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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天洪之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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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者在强者面前的呻吟向来甚为微弱,正如人在大自然面前一样的无能为力。黄河决堤,九域蒙难,加之阴雨连绵,本应以最靠近王都的雍,矍两国灾情最为严重,然而由于两国内辅相和天子监提前有所防范才得以未酿成惨剧。倒是东南一带的大玖国本就靠海地势低洼,加之国内政局不稳,雨带南移,此番因为上半年大旱特意从黄河改道引水,故而损失颇大---四处可见哀鸿遍野,流离失所。天公似乎将所有的雨水都将在了这块无辜的土地上,洪水漫遍了山野丛林房屋,孩童的哭声,家禽的哀嚎绵延不绝。这个本应是人间明珠的天堂顷刻间沦为修罗地狱!
风王与大玖国渊源颇深,此番收到女王来信求援,使者言道:“本国国内壮年男儿少之又少,加上天灾和征兵早就所剩不多,还望风王念在祖上交情拨一批军事前来救济抗灾,拯救天下黎民百姓与水火之中,女王将感激涕零!”
当下没有丝毫犹豫,风杞随即拨了自己最为亲信,办事最为干练的燕羽骑浩浩荡荡地赶往大玖相助。
殿堂之上,术帝端坐龙椅之上,手中奏章半落在地,底下百官大气不敢出,倒唯有宇文楚一人气定神闲,颇有一副看热闹的样子,司徒贺极其不满地瞪了他好几眼。
“哼,岂有此理。”猛地使力拍了一下龙椅,身边的常侍吓得一个哆嗦,“这个风王,简直不把朕给放在眼里。大玖国天灾人祸,朕还没有收到救援书信,他倒抢了个先,当自己什么人啊?哼!”
“陛下息怒。”一位老态龙钟的朝臣慌忙上前,“恕臣冒昧直言,七日前,大玖国的求援之信就已送达王都,并交予陛下审阅,只是....”顿了顿,悄悄抬头看向术帝,见他没有丝毫记得起来的样子,只好咬紧牙关说出后面的话,“只是陛下当时只顾赏乐,这件事所以...所以没给批下来!”
朝臣一片哗然。
术帝则是满脸困惑,花了点儿功夫回忆七天前的事情,想了想似乎还有个模糊的影子,顿时哑口无言。
司徒贺朝谏议大夫赵英使了个眼色,赵英立马会意,上前奏道:“陛下国事繁忙,自然会有疏忽的时候。可是风王已经僭越了自己的本职所在,于理于法也该受罚!”
他这一开口,满朝文武俱是一片寂静。少将军秦华刚要求情,却被其父暗暗制止,目光投向宇文楚,似是询问,又似探索。
术帝好像也觉察到这点,向他望了过去,神色复杂,但开口却是一如既往的随意:“朕想听听宇文大人的看法。”
宇文楚从容一笑上前:“陛下问臣,臣不敢不说,但在陛下素来明察秋毫,只怕早已有了定论。陛下的意见,就是微臣的意见。”
术帝愣了愣,看向宇文楚很长时间才转过去,面向群臣大笑:“哈哈,宇文大人果然深知朕心啊。哎,生气归生气,但这风王终归是朕的妹夫啊,罢了罢了,就算是看在朕那已经亡故的公主皇妹面子上.....”
司徒贺明显黯淡下来,心陡然一沉,术帝最后这一句喃喃自语仿佛给了他很大的打击,又不由得想起半年前八王之乱被揭发的时候,风杞身为罪魁祸首理当重罚,但术帝却以其拥兵过重为由选择不予追究,联想到宫中心腹传言和弦歌公主的神秘逝世,也许这才是其侥幸逃得一劫的真正护身符吧!
但如果陛下果真因为弦歌一事而对风王一而再再而三地姑息忍让,这样看来,他需要的只是时间,等日子久了,伤疤淡了,就一定能够抓住机会。
于是乎宽慰的松了口气,嘴角展开一抹奸笑,随同朝臣一同齐呼:“陛下圣明,臣等谨遵意!”
