向特定位置,安奈杰拉德比他的同族更加敏捷得多的冲上船楼,手足并用启动弩机——还不停的呵斥着一群略显迟慢的新手,用他那拔高了和阉人无二的嗓音。

      “有客人来访呀,请先下去吧大人。”埃里克上前一步引路向内舱室。

      “我注意到她们只升起了床弩。”扎伽利一手拐杖一手奴仆蹒跚下行,短短几步路因为曲折和高度的改变而显得格外漫长及艰难。

      埃里克接过话头答道:“会参谋大人的话,现在我们正靠近碎链列岛外围,而最终我们将穿过它。”才能停泊阿勒坎德拉萨乌德补充食物淡水,在芙洛伦的外港下货,再在瓦伦蒂诺下船。

      “碎链列岛。”扎伽利轻声说道。“沙漠风暴。”他们正在接近一处传说的地域。
      千年之前的碎链列岛并不是一串暗礁密布的岛屿,而是连接倭索伊季法哲鲁山与乌尔塔萨乌德地区的细长地峡,高山与沼泽间断分布其间。几乎是整个火炽帝国最富庶的地区,然而一场风暴将它撕碎:某个先知在乌尔塔萨乌德兴起,自称长风之子与至尊皇女后裔,天地间唯一的天主的使者,并奉其旨意讨伐世间一切堕落,而皇族、贵胄和富商自然首当其冲。那时连绵的战事将双方拖进深渊死地,直到最后的决战,先知和他的舰队,连同羽蛇皇族的所有力量一起,在地震、海啸与前所未有的风暴中消失殆尽,后世称之为沙漠风暴。

      而现在个水手都知道碎链列岛是内海海盗的大本营,凡通过此地的船舶都会被海盗顺手带走些什么。以空中地上水域诸贤者为证,他们可不能从锦凫号上带走他的东西,那可是经过他仔细筹算妥当安排决定的,如果出现误差就太让人恼怒了。扎伽利默默想着。不仅得不到预想的效果,而且会带来败亡。

      “今日宵禁及灯火管制,有触犯者格杀勿论。”他吩咐一个女奴去给莱斯特念书解闷:“如果他想拿你寻乐子,就说外面有海盗,入夜了也不要上灯。”总之小声。“接下来直到天亮也不许来我的舱室,无论船员、近侍、所有人,以及奴仆,木塔莱格也一样。”所有人应声领命,扎伽利甩脱奴仆的扶持,拄杖挪动坐下,目视最后一人退出舱室,留出他的封闭空间。

      从手边漆柜里拿出他的黑石平面盘,打开一小瓶石英细砂倒进去,在堆积的小丘尖顶摆一颗磷光照明石,不停颤动着随时要滚落的样子,毕竟是在船上,绝难获得一个稳定的平面,不过就省得去模拟海水波动了。

      石英砂在船体的震动下不断下滑最后形成波纹起伏的平面,扎伽利双手虚掩石盘,注视着于其中游走的磷光照明石,不似其他照明矿石这般耀目却短促,磷光照明石的光芒微弱而持久。心中默念对镜中人的要求,微红的磷光在他眼中褪去了原色。

      眼中所见绝无虚伪矫饰的镜中人,请让你的从者看到被夜色遮蔽的东西罢。

      石英砂的细流和牛奶一样白。锦凫号位于正中,杏仁一般大小,一动不动的,海水从两侧后退。远处是碎链列岛的礁岩时隐时现。

      少顷,石盘边缘钻出一小颗长船,针尖一般大,多脚而迅速,航迹纤细的拖曳出狡猾的弧线,接近中央的锦凫号。一波齐射足以使这样的敌人退却,去找寻更加驯服的猎物。

      但这仅仅是个开始。

      一列长船从南侧显现身影,前行,齐头并排,散开。追逐游戏要开场。死咬住后方,紧追不放,几枚细长的火焰尾羽,从长船透出落到了水里,真是心急啊。

      歌声在发出指令。

      弩箭带着小罐里的燃烧的硫磺沥青在长船上开出橙红墨色的花朵。

      锦凫号挣开混乱长船的包围圈,逸出一段距离。

      然而南面斜刺里重来一艘划桨船,撞锤直冲侧线,不出意外应该是避不开的。

      扎伽利觉得这样会吵到莱斯特,尽管这样的情况下不会有人睡得着,但病人除外,所以决定做些什么。

      “请降,镜中虚影。”他喃喃道,吹开两船之间涌动的浮沙,浓烟弥漫,他听见头上传来的惊呼,她们避过了这次致命的撞击。
      于是加速脱出决定。

      紧急掉头三十度,不减速。

      身外加诸的扭曲船体的力量,板子里的木楔似乎在呻吟哀嚎,有人撞到了舱壁,呜咽抽噎,在劝诫下归于沉寂,压抑的恐惧气氛填满甲板以下,底舱以上。

      升降机的滑轮刮擦噪音,绞盘不停转动的声音好像有人喊疼,弩手们的歌声发出又一个指令,旋律扎伽利好像听过,猛然想起这原是黎凡特的哀恸,但在海女的口中有着不同的用途。

      她们放下了小艇。然后扯开附加风帆抛却同伴而逃,一点一点,将所有抛在脑后。
      长船将那小艇圈住了,他们获得了它。

      天亮以后的收尾
      “起火点两处,帆索断了五根,破了一张小帆。”并不大的损失,但也不小。

      因为,安奈杰拉德·佩里消失了,所有的船员们工作一如往常。

      船长萨菲尔是这么说的:“按照我们的规矩,安奈杰拉德已经归于大海。”

      “并非如此,我记得你说过的话,那年轻人是你们给海盗上的税钱,船长女士。”扎伽利一眼扫过船长舱室的陈设,不见的东西并非仅有一人。“我实在不理解你们海女的做法。”以空中地上水域诸贤者为证,没有哪一条人间的律法能够允许将自己的同族出卖。

      萨菲尔利索的回答:“放在平日里或许不会,但这这一趟运的可不一样,将您运到瓦伦特的收益比一条小青鱼的价值大多了,安奈杰拉德或许是夫人的儿子,但也只是个毛都没长齐、双手也未曾染红的小孩,他目前没有价值,那是只有大海的盐、铁和血才能给他的东西。”她裸露的胳臂上,扭曲的刀痕就是一条条丑陋的爬虫。

      看来海女不是女人,至少不是他所定义的女人,就像沃特拉的男人也不是真正的男人一样。扎伽利最后得出的结论并没有让他感到舒畅多少。

      只是那透着古怪甜美的歌声,开始时候,感觉不适;突然不见,很是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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