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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回 ...


  •   且说周鸿见上来斟酒的丫头出落得好生齐整标致,怔怔地看了一会儿,不觉红了脸去。盛仁见着,说道:“这新买的丫头也不知自己家乡名姓,见她模样品格儿不错,宛若夏前待开的菱花,便随口取了叫做香菱。”薛蟠闻言,也抬眼看过去,只见那女孩果然生了一张俊秀雅致的脸,面似桃花肤如凝脂,唇绽樱颗榴齿含香,淡扫蛾眉颦笑,更为不凡的是她眉心中竟有米粒大小的一点胭脂痣,真真精致的了不得。香菱挨次斟过一巡,将酒壶重新浸在温水里,退到一边垂首站着。薛蟠细细打量了一番,举杯抿了一口酒,笑道:“这么个好体面模样儿,不知道还以为是哪家姑娘小姐,做丫头倒可惜了。”盛仁把嘴一撇,揽过他笑道:“哎!这话里倒有些意思,想来你也十三了,合该见见世面。你要爱她,不值什么,我送与你作个屋里人如何?能够长长远远的伏侍你一辈子,可也是她的造化。”周鸿听话吭哧了一声,忙低下头去,只装作没听见。香菱站在后头,听见不觉红了脸,身子一侧,忙不迭躲进屋去。

      薛蟠摇头,失笑道:“好闲磕牙的,不过吃你两口酒,就上赶着拿我打趣着取笑儿了。什么混话也是你这样的人儿说的?还道是真真好个官宦人家的公子爷。你倒是长我一岁呢,怎么没见你收了去开脸的。”盛仁知道他说的是顽话,自也诨说道:“我倒是愿意这样,只是一则年轻,二则家里长辈也不许,三则这外头买来的,天知道干净不干净,也不知道毛病儿,过个三日两日的又要弄鬼掉猴,更是烦心。倒不如满府里挑个家生女儿收了,岂不便宜?”薛蟠笑道:“原来你已虑得这般长远,想来已经相看好了。快给我们说道说道,到底是哪个丫头,我也好认识认识,免得以后不妨头冲撞了嫂子。”盛仁道:“这可是没有的话,快别浑说。”薛蟠眼珠儿一转,抚掌道:“有了,必是你母亲身边的友儿,去你府上那回,她给我们送荔枝来,在你书房里,一个人没有,你搂着她作什么?我可全瞧见了,这会子还哄我。”盛仁红了红面皮,按下手说道:“好兄弟,你只别嚷的那些婆子小厮听见了。倘若给我母亲知道,我是没有什么的,友儿是死是活?咱们快别说这话了。”薛蟠倒是知道这些利害,见盛仁如此说,也忙住了口,无趣地挠挠脸,只顾蒙头喝酒。

      周鸿早已在抬头赏花,他小时也曾在这城外住过,只是父亲去世后,孤儿寡母租赁了濑水街的屋子,却有几年没往郊外去了,如今来此一看,反觉得今年的杏花开得比往年都盛,便说道:“这杏花的枝干瞧着倒像梅花,只是不比梅花的香味清雅。”盛仁接道:“南方的梅花,还不如杏花呢。那年我父亲迁职,举家从海门路过永嘉,遇见了防御使陶公一家,约我们去茶山探梅,那花全是单瓣儿,又开透了,白稀稀的没什么看头。他们说邓尉山的香雪海也是如此,不过花多罢了。”薛蟠听他如此说,想起林黛玉便是苏州人氏,也曾向他说起过那里的梅花,笑道:“我倒听人说过虎丘的冷香阁,有近百十棵梅花,竟都是双瓣儿的,也有砂绿萼,每逢仲春疏影暗香的,那品格自然在杏花之上。”忽听门外一人说道:“杏花也有绿萼的,我听张太傅说起过,那太常寺里头,社稷坛后面有一棵白杏花树,开了花就同绿萼梅一样,可惜那地方咱们走不到的。”

      三人听了不觉吃了一惊,忙起身向门那头走去,不是别个,却是蒋玉菡从门后笑着转了出来,说道:“好啊,你们不厚道,吃酒赏花也不记得请我。该罚,该罚。”盛仁笑迎上去,说道:“凭我怎么糊涂,岂会忘了你?只是听闻你现在张太傅府上做戏,我们哪里敢上门去请?请动请不动两说,只怕连门都未必进得去呢。”蒋玉菡苦笑道:“哪里的话,不过身不由己罢了,如今才知道,既在那高门大户之中,竟是一点也做不了主。”薛蟠见他说这话竟有几分悲凉之意,不免惊奇,心道:“听人说张家是个诗书礼仪之家,张太傅也是个最慈善不过的,怎得现看琪官却有几分不如意的光景?”心思虽有,他却也知不值说破,只问道:“倒有一阵子没见你出来,今儿怎么寻来的?”蒋玉菡笑道:“既寻了来,自是有事了。因门房小厮认得,我方才先进来寻你们,只是我带了个朋友来,虑得未曾谋面不敢造次,还叫在外头等着呢。”盛仁道:“偏你的礼多。既是你的朋友,我们又不是拘礼的人,只管请进来就是了。”说着,便叫来一个小厮到门上去请那人来。

