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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逢生 ...

  •   “这么老半天了,怎么还没个动静呢?”

      那头打得如火如荼,徐中这头也不安生。日头升得老高,他实在等不及了,让孙二威把他扶起来,迎着太阳,眯着两眼眺望。

      孙二威见他这副坐不住站不住的担心样,也被传染了似的,紧张得手心直冒汗,在裤腿上擦了又擦。

      “你媳妇一看就是富贵相,福大命大的,兴许正和鲁贼打到要紧时候,抽不出工夫呢?你也别急了,一会儿准能有信儿。”

      徐中不答他,岔着腿,踮着一只脚,半身都靠在树干上,姿势怪模怪样的。

      孙二威忍不住道:“要不你还是趴下算了,这么站着我都替你难受。”

      徐中咬住牙,大汗淋漓地:“没事没事,我就这么待着好,屁股不怎么疼。”边说着,边又伸长了脖子往远处望,像是要把天盯出个窟窿来。

      孙二威摇头叹了口气,想劝他的话只得都吞回肚子里去。

      就在这时候,西面忽然传来一声尖厉的哨音,随后,一朵火红的烟花在天边炸开。

      “来了!!”徐中叫了一声,腔子里的血全冲上头顶,脑袋里也像炸开了烟花似的,连声音都变了调,“三哥你看!烟花!哈哈哈哈,我就说我媳妇儿命好,菩萨佛祖都保佑他,怎么可能有事呢!”

      按照飞鸽传书中的约定,只要卢渊发回了信号,就表示他仍安然无恙。

      孙二威见状,也是狠狠松了口气。

      他一转头,看徐中乐得跟哭似的,嘴角便跟着咧开来,大声调侃道:“徐老弟,你看看你呀,多大的出息。往后你媳妇说往东,你敢说个西不?”

      徐中乐道:“他说往东,那当然是有往东的道理。”

      孙二威撇撇嘴,两眼朝天,一副“你没救了”的表情。

      便又听徐中道:“听我娘说,我爹活着的时候事事都听她的,我爷爷也是听我奶奶的。”

      孙二威算是明白了,“嚯”地一声,道:“敢情你们老徐家祖传怕老婆。”

      “这不叫怕。”徐中丝毫不觉得没面子,反而乐呵呵的,搭着孙二威肩膀道,“他是我媳妇儿嘛,我就乐意对他好,把他宠上天。嗨,三哥,我跟你说这个你也不明白啊,你又没有媳妇儿。”

      孙二威:“……”为什么突然想打死这小子呢?

      说话的这片刻工夫,沙河已给众人填得七七八八。河水涓涓西行,仿若一头凶兽眨眼间变作个温婉的女子,全然失去了威慑力。

      下游处,两军仍在混战,几百名大孟山好汉无不杀得眼红血热,大有要同归于尽的意味。而就在这时,卢渊突然下令:“全部人马向河中撤退,准备渡河!”

      渡河?

      寨兵们面面相觑,当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这般宽的河道,这般急的水流,跳下去那不是找死吗?

      其实就连卢渊自己,也觉得这一切匪夷所思。以至于在他命人放出烟花信号后,仍捏着那张信鸽传来的字条发怔。

      这上面的计策……

      他向来知道徐中有急智,却多是市井间的把戏,难登台面,更从未想过能派上什么大用场。

      这一次,徐中的确教他大吃一惊。更惊的是,自己单凭字条上寥寥数语,便下达了渡河的命令。

      卢渊微蹙眉头,此刻方始发觉,自己对徐中的信任竟已有这般深。

      思索间,身边传来一阵拔高的欢呼。

      “快瞧啊,河水变浅了!哈哈,真他娘见鬼啦!”

      “嘿,生死簿上没叫咱今天死,小鬼哪敢收?爷们儿们还等什么,过河呀!”

      呼喊声四起,汉子们争先恐后地扑进河水里,场面如下饺子一般。众人狂喜之下仍在想着,这莫不是老天爷给变了个戏法儿吧?

