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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绝地 ...

  •   星夜东行的马队宛如一条漆黑长蛇,沿着浩浩沙河,缓慢地移动。每一匹马的背上,皆驮负着小山般高的麻袋,人们则牵着马缰,徒步在旁。

      走在最前的孙二威望了望天色,不耐烦地挥鞭催策,偏那马祖宗也是个拧种,咴咴嘶鸣一声,步伐毫不见促,急得他满头大汗,扬鞭又要去打。

      倒是徐中拦着他:“三哥,马背上东西多,你就是把它打死了,它也跑不快啊。”

      孙二威动作一滞,半晌才垂下了胳膊。

      看着队伍像龟爬似的往前挪,他心里着实憋闷,撇头骂了两句,仍不痛快,最终狠狠一拍大腿,道:“我心里急啊!徐老弟,大孟山上千号兄弟都在前头跟鲁贼拼命呢,那可是咱所有家底儿了!”

      “三哥,摊上这档子事,不光你一个人急,我连媳妇儿都搭进去了,到现在没个准消息。”徐中趴在马鞍子上,一路下来,颠得伤口几度裂开,折磨得他死去活来。

      孙二威一听这话,马上道:“那还等什么?要我说,咱现在就掉头往回赶,跟狗娘养的鲁国蛮子拼命,怕死的是龟儿子!妈的,都是孙猴子托生,谁还怕捅漏了天?”

      徐中歪过头来,看着他道:“逼到这个节骨眼上,横竖也就是烂命一条。我没啥好怕的了,就怕天塌下来,大家伙儿一块压死,白瞎了老天爷给的活命机会。”

      孙二威一愣,迟疑道:“老弟,你……你真觉得这是个机会?”

      徐中道:“三哥,别人不信我,你得信我啊。咱这次要是时运高,兄弟们都能活下来不说,还能叫鲁国蛮子吃不了兜着走,连本带利赚回来。”

      孙二威皱了皱眉,不言语了,拽着马闷头赶路,似乎在思索徐中的这席话。

      过了好半晌,他才长长吐出口气,转过头道:“行,三哥这回就拿身家性命跟你赌了。老弟,你尽管放手做,胜了算你大功一件,败了,咱爷们儿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孙二威的嗓音本就洪亮,说出这番话语来,更是字字铿锵,徐中听了,也不由精神一振。他听出对方全然信任之意,心头感动,便觉得热血沸腾,认真道:“三哥,冲着你这句话,兄弟也绝不能叫你失望,你等着看吧。”

      临至背水一战的境地,方才那满腔郁结反倒一扫而空,孙二威大笑两声,道:“好!等拿下了六横城,用鲁国狗贼的脑袋祭寨旗!”半晌,忽又想起徐中重伤在身,关切问道,“老弟,你那伤还撑得住吗,要不咱们……”单听他说话时气息粗重,便知道这一路上忍得辛苦,有心停下休息,可这时节,哪还容得片刻耽误?

      徐中明白他的意思,此刻也的确是汗湿重衣,两股战战,若非夜深天黑,任谁都能瞧出他的脸色难看已极。

      他却一反往常那怂包样,嘿嘿乐道:“我平时是孬种了些,但总不好孬种一辈子,三哥,你照旧赶路,不用顾着我,只当成全兄弟也做一回英雄好汉吧。”

      事实上,一想到卢渊这会儿兴许已被人堵在河对岸,跟鲁兵交上了手,不知还能抵挡多少时候,受没受伤,徐中便没心思去管自己的屁股了。他心头一时像被只手攥着,一时又像被石头压着,真比身上的难受还要难受数倍。

      三更时分,队伍终于到达上游的分岔口,除了脚下这条沙河外,另有两道支流横着割开广袤的平原,绵延北去。

      孙二威按徐中在路上说的法子,吩咐众人卸下马上负重,将装满岩块碎石的麻袋不断投入河中。一时间浪花四溅,周围皆是来来去去的脚步声,以及扑通扑通的水响。

      如地图上所绘,此处的河道偏窄,正是填河断流的最佳所在。

      饶是如此,众人仍是一刻不停地忙活了半个来时辰,才见着沙河明显变浅,河水改道,转而盈满两条支流。

      “消息送出去了没有?”孙二威抹了把大汗,揪过身后的小寨兵询问。

      小寨兵忙答:“三寨主放心,小的在半道上就放了信鸽,算算时候,估摸也快送到了。”

      孙二威这才点点头,松了口气,一边命众人继续投掷麻袋,一边走去一旁,将情形告知正趴在树下休息的徐中。

      徐中笑道:“我媳妇儿聪明着呢,只要他看到消息,知道了咱们的计划,一准儿不会出什么差错,咱们听信儿就成了。”

      孙二威便道:“那是,那是。”

      两人说完,又都沉默下来,心中皆清楚得很,这话有一半是说给自己听。

      他们这一路紧赶慢赶,来到此地仍是花费了不少时间,河道虽窄,也绝非一时片刻可以阻断。现如今,天边已有些微泛白了,清晨冰冷的天光照亮漆黑的沙河。

      两人心头都不轻松,凝望着隐隐泛出土色的河流,不约而同地想:万一鲁国派出的兵马多,提前结束了这场战斗,那又该怎么办好?