      因想着蒋玉菡此番前来,定是有事相商,便都说道:“今儿阴天,露寒又重,我们且屋里坐吧。”说罢,就一同进屋坐定,那香菱忙沏了新茶送上,然后又躲到别间去了。大家喝着,仍旧说笑。过了一会儿,只听到外面有人说道:“客来了。”蒋玉菡忙起身去迎,薛蟠等人也向门口看去,以为是何方神圣。只见门帘掀过,走来一个十八岁上,风流绝品的人物,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眼如桃瓣,鼻若悬胆,长身而立在那里,似承了那天地之间的清明灵秀之气,众人皆看直了眼。周鸿一看,却是神色大变,指着他脱口叫道:“冯渊!”盛仁回过神来,知道来人名姓,眉眼一阵扭曲。他来时便曾听闻,这名唤冯渊者,乃是本地一个小乡宦之子,自幼父母早亡,且又无兄弟姊妹,家中颇过得,应天府上人尽皆知的龙阳君,素来酷爱男风,最厌恶女子的,哪知这会子竟和蒋玉菡在一处。薛蟠亦脸上显得一色怪异,不禁看向周鸿,只见他横眉竖眼的,脸都气黄了。

      原来周鸿母子所租赁的房屋正是这冯家的,冯渊因见周鸿生得清俊,先时纠缠过几回,然周鸿天生是个走四方步的,自是没有断袖之癖,哪里肯依,故很是厌烦冯渊,提起他来言语间也很是不屑。好在冯渊倒是个温柔体贴的,见周鸿真心无意,拉扯过几次便也丢开手去,等到母子二人入了薛府,更是断了来往,不想如今竟又重逢了。那冯渊闻声蓦地一惊,原脸上还有几分着恼的气色,看见周鸿倒渐渐的气色平定了,摸了摸鼻头,讪讪笑道:“哪曾想燕行也在这里,倒是你我俩的缘分了。”蒋玉菡自是看出他两人曾有一番纠葛,却也知不是畅叙之事,便只笑道:“怎么?你们竟是认识的?如此甚好,想来这事也是一番误会。”薛蟠好奇道:“到底所谓何事?”蒋玉菡向盛仁问道:“敢问乐山昨日可是买了个丫头?”盛仁诧异道:“你是如何得知?”蒋玉菡叹道:“正是为这事了。”说着,便将原委细细道来。

      却说冯渊原是素习最憎恶堂客的,可巧那日遇见卖丫头,他便一眼看上了这丫头,立意买来作妾,竟发誓再不交结男子,也不再娶第二个了,因说三日之后方是好日子,到时再过门。谁知今日去迎,那卖主却不见踪迹,四下打听到竟是有人将丫头强买了去,才要来夺取,又闻得这人便是盛仁,竟又与蒋玉菡有旧,这厢方才寻上门来。盛仁冷笑道:“这话倒奇了,谁人不知你是最不喜女子的,此番又要纳个丫头为妾,却是何道理?可见是为堵世人之口,故拿她来做盾牌,若我这便信了你去,竟是害了个钟秀女儿了。再则,那人系她亲爹,因无钱偿债,故卖她,我亦是兑了银子,写了契据的,如何变成强买了?”蒋玉菡忙和道:“好歹都是旁人说的,我们原不知是你,哪曾想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寻上自家人了呢。”薛蟠周鸿两人也忙上前,将他劝住。只见冯渊神色一正,认真言道:“我一见她便爱上了,早就立誓将前尘一概斩断,从此只守着她一个。我原同她说必待好日期来接,可知是必不以丫鬟相看的。”复又叹道:“我本年轻不知世路,又无父母长辈约束,愈年竟愈生得放诞无状起来,只有一日且一日的胡混,哪里想到有生之年还能遇着这么个知心可意的人儿。古人有言‘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几位公子亦是菩萨心肠,到底成全了我罢。”

      周鸿见他如此,心中震动,倒软下脸来,不禁向盛仁劝道:“俗语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他既如此真心实意,又是这般品貌,想来香菱也是愿意的。先前蟠叔还说她作个丫头可惜了,如今既有人来娶做奶奶,你如何又不放人了。”盛仁嘴硬道:“哪个奶奶?不过是做姨娘的。”周鸿驳道:“姨娘也是半个主子,还别说只她一个了,难道放着主子奶奶不做,倒愿意做个丫头不成?你若有心思,也立个誓来,我便不说话了。”盛仁顿时紫涨了脸,支支吾吾地不再言语。薛蟠皱着眉,说道:“先别忙,这还有一宗,我看过你们两人的契据,却不似伪。只是这卖主是个古怪,想来不是亲爹,竟是个拐子,只一件,世间父母哪有这个卖女儿的道理?既是真到了卖儿卖女的田地,亦没有今日收了这家银钱,明日又偷卖别家的,况倒还说人强买了。分明是意欲卷了两家的银子,令做你们为难,好自个儿逃命去。照我的意思,先将那老狗拿来,或收了银子,或送官查办,余下的另做打算,可好?”蒋玉菡点头道:“文起这话很是,没的先便宜了那凶性作恶的,我们自己反先闹了起来。真要是个老拐子,还不知害了多少好人家的女儿呢,还是先拿了他来再说话。”众人皆点头称是。因盛仁上金陵带来的家人不过一两房,并两个老嬷嬷丫头,都不是得用的,冯渊身边也只随身常使的小厮二人,便要往不远处薛家的庄子上找些人来。