      卢渊眼中一亮,收敛了心神,一面安排一支人马拦在岸边阻挡鲁兵,一面敦促众人加紧渡河。

      众寨兵便纷纷将兵器别在腰里,相互挽着胳膊,搭着膀子,肩并肩地淌水前行,不多时,就陆续走到了河心。

      卢渊提剑斩伤两名鲁军小头领,探身一抄,把其中一人抓了起来,猛力投向人堆里。便听得哀呼声大作,追来的鲁人竟被砸倒一片,周围众人俱都惊叫躲闪。

      “怎么,区区一条小河,楚人过得,你们就过不得?即刻渡河杀敌,违者军法处置!”鲁将见手下们止步不前,大声呵斥起来。

      他身边的偏将却道:“河水忽然变浅,怕是有什么蹊跷。何况若论起水性,兄弟们比不过这些南人,水中作战恐会吃亏。”

      “放屁!”鲁将竖起眉毛,指着沙河,“游水不行,走路也不行了?不过才淹到腿根,有什么妨碍?”

      “可是将军……”

      “不必多说了,肉到嘴边,岂有不吞的道理?这个带头的颇有几分本事,今日不杀,日后必成祸害!”鲁将抬手阻了偏将劝言,高声道,“众将士听令,随本将军渡河追击!”

      军令如山,鲁国士兵再不敢有异议,纷纷冲入了河中。卢渊见其来势汹汹,难以阻挡,便吩咐殿后的几十人毋须恋战,全速过河,自己也一甩马鞭,朝对岸而去。

      不几时,双方便在河中遭遇,交起手来。

      一些鲁兵不谙水性,被楚人按进河里溺毙,但敌人到底人多势众,转眼也将大孟山的汉子们杀伤了不少,振奋地大吼大叫。

      鲁将见此,更加确信了自己的判断,吆喝一声纵马入水,大喊道:“杀!!”

      话音未落,便听砰然一声响动,又是一支烟花射上半空。

      众人不由纷纷抬头望去。

      鲁将愕然间,偏将上前来道:“楚人以烟花传讯,怕是还有伏兵接应,将军小心为好。”

      鲁将皱起了眉,也觉得情形有些不寻常,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他拉住马缰,站在水里观望片刻,既没见到“伏兵”,也没发现什么别的异样。

      此时,卢渊和他的人马都已陆续过河,一部分鲁兵也跟着追上岸,在对面展开新一轮厮杀。

      鲁国将领不由哼了一声,道:“楚人狡诈,惯会耍把戏虚张声势,大家莫要上当,冲过河去,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一声令下,将鲁兵们心头那点顾虑尽数打消。一时间士气大振,仿佛胜利已是鲁军囊肿之物,唾手可得。

      “杀啊!!”呐喊声再度激昂,鲁国兵马势如破竹,将战线不断向前推进。鲁国将军面露得意之色,响亮地一扬马鞭,便要策马奔向对岸。

      就在这时,河流的上游方向却忽然传来一阵隆隆响声,仿佛沉睡的巨兽苏醒时,喉中滚过的第一声吼。

      紧跟着,所有人看到远方有道银白的水线,朝这边迅速移动过来。几乎一息之间,那水线就变作了一屏接天接地的巨大水幕,裹挟着震耳欲聋的巨响扑至面前。

      “水啊!!!发大水了!!!!”

      尚在河中的鲁兵无不骇然,大呼大叫着四处逃命。然而大水奔涌而下,顷刻便已没顶,连惨叫声都被洪水淹没。沙河中,到处漂浮着溺水的人,黑压压白生生的一片。

      鲁国将领不及回退,也被河水冲下了马背。亏得他涉水不深,又有左右数人七手八脚地抓住他,一齐发力,才将他湿淋淋地拖回了岸上。

      河对面,早已陆续登岸的大孟山汉子们见了此情此景,也不由大惊失色,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只有卢渊明白,当第二枚烟花发出时,徐中和孙二威等人便在上游指挥,令人将填塞河道的麻袋凿开一个缺处。

