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7、第十七回 ...


  •   且说薛诚派人来叫,薛蟠忙换了衣服过前头去,路上向那小厮打听,来者是何方客。小厮笑道:“大爷不忙,看着是位清俊的哥儿,比爷大不了几岁。老爷这会子正喜欢,不碍事儿的。”薛蟠虽觉得奇怪,到底略安下心,在门外整整衣领子便进去了,直走到薛诚案前俯身请安,余光却瞄到旁边似站着一个人。待薛蟠行完礼,那人便上前一步,作揖道:“请蟠叔安。”薛蟠看时,只见这人容长脸儿,个头跟自己差不多高,年纪也相当,生得着实斯文清秀,倒也十分面善,只是想不起是哪一房的,叫什么名字。薛诚见他发呆,便道:“可是连他也不认得?他是你三嫂子的儿子,四五岁上还来过几回。”薛蟠猛然想起,这少年叫周鸿,他外祖母是薛父的一个庶姐,母亲嫁给金陵的一个锦衣千户,如今寡居在濑水街上,便笑道:“是了,是了,我怎么就忘了,小时候还是一块儿玩过的。”

      薛诚道:“鸿儿与你同期,明年也要应试,今儿接了他来同你一道读书,你们可好生用心习学。你是个生性惫懒的,无人看管便得生妖,若让我知道有不守分安常,或引着鸿儿耍闹,可仔细你的皮!”薛蟠连连的答应了几个“是”。薛诚又向周鸿道:“若有什么烦难,只管告诉我,虽说不好留你母亲一人在家,但也不必日日回家,时常住上个三天五日,也是使得的;又或蟠儿有什么不好了,不需替他遮掩,也不用怕他,一样只管告诉我,看我不打他。你且同他去罢,不得随他鬼鬼祟祟的。”如此这般嘱咐了几句,周鸿先是喏喏答应,后又连说不敢,几番听说行礼,方随着薛蟠退下。

      出了薛诚的书房,转过廊下,薛蟠才舒了好大一口气,引着周鸿往自己房院走去,路上只问他些近日家务等事。周鸿因说:“家父于七年前因公殉了,母亲又连年不好,残病在身,家中事务日渐繁冗,因此业师已于去年辞了,目下不过在家温习旧课而已。再读书一事,须有朋友兄弟可常相谈聚,彼此进益方好,又或不为如此,既得相互熟知,到应考时也可联名结保。只可恨平常人家惧先父缇骑之名,不敢与我相交;权势子弟又弃厌我乃清寒之家,不愿与我同行。”薛蟠不待说完,便答道:“此事不难。‘五童结’中一人作假,其余四人皆得受牵连,对我们来说却是风险甚大。请禀生作保虽说不易,但凡不是知根知底的,又或推脱不得的皆不肯应,不过先前家父早替我说项下一禀生作保,明日我去禀明,再求得与你作保,如何?如若不得,我所熟知的,亦有几人应考,约上四名来结保也不是难事。”周鸿笑道:“我前日在家同母亲商议,原要来相求舅爷爷的。因这里事忙,不便为这点小事来聒絮。不想竟勒掯上蟠叔帮衬,蟠叔果然度小侄或可得蒙青眼,何不速速的作成,侄儿感激不尽。”薛蟠道:“放心,放心。父亲既寻你来同我结伴读书,必是甚青睐与你。你今日回家只管安令堂之心,我明日再禀明家父,无不速成之理的。”二人计议商定,已逶迤来至枢问院中,薛蟠便拉着周鸿进屋坐。

      周鸿看时,只见院内略有几点山石,种着几大棵龙爪槐,迎面一带溪流,只有七八尺宽,白石砌岸,里头碧浏清水潺潺往东边流去,从横架其上的青竹折带桥过去,顺着铺以信白石的甬路上了几转游廊,尽头一连六间抱厦,一色雕镂新鲜花样隔扇,上面悬着一个匾额。周鸿待要抬头看去,只听薛蟠已掀帘进去笑说道:“快进来罢。书房尚在糊裱,请到里头屋里坐。”周鸿连忙歪头跟了进去,又进一道碧纱橱,只见一张填漆床上,悬着水墨字画白绫帐子,当地一个大鼎里燃着百合香,知道就是薛蟠的卧室了。薛蟠让他在下面一张通体透雕靠背玫瑰椅上坐了,自己倚着南窗下睡翁榻上的锁子锦靠背,笑道:“我怎么就忘了,你今年十几岁了?”周鸿道:“回蟠叔的话,十五了。”薛蟠稍动了动,倾向周鸿悄说道:“你大了我三岁,况我们又是要一道读书的,以后不必论叔侄罢,我听着也别扭,还是只论弟兄朋友就是了。”周鸿道:“蟠叔虽是好意,但小侄万不敢从。”说着,只见有个丫鬟端了茶来与他,周鸿连正眼也不敢看,忙站起来接过,低着头连声道谢。薛蟠道:“你只管坐着罢。丫头们跟前也是这么着。”周鸿道:“虽如此说,叔叔房里的姐姐们,我怎么敢放肆呢。”一面说,一面坐下吃茶。薛蟠只是不许他多礼,又只叫他表字燕行,先是周鸿不肯,又当不得薛蟠不依,也只得私下里叫起他表字来。

