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十六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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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薛蟠还未归家，宝钗仍不过循旧日营生，或与宝琴同莺儿、橘叶、小螺等丫头在一处针指，或邀来甄初瑶等别家姑娘往花园子里嬉游吟咏，又或被那些姊妹们另请去家中做客耍顽，日日一般皆是闺阁中的玩意儿。昨日正是秋分时节，猛下了一天的雨，天气骤转凉将下来，各屋里都替换了纱帐被褥，添上暖香炭炉，薛王氏因说今秋早寒，便命下人将主子们过冬的大毛衣服早早儿地做出每人两套来，又赏了底下丫头小厮们每人一件新作的加厚袄儿。这日午觉，宝钗怕屋里燥热不叫升炭，就惟恐一时睡迷了着凉，因而不敢深眠，只略打了个盹儿便起来了。梳洗毕带着莺儿、橘叶来至暖香堂，待要去薛王氏的上房请安，走到窗下却听得里头一阵谈笑之声，却有薛诚的声音。接着门帘掀起一半，蒹葭、白露等丫头关了房门退出来，看见宝钗站在那里，忙朝她摆了摆手。宝钗会意，想是此时进去不便，遂出了正院，穿过西南边的一个过厅，正要那西边花园子里去，恰经过照水院，便顺路进去欲寻宝琴闲话。
不想一入院中鸦雀无声，三人进到屋内去，里头熏得暖暖的，外间床上横三竖四，都是小丫头们睡觉。薛宝钗便让莺儿、橘叶去找小螺，自己转过十锦屏风，来至宝琴房内，只见奶娘正拍着她睡觉呢，因说道：“妹妹还睡中觉呢？也该清醒了。屋里熏得这般和暖，她又睡得这般沉，夜里走了困就不好了。”便让奶娘将宝琴唤醒，又让后面进来的小螺去将小丫头们叫醒，舀水进来伏侍梳洗。薛宝琴穿了衣裳，坐在镜台前揭了镜袱，笑道：“好姐姐，替我梳上头罢。”薛宝钗道：“ 这我可不能了，叫小螺替你梳罢。”宝琴撒娇道：“好姐姐，就照你先时梳得那样。小螺梳得难看，我不要她。”宝钗无法儿，只得扶过她头来，一一梳篦。宝琴今年才刚留头，她的头发比旁人长得快些，如今已有了四五寸长，正是绑不出什么花样儿又爱弄俏的时候。宝钗先左右瞧了瞧，只将她鬓上的短发各留了两缕在耳前，又将四围的头发分了两边，往顶心编成小辫，再在两边发顶上盘成球，用两根绢带扎成双丫髻。薛宝琴照镜中笑眯了眼，想来很是满意，将端上的桂圆汤呷了两口，就拉着宝钗要到园子里去。
宝钗恐她忽冷忽热一时受了凉，忙拦住叫醒了觉再出去，便让丫头们撤了熏炉，将槅子打开散气儿，又去添了两块香。两人自在堂屋里坐了，谈讲些这一个绣的好，那一个刺的精，又看了两页书，待屋里热气慢慢散尽了才到园子里去。姐妹俩看了一回木芙蓉，宝琴觉得外头有些冷，就要回屋子里去。宝钗想着有好几日没去枢问院了，便说道：“回了屋里也只是睡觉，不若咱们去瞧瞧枫叶姐姐她们，待去我们那里吃了饭再回去。”薛宝琴想着这两日还没去给薛王氏请安，便答应着同她去了。