一个简陋的草房子面前,白云点缀着苍穹,水波荡漾,河面清圆,莲花的娇羞,杨柳的亲昵,知了的鸣叫,青穗低垂,醉里吴音相媚好,结庐人境的祥和表明大雨似乎尚未真正来到葭罗村这个美丽无争的庄子里,但连夜淅淅沥沥的小雨也下得人心情不畅。
聂桑静静地走在这片尚存安宁的土地上,他的内心也是一片祥和。被风王当做亲生儿子收养的他,虽然自幼生活在军营野外,却依然心怀高洁,慈悲出尘,总想着为这世间多做一份好事儿。他身边英姿飒爽的少女即是自己当做妹妹又是得力战友的常缨,稍显年幼的少年沈练跟在身后,沉默寡言。
一群捉迷藏的少年此刻似乎因为什么而起了一点争执,一个瘦弱的女孩护着两个年纪看起来比她小点的孩子。聂桑今年虽然刚过弱冠,却早已是风王麾下沉稳干练的一员战将,彼时看到孩童们嬉闹顿时童心大起,因为他知道这些孩子并不会真正地打起架来,也许正是因为相信这一点,他才能够安静地看完这群孩子从聚在一起到分散而去,没有一个人收到伤害。聂桑无声地笑了,元帅曾经说过,战争不是解决问题的最佳途径,一个孩子尚且知道,更何况这世间众生?
常缨却以为聂桑此刻的沉思是想起来自己的童年,连忙推推沈练,朝他使了好几个眼色,笑着拉走聂桑:“桑哥哥,不就是群小孩子吗,有什么可看的,走吧,我们赶快回去。元帅还等着我们呢!”
聂桑笑着看了看这两个自己视作弟弟妹妹的伙伴,无奈地摇了摇头。三道身影慢慢消失在这片人间净土之上,只是他们未曾注意到一场大难来袭时的骤然寂静与不安,天空中的乌云已从四面八方汇聚到这儿,暗色的天空中,仿佛有一道巨龙盘旋的身影,张牙舞爪,嘶吼狂叫。
燕羽骑帐前,风王愁眉不展,凝望天空,身后二三步立着一个身着孝服的少年将军,清瘦俊雅,仔细一看,原是风王独子靖懿。
看到父帅愁眉不展,靖懿只是望一眼乌云弥漫的天空就已然明了。乌云来袭,风卷残云,洪灾似乎比父帅想得更加严重,燕羽骑的任务也愈发艰难,更见这大玖黎民生灵涂炭,父亲于心何忍!
于是他上前安慰道:“父帅不必过于担心,聂大哥他们早就前去探测,具体情况如何一会儿就能知晓。天灾如此,人力难为,父亲,我们尽己所能便好!”
风杞看着半年间迅速成长起来的儿子,看他熟悉的眉眼,心中一痛,顿时不是个滋味。自己的心事往日只有她能够知晓,现在她走了,倒累得儿子来替自己解忧去烦,想想自己这样的父亲是不是做得不够称职。可国家逢难,匹夫有责。自己既然扛下了这个重担,就一定要像半年前一样,咬紧牙关,顶住一切困难和伤心,以国事为重!
正说话间,迎面三人已经归来。来不及坐回帐中,来不及嘘寒问暖,聂桑连忙将沿途所见报知风帅,然而还是迟了一步,因为还没等他说完,暴风雨就来了,狂风恣意地在这片国土上嘶吼,吹倒了老树,掀翻了屋顶,但凡是身体稍显羸弱的普通人,只要站到风下立马就会吹得稳不住身形,大雨更是相应这这番风暴,就好像是从银河渡口不停地往凡间引水一般,本来还稍显安宁的地方只怕也在劫难逃。想起刚刚经过的乐土,聂桑没来由的一阵哀痛和自责。
忽然帐外传来士兵的惊叫:“快看,这云里头怎么像是条龙啊?”