      转眼间天色大亮,河水中如有一张看不见的血盆大口,吞噬着一袋又一袋被投入其中的石块。而在其开阔的下游地带,水势滔滔,兵戈交接之声犹烈,茫茫旷野之上,处处响起的喊杀声如惊雷一般,响彻霄云。

      “不好,后面没有路了!”

      队伍里有人惊呼出声,顿时引起一阵骚动。在数倍于己的敌军围逼下,数百名大孟山寨兵且战且退,直至被奔涌的长河拦住后路。

      众人眼见水流湍急,人若走下去,决然没有生还的可能。而前方,大队鲁兵很快在地平线处出现,马蹄激起的烟尘形成一道灰白的线列,不多时便近在眼前。乌压压的敌阵中,两面黑锦龙旗烈烈漫卷,张扬着这个崇尚武力的北方民族与生俱来的嗜血与彪悍。

      “直娘贼,张勇那王八羔子不得好死,借刀杀人阴老子!老子做鬼也饶不了他!”众匪间骂声四起,这群经历了一整夜奔波拉锯的汉子早已乏透了,只因较着一股劲,才硬撑到现在,谁知却是身陷绝地,插翅难逃。

      沙河奔啸而过,浊浪排空,到处都弥漫着河水的潮湿气。此一刻,仿佛连呼吸都加倍困难起来。

      大孟山众匪高举着兵刃,与敌人怒目相向,抵抗却已显得毫无意义。人人都知道,双方拼杀到这个地步,除非还有奇迹出现,否则脚下这片黄土,便是他们这几百号人的埋骨之地!

      人群中央,卢渊跨坐在白色战马上,单手握着缰绳。

      从那张一贯沉冷的面孔上,人们无法将他心中所想看透半分。仅能见到,马背上的男人腰身笔挺,英姿勃发,额际汗湿微乱的碎发下,是一双如鹰隼般冷厉锋锐的黑眸。

      无论在怎样狼狈的情形下,他的尊贵与倨傲都仿佛是理所当然的。

      数丈开外,通身甲胄的鲁国将领纵马出阵,傲慢地扬鞭一指,讥讽道:“尔等羸弱妇人之辈,还不放下武器,自己滚过来投降?”话音一落,严阵以待的鲁兵齐齐放声呼喊,兼以兵器击打铁盾,锵锵作响,震天动地。

      众匪心头本就憋着怨气,受敌人如此羞辱,当即群情激愤,乱纷纷地大骂起来。

      “滚你妈的龟孙子,带种的放马过来,别净会嘴上放屁!”

      “爷们儿们遭了小人陷害,才轮到你们这帮鲁国蛮子耀武扬威,老子今天就是死,也先杀几个当垫背!”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叫骂不停。

      沸反盈天的混乱当中,卢渊冷哼一声,反手摸出两支铁镞黑羽的长箭,弯弓拉弦,嗖嗖两箭并出,敌阵中高耸的旗杆应声而倒。

      “好!好箭法!”随着两面黑龙旗落地,众匪大受振奋,爆发出一片赞叹高呼。

      两军对垒时被敌人射落旗帜,这由来是极失颜面也极损士气之事。鲁国将领笑容顿僵,一张黝黑脸膛仿佛更黑了三分,军中兵士亦被卢渊勇武所慑,喧喧腾腾地升起议论声。

      鲁将气得手足发抖,胸脯不住起伏,随即一挥马鞭道:“竖子无礼,胆敢辱我国威!给我杀,杀绝了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楚人!有能擒杀主将者,赏金五百,加爵一等!”

      重赏在前,加上双方人数悬殊,众鲁兵便不再顾忌,全都手执长刀冲向河边。一时间,人潮如黑云压至,脚步与马蹄声交织在一处,好似连大地也隆隆震动起来。

      怒波滔天,喊杀声响彻四野。

      这一刻,等待着大孟山儿郎们的,仿佛只剩下被这洪流吞没的命运。他们不由得握紧兵刃,紧紧地靠在一起,一张张被风霜雕刻的硬朗脸庞上,满满都是悲壮神情。

      望着不断逼近的鲁军,卢渊心中却是前所未有的静。

      朝堂纷争,阴谋阳谋,一切曾令他耗费了无穷心力,曾被他认为是极重要的东西都在此时远去了。而另一些事物,却莫名清晰起来……

      他想起少年时第一次出征,父皇送给他的那柄长缨枪,通红的枪缨飘在朔风里,好似烈火艳霞;想起在宫中无忧无虑的时光,母妃手把手地教他临贴,若写得好,便能吃到她亲手做的桂花糕;想起在宿阳城的秋夜里,楚国举丧,有只手拉着他,穿过一道道挂白披素的街巷……

      原来最难忘的,往往最不曾留心。

      铁骑与刀光近在咫尺,震天价的呐喊声里,卢渊挥剑直指前方。数百名大孟山寨兵咆哮着,嘶吼着,冲向他剑指的方向。

      “凡我大楚子民,必与侵我国土杀我同胞之敌寇血战到底,纵使战至一兵一卒,亦宁死不降!”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绝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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