谁知枫叶却因病了家去住几日，房里的小丫头们因偷懒儿寻热闹，又有莲叶越性带着，就都到耳房里赶围棋顽笑去了。独剩了柳叶一人坐在炕上绣鞋面儿，见宝钗姐妹两个来了，忙让坐道：“姑娘们近来可好？大爷不在家，也不想着来坐坐。”说着又起身去斟茶。薛宝琴顺手拿过她做的针线瞧，只见上头的花样儿竟是用近色的线绣的，薛宝钗一面也看了，道：“哎呦，真考究人的活计。这是谁的，也值得你这么费工夫？”柳叶端了茶过来，笑道：“除了我们爷再没别人了，他是最不喜欢鞋面上绣花的，后来太太见了说这也太素了些，就叫拿差不多的颜色绣上才罢了。”薛宝琴撅嘴道：“我说呢，之前和宝姐姐一同给他做的鞋子从没见穿过，敢情是弃嫌我们的。”柳叶道：“没有的事儿，大爷在屋里也穿的。”宝琴看一会儿柳叶的针线，只觉得个个都好，针针精细，越看越可爱，便拉过柳叶坐下，扯着她的衣袖道：“好姐姐，你替我作个梅花式样的兜肚吧。”宝钗也觉得好，拉过柳叶的另一支袖子，说道：“柳叶姐姐，我也喜欢同色花样儿的鞋子，烦你也替我做一双吧。”柳叶笑道：“我的好姑奶奶，这得好大一番工夫呢。”宝琴道：“你只慢慢做着，也不要你送去，回头打发人来说一声，我们自个儿上门来取。”宝钗也道：“好姐姐，你先替我们做做，不比哥哥的活计费工夫，回头哥哥要怪你，我来跟他说。”两人又拉扯着一阵撒娇，柳叶一向面软心软，搁不住她们几句话便答应了。三人又细细地挑了一阵颜色、花样儿，姐妹两个才往薛王氏那里去。
柳叶送了宝钗她们出去，还没走到屋前，又见丫头杏叶拎着裙子，忙里忙慌地跑到跟前儿，气喘吁吁地嚷道：“大爷，大爷要回来了。”柳叶一听，忙一把抓过她来，说道：“你喘匀了气儿，慢慢说。”杏叶大大喘了两口气，说道：“方才白露姐姐叫我去她那里拿东西，正好碰上杨嬷嬷赶进太太屋里去了。我瞧她乐得满脸褶子，必是有好事儿，就在门外听了听，竟是大爷明日就家来了！我一高兴连东西都没拿，急忙回来告诉你们。”柳叶也喜形于色，笑道：“真真的大好事儿。你快去找人往枫叶姐姐家去告诉她，我这就去叫大家来，把屋子重新收拾归置好。”杏叶一边应着一边又往二门上找人带话去。柳叶又想起因书楼里没供地炕，薛王氏便命人在暖阁旁新修了书房，供薛蟠此后读书，如今刚好完竣，忙又叫了个小丫头来，道：“那外书房都修好一阵了，去叫外头让人快些支买纸料来糊裱，若误了大爷读书谁担得起。”一时满院子都沸腾起来，打扫的打扫，铺床的铺床，直闹到二更天方才歇下。
次日清晨，薛王氏就派人在码头上候着，自己带着宝钗、宝琴两个在暖香堂等消息，捱过早饭也未见人来报，正是坐立难安之际，忽听二门上来人说，薛蟠下了码头已进城来了。那边枫叶昨晚听说便连夜赶上来，这会儿也让个小丫头在二门上听信儿，知道薛蟠到家必要先洗澡，又忙让人去准备热水。到了未时，薛蟠方进了府。先去薛诚书房拜见，略叙了几句家常，将林如海的书信转交，薛诚拆开看后，又说些庭训之言，才命：“去见你娘罢。”薛蟠即过暖香堂来。薛王氏等早已在一长一短的问持墨等人，路上往来可顺，在林府可好，吃的好歹，住的如何。薛蟠进了门，规规矩矩地请了安，便被薛王氏一把搂在怀里，好一阵揉搓。不多时，薛王氏才道：“可乏了？先去梳洗了来。”薛蟠便回院洗过澡，又换了一身家常衣服回来。