众人一惊都径直跑了出去,抬头看去,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九空之上果然有一天盘旋的巨龙吞云吐雾,要不是认识世子的师父,众人此刻恐怕根本不敢相信巨龙作祟这样的事实。然而聂桑更不敢相信此刻巨龙游走的方向竟然是自己刚刚回来的路线。但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燕羽骑,就算眼前是穷凶极恶的妖魔鬼怪他们收到训练也不会眨一眨眼,军人的天职在这些身经百炼的将士面前早就成为一种不容推卸的责任与义务。用最快的速度制定好了方案,聂桑亲自带了一拨将士马不停蹄地奔赴过来。
巨龙依旧不依不饶,掀起的波涛早就将这个村子淹没,此刻就好像大海中一块裸露的礁石若隐若现,也幸亏来得及时,加上村子里面几乎大部分人深谙水性,家中又有平日捕鱼来用的小船之类,在燕羽骑的帮助下,他们似乎已经及时得到疏散。
正准备松口气,忽然听到一阵啜泣声,接着好像有巨龙的踪影一闪而过,聂桑一惊,忙对常缨使了个眼色,她立马会意,两个人悄悄地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挪动,越来越近的时候,隐约看见一道耀眼的金色停滞在一个女孩面前,很是令人惊讶地伫立不动,小女孩整个人已经彻底僵在那儿动弹不得。趁巨龙和女孩双眼对峙的间隙,常缨一个飞空,轻巧地从巨龙身侧越过,抓起女孩。巨龙这才发觉,一声怒吼,笨拙地甩了甩尾巴,却遭到早已埋伏身后的聂桑一个手势,顷刻间无数支弓箭如同雨点般射了过来。巨龙似乎感觉到了疼痛,挣扎撕扯着又是一道巨浪,忽然就不见了踪影。
聂桑看过去,方才常缨在巨龙爪下救出的孩子安然无恙,虽然有点惊吓,却没有大哭大闹。不由得多看了几眼,竟然是在葭罗村看到的那个女孩。
常缨问道:“小妹妹,发这么大的洪水,你一个人乱跑,怎么不和爹爹妈妈一起呢?”
小姑娘似乎愣了一下,看了看常缨,又依次扫了眼聂桑,沈练等人,低声说道:“家里船太小了,载不动我,爹爹妈妈说先送弟弟妹妹们过去,然后再回来接我!”
众人心中一惊,这分明就是推搪之词,看来这家人是不打算要孩子了,刚刚众人从这边过来,村外如同江河泛滥,大雨倾盆,燕羽骑也是冒着生死危险得以进入,更别说普通百姓能够再进来了,再加上视察过的灾民明明已经悉数转移,怎么可能还会又人回来?
眼前的小姑娘似乎早已猜到,没有绝望,没有伤心,很静很静地问了一声:“哥哥姐姐,是不是所有人都已经走光了?”
实在不忍心伤害这个孩子,常缨本就是女儿家,此番见到这种场景,想起自己当年因为家境贫寒惨遭父母遗弃的回忆,聂桑的脑中更是浮现出一幅画面---同样是生死之境,两个男孩拼命哀求,最终父母却只来得及抓住一个......
外面一声闷雷,将众人从恍惚中震醒,常缨二话不说背起孩子就要出去,却被沈练一把拦住,“常缨,你疯了吗,我们进来已经很不容易,更别说带他们出去了,还有,不要忘了我们来时元帅交代的事情!”
常缨顿住,慢慢地放下这个孩子,眼光不由自主地朝聂桑这边探寻地望了过来。军令如山,元帅的命令向来无人能够违抗。然而此刻,孩子忽然生生抓紧了她,似乎在哀求,却又只是片刻,那双手又放了下来。
聂桑忽然开口:“把我的位置分给她,分一批将士给你们带上孩子先出去吧,这里交给我和剩下的人来做就行!记住,回去以后赶紧告知元帅,再搬救兵也不算迟。”
沈练和常缨几乎同时惊呼出口:“大哥,你疯了吗,仅凭你们这么点人如何对付得了恶龙?”
回答他们的是聂桑一贯沉着而又不容回绝的声音:“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事不宜迟,你们尽快离开!听见了没,这是命令!”
时间真的非常紧迫,沈练不再反驳,常缨抱着孩子,走一步回头凝望一步---她知道自己无法改变大哥的想法,也相信大哥和其他的燕羽骑的将士有能力战胜恶龙,可总也放心不下,多年来的牵挂早已在此刻奔溃!
好不容易常缨等人才安全抵达帐中,把一切报告给风王,他立刻下令派请援兵,直到浩浩荡荡的一大堆人整装待发,常缨才似真正有所安慰,身子一软就瘫坐下来;沈练毕竟是个男子,虽没有常缨这般劳顿,但也面带苍白。
风王这才注意到常缨和沈练中间的小女孩一直静静地注视着他,不禁一阵惊奇。
见常缨连说话的力气似乎都已经没有,沈练接道:“元帅,这是我们在村子里面救下的孩子,她父母似乎没有回来.....”
小姑娘眼睛闪了一闪,风王似乎已经猜出其中缘由,摆了摆手示意沈练不必再说。然后转向她问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怔了一下才轻轻开口:“没有名字,我家姓顾,所有人都叫我顾氏女。”
平民百姓素来重男轻女,家中女儿不起名字也是司空见惯,风王也就没有再问,倒是那女孩略显局促地反问起来:“我可以出去一下吗?”