      那薛蟠又和他说些没要紧的散话。又说道谁家的花园好,谁家的酒席丰盛;又告诉谁家有奇货,谁家有异物;又是谁家的公子好歹,谁家的丫头标致。周鸿细细听来,顺着他说了一会,就有人回:“太太那边摆饭了,叫大爷过去呢。”薛蟠笑立起身道:“走,你且同我去。从太太起,各处各人你都瞧瞧,问候一声儿。店房也有个主人,庙里也有个住持,虽不是大事,到底告诉一声。往后你不便家去,只管住在这里,那坐更上夜的人知道添了人,也好关门候户的了。”周鸿答应着,便跟着去拜见薛王氏。薛王氏见周鸿形容标致,举止言谈颇有风度,堪陪薛蟠读书,心中十分欢喜,便留茶留饭,又与了一个荷包并一个金魁星,嘱咐他道:“你家住的远,或有一时寒热饥饱不便,只管住在这里,不必限定了。还有你母亲,家事不忙也请来走动走动,陪我说说话儿。”周鸿一一的答应,回去禀知他母亲。

      自此以后,薛蟠与周鸿二人同来同往,同坐同起,愈加亲密。又兼薛王氏爱惜,也时常的接了他母亲来,留下母子二人住上几天。因见周鸿不甚宽裕,更又助他些衣履等物,不上两月工夫,周鸿在薛府便熟了。薛王氏索性告诉了薛诚,命人打扫了西北角上的云来院一所十来间房,让周家母子就在府中住下,不提。

      话说薛、周两人于次年二月入场,先是县试五场,薛蟠考中第十三名,周鸿考中第十八名;再是四月府试三场,薛蟠得了第十九名,周鸿得了第二十三名。如此县、府两试皆过,两人便可称为“童生”,紧接着就都埋头忙于六月的院试,只管按日用功,写出卷折,呈给薛诚阅看。薛诚又替他们送给林如海所荐的世交老辈,指点了许多楷法。忙中易过,不觉已到六月初旬,过了几天便是场期,众人都盼望他爷儿两个作了好文章便可以得中秀才、薛王氏派了枫叶带了小丫头们同着周鸿母亲等给他们两个收拾妥当,自己又都过了目,好好的搁起预备着,又拣家里的老成管事的多派了几个,只说恐怕人马拥挤有什么失闪。次日薛蟠、周鸿换了半新不旧的衣服,欣然过来见了薛诚。薛诚嘱咐道:“今日各自进去,须要自己保重。早些作完了文章出来,找着家人早些回来,也叫你们母亲放心。”两人听一句答应一句,又回至上房,辞别薛王氏、周鸿母亲,两母也是再三叮嘱,等到了时辰便有人进来催着出门。

      不言薛蟠、周鸿出门赴考。单表林黛玉自薛蟠回金陵去后,又觉剩得自己孤栖,心中实在无趣,也不多和人顽笑,每日不过往贾敏处问安定省一回,到了晚间便索然睡了。这日黛玉、杜姨娘并外头的几个执事有头脸的媳妇,正在贾敏跟前凑趣儿。贾敏这一月来因觉总是懒懒的,这会子就不怎么搭话,只歪在榻上,揽着黛玉摩挲一回,又说:“这几日精神不济,周身不通畅,容我放肆些,歪着相陪罢。”众人正说笑着,忽听得外面一声“老爷来了”,媳妇们纷纷起身都往后门回避出去。贾敏赶忙迎上前去,笑问道:“老爷今儿怎么如此高兴,可是有什么好事儿不成?”林如海道:“这些时日你总说不受用,这会子起来做什么?只管歪着罢。”说着扶过贾敏坐下,又笑道:“伯明兄着人送来两笼活野鸡崽子,一些獐、狍,还有几尾大鲈鱼。我看那鱼很是肥美,就叫人现拿着去炖了鲜鲜的鱼汤,摆午饭时你们都吃上一碗,都是滋补的。”杜姨娘听了,连忙答应,命人去厨房传话。