薛王氏拉到身边，便用手满身满脸摩挲抚弄他，薛蟠也搂着薛王氏的胳膊说长道短。薛王氏叹道：“我的儿，可是瘦了，赶这年下可得好好补补。”薛蟠站直身比了比，笑道：“不是瘦，竟是高了。”他正是半大小子的年纪，吃得多长得也快，如今近五尺高了。宝钗携宝琴进来，听了这话掩嘴笑道：“哥哥半年长得这般高，新作的冬衣可不够了。”宝琴也道：“柳叶姐姐还给你做了双鞋，想必也穿不得了，可不枉费了她一片心。”薛蟠伸手捏了捏她两个的脸，向宝琴道：“贫嘴，你这丫头如今留了头，也不比先时冲天一根辫儿。”不等宝琴回嘴，又说道：“我可给你们带了好东西的。”说着，招丫头捧了两个小檀木盒子进来。姐妹俩各自接过，打开里面垒放着三组象牙制的三角板块，一连摆出来共有十三个，皆打磨的光滑圆润。薛宝琴兴高采烈地嚷道：“蝶翅几！”这蝶翅几乃江南女孩儿们甚爱的闺中游戏，由宋代的燕几图变通而来，琴家严澄撰录《松弦馆琴谱》中曾言：燕几以方几长短相参，此则以句股之形作三角相错，形如蝶翅，故曰蝶几。其式有三，其制有六，其数十有三，其变化之式凡一百有余，较燕几图颇巧云。薛蟠笑道：“可会玩这个？”薛宝琴哼了一声，道：“小看我！”说着，立时跑到一旁炕桌上随手摆出四五个图案来。薛宝钗虽没有玩过，此时看了一会儿也便明白了，一块儿坐了过去摆起来。
不多时，偏院里的几个姨娘来看薛蟠，见了礼都在门边小杌子上坐了，礼上不错的问了几句闲话。其中一位原是薛王氏的陪嫁丫头，在薛王氏有孕的时候给薛老爷做了通房丫头，后来竟有了一胎，不到三四月上却小月了，为此开了脸抬做了姨娘，因她小名叫六儿，故下人们皆唤她陆姨娘。其他几位姨娘虽说是之前的老人了，但都不如她有些脸面，在薛王氏跟前能说上几句话。这会子姨娘们都坐在那儿陪笑，只她敢挑着好话儿凑趣，又说：“哥儿如今往那探花院儿里走了一遭，来年必能也得个探花回来，莫说太太将来得了诰命，就是往后得个老封君也都是尽有的。”薛王氏听了心里高兴，嘴上只说道：“你倒只是这般夸他，吃了蜜蜂儿屎似的说得轻狂，几时打了嘴，如何？”众人听说，皆是一阵笑。几位姨娘趁势跟着陪了两句好话，又吃了一回茶，薛王氏便打发她们回去，许了今天晚饭后不必来定省，又叫陆姨娘回去告诉她兄弟媳妇明日里进来。待要再和薛蟠几个说些闲话，就有家下许多媳妇管事的来回话。
薛蟠便说：“咱们别在这里碍手碍脚，待晚饭时再来罢。”说着，三人就往宝钗房中来闲玩。薛蟠因见薛蝌不在，方才没寻着由头，这时才问。宝钗道：“前一阵子叔叔又往南边去了，只琴妹妹正病着，一时没得跟了去，想是要明年开春才回来呢。”薛蟠原是欲寻薛蝌结伴温习，只为读书一事，须得一二知己为伴，时常大家讨论，才能进益，今听此说只得先罢了。宝钗又拿出一个香囊来，递给他道：“这是瑶姐姐叫替你留着，你可换上？”薛蟠只笑接过收着，并不换上。宝钗见他腰间上挂着的，不像她们姊妹或丫头们做的，想着必是在扬州得了什么好东西，便笑笑不理论。三人又互相告诉些几月来的趣事，略坐了一会儿，便各自散了。