风王本来就打算让众人出帐给刚刚回来的常缨他们一点休息的时间,听到这话自然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况且现下转移的地方已经风平浪静,所以只是稍微嘱咐在外面小心一点,不要乱跑,小姑娘点点头转身准备出去,沈练也站起来跟在后面。他想,这个孩子是聂桑大坚持要救下来的,所以自己于情于理也应该多照顾照顾。
两个人一起步出帐外,此刻空中乌云已散,一片清朗,准备前去接应聂桑他们的将士已经开始动身,最前面的是一名清瘦的少年将军,顾氏女仔细瞧了一眼,看起来虽然年纪不大,一举一动却俨然像是饱经磨练,成熟干练。少年将军正欲跨上马,忽然跑过来一个身着紫衣的女孩,看起来年纪比自己要大,但是比起沈练却要小一点,只是因为隔着的距离有点远,顾氏女瞧不清两人的具体神貌,但她感觉沈练的眼光忽然一动不动地定在那个紫衣小姑娘的身上,看那个女孩不停地对少年将军说着什么,又悄悄地塞给他一个东西,转眼一瞧,沈练的眼神明显黯淡下来。倒是那个白袍小将似乎很是等不及,胡乱收下就匆匆上马离开,紫衣女孩的眼光一直尾随着他走过很远很远。她一回头,看到沈练,于是笑着跑了过来,顾氏女这才看清这个女孩面容清丽,神态绝佳,举手投足间却好似有一种大家小姐的矜贵流露出来。
沈练此时却好像将之前的所有不快都收了起来,紫衣女孩看着他问候了一会儿又看向顾氏女问道:“沈大哥,这个小妹妹是谁啊?”
沈练回道:“葭罗村带出来的一个小姑娘,姓顾....”
还没等他说完,女孩就已经拉起了她的手,高兴地说:“顾妹妹,哈哈,姐姐姓姜,你叫我琅嬛姐姐就好了!对了,趁现在没事儿,我带你四处看看吧!”然后又眨巴着眼睛看向沈练,沈练忽然不安起来,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倒是琅嬛已经风一般地拽着顾氏女跑开了,他也只好望着两个身影无奈地笑了一笑。
顾氏女正由琅嬛带着四下里好奇地看着这里的帐地,已经转了大概有一个圈子了,两个女孩也慢慢熟悉起来,琅嬛倒是说了几句话,可是看她从头到尾都不怎么爱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慢慢的也就失去了说话的兴头。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一直绕着帐篷走圈子,顾氏女还不时地低头用脚踢着石块儿,琅嬛看得出来她有心事,本来想问,转念一想这小妹妹放人之心甚重只怕也不会对自己吐露。已经快过了好几个时辰,琅嬛忽然听她一个人自言自语地问了一句“怎么还没回来?”心头一沉,想起自己送走的那个人,虽然没有问他们去了哪儿,但是刚刚顾氏女的一句话却触动了自己,顿时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两个人索性就安安静静地站着。一直到看见常缨
出现,顾氏女忽然眼前一亮,跑过去拉住常缨的手抬头望着她。常缨嘴角噙笑,仿佛看穿了她的心事一般,神神秘秘地拉起两个女孩向主帐走去。
主帐前面立着很多的马,一进去,里面倒似十分热闹,有人欢庆喝彩的声音。顾氏女认得其中有些就是和聂桑一起留下来的人,这么说他们一定是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忙和琅嬛都焦急地转头各自寻找。不大的帐篷里忽然显得格外拥挤起来,看看这个不是,再看看那个也还不是。急得她们不约而同地跑向帐外,常缨则是笑嘻嘻地任由她们寻找。忽然,就在转头的一瞬,顾氏女就看见一个清瘦的白衣身影,接着听到琅嬛喜悦的呼喊,可是她并没有来得及看,因为此刻自己的目光早已被立在白衣身影旁边和他从容说笑的人给吸引住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敢往前,就站在远处定定地看着他。
聂桑回头,看到愣在那儿的女孩,留下白影和琅嬛,自己走了过来,两个人同时抬头看着对方,聂桑的笑容温暖和煦,顾氏女轻轻说了一句“谢谢!”
聂桑忽然觉得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很高兴,他甚至看起来似乎快把黑龙临走前的话给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