      被堵住多时的水流乍一寻到宣泄口,自然是奔腾直下,声势更胜平时,一下便把正在渡河的鲁国军队拦腰截断。

      卢渊看准时机,剑锋一指,立刻率众调转头来,和过了河的部分鲁兵正面交战。那些鲁兵惊魂未定之下,哪还有半分战意?反倒是大孟山众匪绝处逢生,士气正自高昂,几轮激烈的冲杀过后,便将敌人打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

      南岸的鲁国兵马遭到大水阻隔,眼看战况一路逆转,却救援不得,纷纷沉默着垂下脑袋。

      偏将亦紧皱眉头,上前劝道:“将军,此战大势已去,请下令回城罢!”

      “回城?仗打成这样,本将还有什么脸面回城!你要我如何向二位殿下交代?”鲁将站在河边,面如土色,湿发狼狈地贴在脸侧。

      他这次带了三倍的人马,连夜追击,原以为将敌人堵在沙河以南便如瓮中捉鳖,志在必得。谁知这淘淘河水奏响的不是楚人的哀曲,却是他麾下千余名鲁国兵士的丧钟。

      鲁将喟然长叹一声,拔出剑来,便要自刎于河边。周遭部众大骇,纷纷将他拉住,连道“将军不可!”

      双方僵持不下的当口,六横城方向忽然吹起一阵急促的号角,紧跟着,天边也冒起了一团团火光烟柱,如黑云蔽日。

      众人俱是一震,鲁将失声叫道:“有敌攻城,我们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了!”

      偏将便道:“此生死存亡之秋,敢请将军以大局为念,带领我等回城增援。”其余大小将领听了,也均连声附和。

      那将军本就是一时激愤,才动了轻生之念,这时已冷静不少,心中直骂自己糊涂。他回头望一眼对岸的战势,知道这些兵士只得舍弃了,当即又是一声叹息,急忙忙集合残部,打马朝回城方向去。

      卢渊见天边浓烟滚滚,便知是韩铮率兵强攻六横城,那鲁国将领此时赶回,怕已有些不及。待他今日休整一晚,明早再与孙二威合兵伐鲁,两面夹击,破城的机会便极大了。

      此时,北岸的战斗终于宣告结束。一些人负责打扫战场,缴获战利品,另一些人则开始在河边的空地上架起火堆,取出口粮充饥。

      汉子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聊起方才的胜仗来,无不兴奋异常。他们谁也没有想到,自己这次不单能囫囵个儿地回去,还把鲁人杀得落花流水,就连那眼睛长在脑壳顶的将军,都差点自裁当场。

      经过这次,他们个个对卢渊都佩服得五体投地了,论武艺,论指挥作战,都是没挑的。又有人传,听说那水淹鲁国狗贼的主意是徐中想出来的,千钧一发时用信鸽递了过来,这才化险为夷,众人听了,便又是一阵赞叹。

      晚些时候,困乏不堪的寨兵们到底撑不住了,纷纷寻个平整地方,倒头呼呼大睡。

      卢渊不喜被人打扰,便独自坐在一处篝火前,手执木枝,缓缓地挑动火苗。他低着头,望着溅起的点点火星看了许久,也不知在想什么,几乎等其余人全都睡下,四周一片呼噜声时,才把长剑朝膝上一横,闭起眼来养神。

      次日,天刚大亮,便有阵马蹄声越响越近。

      众匪不知来人是敌是友,都警觉地爬起身,抄了兵器在手。卢渊也朝那声音的来处望去,便见远处低缓的山坡上,一匹黄马飞奔而下,马背上隐约有个骑者身影。

      “媳妇儿!”

