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十八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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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林如海夫妇盼得多年，终再有了一胎，两相心满意足，只求得这个血泡泡是个男儿，能平安诞下，以续林家香火。为此，林如海每日必到贾敏房中，不论早晚的嘘寒问暖，更是各处求得安胎保身的灵药来与她将养。贾敏自知自己的身子不比常人康健，如今年岁已大，能平安产下麟儿也好，倘若有个好歹，自己没了那个福寿就罢，如连孩子都没保住，岂不辜负了众人一番心思？如此思来，终日里越发小心翼翼起来，唬的杜姨娘愈加伏侍得小意殷勤，倒是那夏姨娘听闻消息却病得越发重了。
日子转眼到了年下，天气越发将冷了，又连日来阴了几天，只怕便要落雪。林黛玉素来畏冷，到底还是犯了嗽疾，所以总不出门，只在自己房中将养，这天正觉得略好些，便同雪雁一块儿坐在暖阁里，临窗作针活。春纤两手拎着一个大铜脚炉进来，给林黛玉垫上脚，说道：“这才刚好些，多费了神又要坏了，姑娘何不只往太太那里去说说话？说来也有好几日未过去了。”林黛玉道：“那屋里且小心着呢，多说个两三句嬷嬷们就上来唠叨，只怕母亲也觉得劳神厌烦着。况如今天又短又冷，走一个来回，倒压了一肚子冷风。”雪雁笑道：“不是太太厌烦着，却是姑娘真心恼了。”春纤深知黛玉有些小性儿，正恐贾敏更悬心腹中胎儿，她心中不自在，今见雪雁不妨头说出来，没说中不好，说中了更加不好，忙笑道：“姑娘是这样的人，好容易盼来个兄弟姊妹的，她喜欢的比谁都甚呢，哪里还恼？你都会混说，嘴里有什么正经，等着我来拧了去。”
正说着，只见昭月捧了一件大红羽绉面白狐狸里的鹤氅来，笑道：“看天早晚要下雪珠儿，太太担心姑娘冻着，这还是去年贾家送来的，特特地叫找了这件出来给姑娘，快换上给太太瞧瞧去罢。”黛玉忙起身答应了，看了看鹤氅，笑道：“可惜了的，母亲现如今不比往常，怎么不披上，倒给我糟蹋了。”又向昭月道：“难为姐姐，这样冷的天送来，快坐下吃茶罢。”说毕，便往里间去梳洗。春纤道：“姑娘身子弱，看冻着，穿那一套毡的罢。”黛玉点头，即时换了衣裳，罩上那鹤氅，拢了白兔毛的暖袖走出来。昭月只坐了一会子，吃过热茶，和雪雁闲话了一回，待到黛玉出来，方同至贾敏上房中去。
这天正在掸房，杜姨娘在那儿看着丫头和婆子们收拾什物，外屋里还堆得乱糟糟的，见了她们，忙道：“太太在里屋歇着，进去说话吧，这里好让她们归着。”便携了黛玉又到里屋，那里头已收拾完了，显得眼里一亮。贾敏见她们进来，招呼了黛玉到自己身边，打量她那一身，笑道：“正对这个颜色，这些鲜亮花样儿也只得你们年轻姑娘穿才显得出来。我们年级大了，越发配不上。”叙了好些家常话，又向杜姨娘问道：“往年都有压岁金银馃子，今年预备下没有？是个什么定数？”杜姨娘心里知道贾敏今年是有意添补些，便说道：“已经预备下了。前儿那一包碎金子共是五十二两八钱六分，里头成色不等，共总倾了九十六个馃子；银馃子少了点，倾了五十九个。我想着今年有福祉，就私下里添了些，凑了一百六十六个，算得个吉利数儿。”贾敏一笑，点头不语。
一会子林如海也来了，瞧见掸房，笑道：“日子真快，刚过了夏好像没几天似的，一晃眼又要过年了。”一旁杜姨娘用小茶盘捧了一盖碗建莲红枣汤来，林如海便喝了两口，贾敏方问他从哪里来。林如海道：“扬州知府盛乔今儿来下了拜帖，赶年后请吃年酒。我说如今你身子越发重了，冷风朔气的如何禁得住？就连玉儿也禁不住。况每年至十五日，一连多日戏酒总也闹不清，今年不若都推了去，只等灯节过后天暖了，请了他们家来吃过几回就罢了。”一家人这厢说了几回话。至晚饭时，林如海留在上房陪贾敏、黛玉同吃，杜姨娘别处自吃了。饭后杜姨娘送了黛玉回房，贾敏由林如海搀着往院子里走了一回，回来又嚼了两颗杏仁，方才洗漱睡下。