      如此这般商议定了,薛蟠支使了小厮持墨,说与了方向位置,叫带上几个身强体壮的,由冯渊的小厮领着去寻,又喝令道:“那老狗必不老实,你们别缩手蹑脚的,该教训的往实里教训,没得怕他。太过撒野的,只管捆了来,却别打死了他,倒弄出个大事来才好。”小厮们领命去了。那拐子心性狡诈,果真是打点好了包袱,待要逃往他省去,谁知他原欠了赌钱厂里的银钱,撞见他要走,忙抓了起来先是打了一顿,将那两家的卖身钱尽数撸走。拐子被打的狼狈,躺在路边嗐声叹气,正被寻来的小厮们瞧见了,堵了个正着。拐子认得其中冯渊的小厮,见状不好,急得又要再逃,却是哪里走脱得去,几人一拥围住,打了个臭死,拿绳来揪翻捆倒,一股脑拖出城去。几时到了薛蟠等人跟前,盛仁上前一步正要说话,却见所捆之人浑身脏臭,脸上又是土又是泥,头破血流的,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领头的一个大汉,正是藕叶寻着的生父,上前跪下碰了头回道:“这该五鬼分尸的贼虫,险些容他脱逃!老天不过眼,偏生这厮自作孽,先给那抽水儿的逮着了,一顿好打,才给我们拿住,又满嘴里混唚,只得拿土和马粪满满填他一嘴。”薛蟠笑道:“老霍头,你那下锚的拳脚可不轻,快掏干净了,问问那丫头是哪儿拐来的,好送还回去,也不知丢了多少时日,家里头急着呢。问完了就扭到衙门去,好好的办了。”说罢,见天色不早,便要往城里回去。那蒋玉菡向冯渊笑道:“这下可好,待找着了人家,哥哥就上门求亲去,岂不更合规矩?既表明了你的心意,也不辜负了嫂子。”冯渊乐得答应,又要请盛仁几个吃酒,拉着一同进城去了。

      晚间薛蟠回来,已带了几分酒,踉跄来至自己院内。只见枫叶正在栏杆上晾手巾,见他晃进来,忙扶了进屋叫莲叶端了热茶来,说道:“阿弥陀佛,我的小祖宗,你可算是来了,太太已经打发人来问了好几遍,快换了衣裳过去罢。”薛蟠喝了口茶,自己将外衣剥去,左右看看,只见着藕叶拿着家常衣服过来,便问道:“柳叶怎么没见?”枫叶道:“方才琴姑娘身边的小螺来烦她过去作活计,这会子还没回来呢。”薛蟠换了衣服,匆匆往薛王氏上房过来。来至暖香堂,只见薛孟氏、薛蝌、宝钗、宝琴、周鸿母亲金氏都在薛王氏跟前说话,薛蟠上前请了安,便在薛王氏身边坐下。薛王氏一指点了点他额头,说道:“不知道好歹,瞅着你父亲不在家就私自跑了,不说一声还带着鸿儿,这还了得!明儿再这样,等老爷回家来,必告诉他打你。”说着又骂跟着的小厮们没规矩,也不回一声儿。一面又问他到底哪里去了,见着些什么人,可吃了什么。薛蟠一一回了,又帮着小子们求了情。

      说话间,周鸿也进来请安,薛王氏让搬了椅子来,叫他在金氏身边坐下。薛孟氏复问起方才说到小丫头香菱的事儿,周鸿便同薛蟠两人一唱一和,将事情原委都告诉了。薛王氏听着,拉了宝钗在身边,用手摩弄着,叹道:“可怜见的,纵是小门小户的孩子,都是娇生惯养的,这么被人拐了去作丫头作妾的,她老子娘岂不疼的慌?”众人听说那丫头眉间一点观音痣,生得又和菩萨座下的仙女儿似的,都好奇一见。薛蟠笑道:“这个时辰,上哪里找人去。派出去的,等到回来那城门都关了。明儿我命人去说,叫人来回话时,一齐请了来,不出两日不都见着了,说不定里头还有别的故事呢。”过了两日,那老霍头上来回话,倒真说了件奇事,将将应着了缘分二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第十九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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