      马上之人轻快地喊了一声,距离又拉近丈余。卢渊目光一凝,瞧见徐中整个人趴在马上,双臂紧搂马颈,分明是一副不擅骑马的模样,却偏偏将马催得飞快,好似疾风一般,转瞬即到了跟前。

      这个不知轻重的。卢渊暗暗皱了眉。

      果然,徐中只晓得如何叫马儿跑,不晓得如何叫它停下,只得由着它,在原地不住兜起圈来。

      许是一路上被鞭得吃痛,黄马显得极为暴躁,一会儿扬起后蹄,一会儿长嘶人立,直颠得徐中五脏六腑都快吐出来。

      卢渊纵身跃入场中,手腕一绕,马缰便在他掌上缠了数圈。发力间,绳索绷得吱吱作响,竟生生将马头扯得一偏。

      骏马吃痛之下,连嘶三声,犹有不甘地踢踏着马蹄。却终是知道对方不好惹,停下步来,只生闷气似的噗噗打着响鼻。

      “才学了多久骑马?不要命了?”卢渊冷着脸,张口便斥。

      他掌心留下的勒痕又深又痛,无法想象徐中是用了多大的力气策马,才将这性情温顺的马儿激出这般火气。

      徐中也是心惊肉跳,猛喘了几口大气,才抬起头来,道:“媳妇儿,你这么说可太没良心,我还不是因为担心你,赶着来见你?”

      饶是再深情的话,配上一副嬉皮笑脸的样,便也大打折扣了,何况他这话说出来,本就没几分正经。

      但卢渊一抬眼,就看到他一身风尘仆仆,眼里血丝遍布,难掩疲惫,说话时却偏带着那股子贼兮兮的笑意。

      不知是不是赶路太急的缘故,徐中的衣裳和裤脚上都溅了不少大大小小的泥污。本就随意扎起的头发更加乱了,脸上又是土又是泥,他嘻嘻笑着,抬起手背一抹,便连那一丁点干净的地方也被抹成黑黑黄黄的一片。

      比起卢渊来,他倒更像是刚打过一场仗的人。

      “你……”卢渊的目光动了动,一时怔住。他自然知道徐中这一身狼狈因何而来,他心底此时此刻的震惊,也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卢渊向来自诩见人极准,对于徐中,更是早有一套论断。然而时至今日,他不得不承认,他似乎还不够了解这个人,更加想不到,徐中究竟还能为他做到什么地步。

      图什么呢?难道真像徐中说得……那么喜欢?

      卢渊有些心乱,还未开口说话,徐中却身形一歪,自己翻了下来。与其说“翻”,不如说是从马背上滚下来,幸好卢渊及时伸手,他才没直接滚进泥地里去。

      卢渊扶着他,问道:“你的伤势可好?”

      “不好,疼死我了。”一见到卢渊,他的无赖性子便又上来,再不是昨天那个能咬牙强撑的好汉。当下毫无羞愧之心地往人身上靠,恨不得整个人挂上去才好。

      “徐中!”光天化日之下这般模样,委实不成体统。可对着徐中几无血色的脸,卢渊难得地心下一软,没说出什么重话。

      他不说,徐中便装起糊涂,抱着他,占了许久的便宜。徐中只要看着他,就忍不住咧开嘴角,唤上好几声“媳妇儿”。

      而无论是卢渊脸上微小的表情变化,眼底一闪而过的局促,错开的视线,或是拢紧的眉峰,都仿佛在一瞬间鲜活了这张总是冷冰冰的脸,让徐中心花怒放,喜爱到心尖上。

      他快马加鞭赶了一夜的路,把孙二威他们都远远甩在后面。这时看到卢渊完完整整地站在面前,松了心里那根弦,困意和痛觉才铺天盖地地罩下来。

      伤口越来越疼,像有只野兽的爪子把肉撕开了似的。徐中实在站不住了,弯下腰,把头抵在卢渊的脖颈间,脑袋和身体都在朝无底的深渊里沉。

      “媳妇儿,我这回……可没再给你丢脸了吧?”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徐中琢磨着,他这王爷媳妇儿样样过人,就像是挂在天边的月亮,寻常人碰也碰不着。许是要等到有一天,自己也一步步爬到了天上,才能堂堂正正地,跟他站在一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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