因薛蟠一大早便起来，回府又来回奔走了一趟，打着精神陪薛王氏和众姨娘说了好些话，又和宝钗、宝琴玩闹了一会儿，此时早觉得乏了，便推了午饭要去睡觉。柳叶等人只得又收了碗箸食盒，伏侍着脱了衣裳，枫叶去端来一碗燕窝汤，薛蟠就她的手喝了两口，便昏昏沉沉地睡去。接着，奶母苍嬷嬷听见薛蟠回来了，拄拐进来请安。枫叶忙迎出来，悄悄的笑道：“奶奶略来迟了一步，大爷睡着了。”说着，一面陪她到那边房里坐了，倒茶给她吃。苍嬷嬷吃了茶，只管问“哥儿这几月一顿吃多少饭”、“什么时辰睡觉”、“可有受委屈”等语。这些丫头们如何知道，二则苍嬷嬷已是告老解事出去的了，如今管她们不着，因此总胡乱答应。
苍嬷嬷又想起是丫头藕叶跟着去的，环顾找寻了一圈没见着，又问道：“藕叶那狐狸哪儿去了，怎么不来见我，也不来回话？”那杏叶早打听着，便回道：“说是回来时竟找着了亲爹，如今在城外庄子上呢。”苍嬷嬷拿拐棍杵了杵地，叹道：“只从我出去了，不大进来，越发没个样儿了。这一远路只她跟了去，这会子不先想着来回话安主子们的心，留着哥儿不伏侍，倒先躺外头当千金享福去，越不成体统了。我就说你们这起子毛丫头，哪个是真心会尽力伏侍的，一心都只想着妆狐媚子哄人作耗。”一旁柳叶见越发都被排揎起来，少不得替分辨道：“原是大爷应准的，先去了庄子才回来。”苍嬷嬷听了这话，越发气起来，说道：“你们倒护着那蹄子，哪里还认得主子？哥儿一贯心善，行动说话顾着人，你们不当是谦话，这还没挣上半个主子呢，还真当自己是多大的人物，什么阿物儿！”
枫叶听着越说越不像，连忙拉了苍嬷嬷，笑道：“好妈妈，别生气。是我们的不是，不懂规矩您教训也是应当的。您是个老人家，大爷在那屋里正睡着，别人高声，您还要管她们呢，难道您反在这里嚷起来不成？大爷最烦被人吵醒，一时恼了，岂不是大家都不好？不如您先回去，等大爷醒了，我替您回罢。”一面说，一面劝着出去了。丫头们哪经得她这般说，都在后面红了眼眶，恨恨地道：“好一个讨厌的老货！”至掌灯时分，薛蟠吃罢晚饭回来听说了这件事，想着薛王氏期间曾提起藕叶，面上淡淡的，只怕心里也是这般作想，忙命人去明天就将藕叶接回来，一宿无话。
第二天一早，薛蟠睁开眼就看见藕叶进来，道：“我才派了人去接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藕叶笑道：“哪还用人接啊？我自己想着就回来了。”薛蟠又问：“可到太太那里去过了？”藕叶道：“这会子太太才起呢，我一会儿就去。大爷不必说，昨儿的事我早听说了，再不想着去回太太，只怕就要在庄子上住长远了。”一时果见薛王氏使了个婆子来，说“太太叫藕叶姑娘去呢。”藕叶听说，忙对镜抿整发鬓、理清衣饰，跟着要去。薛蟠又道：“你只好好说话。”藕叶回身笑道：“太太是个慈善人，我可懂事着。”待她出去，柳叶领着针线上的人来说：“大爷正在长个子，恐怕新作的冬衣身量不对，太太吩咐来量过。”。这边未完，前头又有小厮来报，“老爷说有客要见，叫大爷赶紧去呢。”薛蟠只得又匆匆换过衣服出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第十六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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