至次日清晨，林黛玉起来，便觉身体发重，头疼目胀，四肢火热，到底昨日来往一回着了风寒。林如海忙找了大夫来诊视，只说：“无甚妨碍，吃一两剂药疏散疏散就好了。”开方去后，令人取药来煎好。林黛玉服下后，便盖紧被子渥汗，直至夜间发了汗，觉得轻省了些，次日起只吃些燕窝汤静养，倒又有几日不往贾敏那儿去，家人也不敢让贾敏来瞧，惟恐过了病气。至新年过后，渐渐春融，林黛玉还在病中，母女俩不得相见，林如海又愈加忙碌，竟有几日不着家，一时林府不免寂寞。
那日知府夫人来看贾敏，先至堂屋坐着。杜姨娘迎着笑道：“太太正盼着人来说话呢，这回可隔得太久了，什么事这么忙呦？”知府夫人道：“早就要来的，只是新年忙乱，我又不舒服了几天，才刚好，伊丫头又出花，幸亏托大家伙儿的福，出得倒很顺当，前儿送了痘疹娘娘，我才腾得出身子来。”两人一面说着，一面来至暖阁。贾敏披着灰鼠斗篷，靸着鞋，正在熏笼上坐着，看见知府夫人进来，早带笑便要立起身来。
知府夫人赶忙伸手扶住，瞅着贾敏道：“你月份也这么大了，瞧着倒不大显。”贾敏道：“可不是么，我这衣服还是前几月穿的，那日叫放大腰身新做了两套，还没有穿上呢。”知府夫人笑道：“这可是大喜，我见得多了，是养小子的身子总小，你没见我带伊丫头的时候，才五个月比人家七八个月的还要足实。”杜姨娘站在一旁陪笑道：“虽然如此，到了这个月份，也要保重着些。照我的意思，太太没事只管在屋里歇着，却是哪里肯听呢？”知府夫人道：“走动走动也好，走得多养得快，只留神不要磕碰着就是了。”贾敏听着大悦，笑道：“承你吉言，若真得个小子，给你家去做女婿如何？”知府夫人道：“敢情好，不过怕伊丫头没那么大福，她自从落了草就时常肯病，好容易长了这两三岁，到底是过于娇嫩了，说不得往后的。”
贾敏听说，不禁想起了黛玉，忙换了话问道：“我倒是听着你家仁哥儿要往应天府去，可是有这话没有？”知府夫人道：“可不是，他学籍挂在应天府，赶着年后乡试才去的。可怜我这孩儿活了这么大，并不曾离开我一天，就是不在我眼前，也是丫鬟媳妇们围着，何曾自己孤身睡过一夜？此番去了，好好做了文章，早些回来才好。”贾敏道：“正是这话了，总得有人常在身边照应才好，你若家放得下，就打点了和他一道去。你家信哥儿不是娶了媳妇么？倒叫她暂协理裁处几日。”知府夫人笑道：“我也是这么想，只是家里看孩子管家务，全交给信儿媳妇，哪里放心呢？就管小孩子也细心，究竟还是新媳妇，有许多事摸不着门，还得我替她领略呢。再则那一个也是牛心左性的小爷，纵是多叫人跟着，都能恼得说别人笑他还没断奶呢。”贾敏和杜姨娘听了皆是一阵笑。如此殷殷勤勤地叙过闲话，待要留饭，知府夫人推说家里离不得，便家去了。
接着内厨房的婆子来问：“饭已经有了，可送不送？”小丫头听了，进来问昭月。昭月笑道：“想是方才吃了好些茶果点心，也没留心时辰，等我去问问。”说着，便去里屋问过杜姨娘，出来说：“再略等半盏茶的工夫就是了。”小丫头去了。昭月又去将食具打点现成，一时小丫头子捧了盒子进来站住，昭月揭开看时，皆是几样酸甜的菜色，合着一股醋香味飘出，刺激得人生出好些唾液来。杜姨娘上前一一摆好，两人伏侍着贾敏用了饭，众人便收出去。小丫头捧了沐盆，盥漱已毕，昭月等出去吃饭。只见杜姨娘走来说道：“太太如今只想酸的吃，不是我的口齿，偏又留了我的饭，我少不得推头疼没吃。这会子横竖没人来，咱们一处吃饭是正经。”说着，有三四个小丫头在耳房摆了一小桌，将杜姨娘的四样份例菜并昭月的端至桌上，与两人盛了饭来。
昭月先吃完盥洗毕，待要来服侍杜姨娘洗漱时，只听二门上传事的云板连叩了四下，正是丧音，杜姨娘一惊竟打了茶碗。着人出去问过，忙匆匆来回贾敏说：“夏姨奶奶没了。”贾敏闻听，唬了一身冷汗，便觉腹中略有隐痛，忙吃了安胎的丸药，即时要过去。才出院门，只远远儿听得偏院那边乱哄哄人来人往，迎面正遇上林如海带着林黛玉过来，见她要去，赶忙拦了回去，因说：“才咽气的人，那里不干净；二则你还怀着身孕，倘若撞克着，怎么处？只交给杜姨娘去。”贾敏只得罢了，复又领过黛玉回房，林如海便命杜姨娘好生料理，这几日不必过来请安。当晚贾敏留下黛玉一处安寝，林如海打理了半夜自去书房睡了。那夏姨娘早先病得那般形景，家中早已备下应用物件，倒不显得慌乱。因还在年节正月里，只停过头七便发葬了。