      林黛玉心想薛家既派人送东西来,只怕宝钗所回的信也一块送来了,便悄悄的让春纤打发人往前头去看看。春纤依言退了出去,至院门前遇见雪雁,问她“姑娘在太太那里呢?我才上二门取了薛姑娘的信儿来。”春纤笑道:“来得可巧了,姑娘见薛家送了东西来,想是信也一块儿来了,正打发我取去,没想你先拿来了。”雪雁道:“我往前头可都瞧见了,好几大笼的野味,连着两缸的活鱼,满地儿的好东西。不消说,必是有喜事儿的,倘若我们也能沾带上些,也是造化。”春纤道:“我们是哪个牌儿名上的人,即便有了赏赐,也没那个头脸,不过有名儿的吃两个子。既是散众的,也有摸得着的,也有摸不着的。”雪雁笑道:“我白说两句喜欢喜欢,老爷、太太、姑娘都是最抚恤下面的,不出哪日就有什么恩典了。”春纤笑道:“那你就回去等着吧,姑娘今儿在太太这里用饭,难保不想起你不在跟前儿,就送去两碗菜与你,又有什么使不得的?”说着接过花笺就回去了。

      这时已是午饭时分,有两三个妇人捧着大漆捧盒进来,杜姨娘亲自上前将饭羹肉菜摆好,备下碗箸,然后立于案旁布让。春纤到了堂屋里,便把脚步放轻了,往里间探头,只见杜姨娘正舀了一碗鱼汤奉与林如海。林黛玉眼尖,先瞧见了,使眼色儿不命她进来,自己放下碗箸慢慢过去,欢喜道:“信在哪儿?快拿来我看。”春纤递上一幅花笺,林黛玉展开一看,上述宝钗近来所读书本,日常小事种种。前还犹可,黛玉后翻一页一瞧,抿嘴笑道:“我说白眉赤眼地送了这些东西来,原来是蟠大哥哥考上秀才了。”春纤笑道:“雪雁该改名儿叫喜鹊,果然是件喜事儿。”不想贾敏在里头听见了,说道:“什么喜事儿?说来我们听听。”林黛玉便拿着信纸进去给他们看,林如海抚须笑道:“蟠儿不差,阖府前一百名,能得中第二十四名,想必明年乡试也有几分得算。”

      杜姨娘又捧着一碗鱼汤让贾敏,一面笑说道:“我说老爷今儿怎么巴巴儿地跑来送汤,竟是向我们炫耀徒弟来了。”在座皆是一阵笑,杜姨娘连着又奉承几句,哄得林如海更加心悦。贾敏拿着汤匙,搅了搅汤水,笑道:“我就看蟠儿是个好的。”话未说完,只觉得面前的那碗鱼汤传来一股腥气,扰的一阵恶心从心头涌起,忙撂下碗,抢过一旁丫头所执的漱盂,就着狠呕了几口酸。杜姨娘忙递上一杯茶来,贾敏接过漱了两口,及立起身来,谁知她伏了半天,忽一抬头,只觉得眼花头眩,左右摇摆两下,脚下一软,便昏死过去。众人见状都慌乱起来,林如海面色大变,抢上前来,一把抱到里间床上,连声吼道请大夫来。杜姨娘闻言才回过神来,红着眼圈儿匆忙撞出去叫人。林黛玉早由春纤扶着,巴在床边哭得泪人一般。

      正乱着,人回大夫来了。杜姨娘便引着黛玉避在纱橱屏风之后,只见两三个后门口的老嬷嬷带了一个大夫进来。这里的丫鬟都回避了,林如海亲放下挂着的大红绣幔,将贾敏一只手单伸出去放在小枕上,又拿了一块手帕掩了。老嬷嬷端着一张小杌,连忙放在床前,面略偏些。大夫便屈一膝坐下,歪着头诊了半日,又诊了那只手,方才欠身低头退到外间,向林如海说道:“夫人的脉率似数飞数之动象,按之流利而不涩滞,圆滑如盘走珠。方才嬷嬷又说已有几月庚信不行,又常呕酸,算来是有胎气了。只是夫人受胎以来,气血生成亏弱,如今写个方子在这里,须得好好调养一番要紧。”说着吃过茶写了方子,方才告辞而去。林如海先是一喜,后又一惊,好在大夫所说贵在好生歇息,还要一些闲言闲事不闻,到底无甚妨碍,这般才安下心来。

      这里杜姨娘和林黛玉见大夫出去,方从橱后出来,听得此事,俱是欢喜。林黛玉更是不肯回房,只坐在床边细看,待贾敏一醒,抢过林如海的话头,将大夫之言都告诉了贾敏。贾敏喜得眉开眼笑,又觉眼中潮热,心道:“正是上天垂怜,眼见我们娘儿俩命薄如此,到底面下心上不忍绝我。但只求是个男胎,此后我终生有靠,女儿也得有所依。”想着也该为胎儿多积些阴鸷才好,忙嘱咐杜姨娘道:“为孩子积福,府里众人多添一个月的月钱,外加锦缎一匹,凡屋里的丫头另赏银五两。再有庄上田地,今年的租子就免了罢。”杜姨娘一一应下,又叫吩咐派人往娘家贾府送信儿,又命备下香烛供品、一应车马轿,翻查祟书本子,寻日往城外庙中还愿等等,皆不赘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第十七回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