却说贾敏自夏姨娘死后，终日有些神思不定，竟不大在屋里走动，只睡在床上居多，更添慵懒。那天夜里贾敏似睡非睡，恍惚只见夏姨娘身穿绣竹白衣，牵着一个三四岁的男孩儿走来，一手拿着一块和田墨玉递与她，说道：“哥儿想念太太，今儿来给太太请安。我们娘儿俩手里不得从容些，只有将这个送与玄哥儿见礼。”贾敏接过，见那玉入手温润细腻，正是块青花淡墨光籽料，甚是晶莹。一时醒了，便觉腹痛。杜姨娘忙将林如海请起，那收生的曾姥姥这两天都留在下房住着，也赶忙过来。其实贾敏月份已足，却是向来身量弱小，上月里又因夏姨娘死信唬了一病，此时不免力有不逮，胎儿竟生了两日不下，十分危急。幸而那曾姥姥是个收生老手，费劲方法将胎儿接了下来，居然是一个哥儿，还好好的，老远的就听见啼声。
贾敏于胎儿产出一瞬，就已力竭昏死过去，好在此时性命无碍，众人听闻都松乏下来。曾姥姥方向林如海道喜，说了许多好话，算来正是初二日平旦时分。贾敏狠睡了一日方醒来，喝了人参汤，神魂稍定，抱着孩子细看了一回，才将梦境仔细说了，只哥儿小名记忆不真，似乎玄虚二字。林如海听了也为惊奇，便依着那墨玉，给孩子取名玄琚，小名玄哥儿。待到洗三那日，知府夫人、盐运使夫人等皆来道喜，杜姨娘抱出哥儿，众位夫人哄着引逗了一会儿，那哥儿也不闹，只睁着小眼，四处瞧看。一时奶娘进来，向产房内贾敏回道：“老爷让将哥儿抱到前头去，好给众位大人相看相看。”贾敏道：“好生看过了就抱回来，多担着点，仔细着了风。”奶娘抱过孩子，应声去了。
外边男人们见孩子抱出来，大家看了一回，都道：“这娃儿神气活脱就是林大人的影子。”林如海在一旁本就笑得合不拢嘴，此时听了更是开颜。大家正笑着，那贾家、薛家亦派了人来道喜，林如海忙迎出来接待。其中薛家来的一个小厮，正是上回薛蟠来时带的，因认得跟父母同来的盛仁，便寻了个空儿，凑上前去请安。盛仁道：“文起兄近来可好？听闻童试得了个好名次，这回秋闱我可要上门好生请教请教。”小厮笑道：“托二爷的福，大爷正盼着二爷去呢，不知可定了日子没有。”盛仁道：“正是定了下月初十。”小厮笑道：“这可巧了，我们这起子亦是这日回去，倒可以一路了。”盛仁也是欢喜，当下商议定了，自回去禀过父母。待到三月初十日，方一同起行。薛蟠早得了消息，到港那日便派人候在码头上引路。
盛仁到了金陵并没有住进薛府，倒是在城外自家置的一个庄子上住了，他家祖籍本就是金陵人氏，族中亦有几门亲眷在此，故连日里来一一上门拜会。直至十日后方闲了下来，便下了帖子邀薛蟠来家中吃酒，薛蟠正是读书读倦了的，趁着明日薛诚不在家中，便和周鸿说了要一同往城外去。次日一早，果然备了两匹马在后门等着，两人从角门出来，跨上马，一弯腰，顺着街就颠下去了，持墨、持印两人也忙跨马加鞭赶上。几人转了两个弯子，沿北门的大道上出了城门，一气跑了七八里路出来。
一路走着，正值春阴天气，只见远近各处田舍村庄，夹着许多花树，绿的便是一堆烟柳，淡红淡白的便是一片开乏了的山桃，又有耕牛鸡犬跑在田间，处处赏心怡目。将近盛仁下处，，便见前面一带绿畴围绕，高高下下千万枝杏花通红如火，紧接着土垣茅舍一带竹篱。门外站着一班人，正是盛仁带着几个小厮，见了他们二人，笑道：“我算定是这个时辰来，预先在这里迎接。”薛蟠翻身下马，笑上前道：“真是个好去处，你倒住着闲散，哪里像是来赶秋闱的。”又指着后头跟着的周鸿，道：“这是我侄儿，同我们一期的秀才。”两人皆报了名姓，又互相见过礼，盛仁便引着步至后院花下入席。
此时杏花只开了三四成，恰到好处。三人于花树中坐定，盛仁便叫人将备好的杏花酒温上几壶来，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答应着去了。少顷，那丫头捧着一把新暖银壶上来斟酒，周鸿见她长得颜色甚好，不免多看了几眼。盛仁指着笑道：“这是我昨儿买来的丫头，才起了个名字叫香菱。”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第十八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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