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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锦瑟无端五十弦 ...


  •   又是一个薄雾的清晨,遥泉慢慢沿着人行道向车站走,低着头想心事。两张演出票攥在手心里,手插在大衣兜里。他从来没有和晋峰谈到过自己,一个音乐附中的普通插班生,除了钢琴以外什么都不会。而晋峰已经是大学生了,他的生活应该是丰富多彩的。他会愿意去听音乐会吗?他会喜欢这种古典音乐吗?他会……正想着,大狗从远处跑来,温热的爪子抱住他的双腿。他低头抚弄大狗被露水打湿的长毛,说着:“嘿,大狗,早上好!”大狗快活地摆着尾巴,喷出的热气在他的眼镜上凝成一层水珠。他摘下眼镜,用衣角擦干。大狗蹭着他的胳膊耍赖。他宠溺地抱住大狗。大狗伸出舌头舔他的脸,他被弄得直痒,躲闪着哈哈地笑起来。
      遥泉抬起头,晋峰站在离他两米远的地方愣愣地看着他,眼里充满着遥泉不懂的内容。晋峰展颜一笑,洁白的牙齿在晨曦中微微发亮,眼里的那抹复杂的神色一扫而光。他几步走过来,抬手揉揉遥泉的头发,说“怎么不戴帽子,这么大的雾气,头发都湿了。”遥泉侧头避开他的手,戴上眼镜。两个人继续往前走,都没有说话。车站等车的人不多,遥泉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说:“今天晚上你有空吗?”
      晋峰说:“有啊,怎么?”
      遥泉从大衣兜里掏出两张纸塞到晋峰手里说:“音乐学院有演出。你可以带朋友去。”
      晋峰低头看看票,再看遥泉,他垂着眼盯着脚下,大眼镜没有遮盖住的脸颊微微有些红。晋峰明白了点什么,有些好笑,开始逗他:“那你去吗?”
      遥泉抬头并不看他,只向公车来的方向张望,回答:“有我的表演。”
      晋峰于是不再说什么,把票收了起来。
      公车来了,遥泉登上踏板才发现晋峰站在原地没有动。在遥泉诧异的目光里,晋峰说:“我今天上午没有课。”
      公车迅速地启动,遥泉急忙抓住扶手,只来得及隔着蒙了一层薄薄雾气的玻璃窗看到晋峰冲他摆摆手,露出一个招牌式的微笑,然后那笑容就被公车抛在后面了。
      天色已经大亮,雾气尽消。晋峰沿着来路慢慢地往家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晋峰习惯了早上起来就碰到遥泉,和他同行一段路,向他讲自己在学校的见闻。即使在没有课的时候,晋峰也愿意早起,去路口等遥泉。连大狗都莫名的喜欢遥泉,也许是因为遥泉干净的外表,无论怎么简单的衣服,遥泉总能穿出自己的味道,但究竟是什么,晋峰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就是知道,老远就能认出那人的身影,总是挺直的脊背,虽然个子并不算高,但腿和上身的比例非常合适。及至走近了,才发现他大眼镜下的眼光涣散,好像一个人在梦游之中。大狗扑上去的时候,他总是吓了一跳,然后就和大狗抱在一起,露出难得的孩子般的笑容。跟他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神又聚拢来,认真地听着。偶尔也提起自己的学校。只有说到他的钢琴课,他喜欢的音乐时,遥泉的脸上露出不一样的神采,秀气的脸庞泛出青春的红晕,镜片下的眼睛变得明亮而深邃,好像一缕阳光突然照到他的身上,给他灰暗的外表披上华丽的外衣。他谈论着古往今来的音乐家和作品,仿佛老友一样诉说着有关他们的林林总总,这时的他,没有平日的拘谨和青涩,收起了冰冷的面具,才显出少年特有的纯真和热情。也许,这才是真正的遥泉吧。可为什么,他要把自己隐藏起来,躲在那个大黑框眼镜下呢?为什么在笑的时候,他的眼里仍旧有一层挥之不去、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孩子的阴影?晋峰不禁对遥泉的一切好奇起来。这个时常闹别扭的小东西,真是不一般呢。晋峰并不知道,这样的好奇是为了什么,他也没有及时地醒悟而阻止自己。一切,都顺其自然的发展了。

      音乐学院礼堂里灯火辉煌,挤满了本校和外校的师生家长和音乐界的人士。因为这次的比赛的规格很高,又是音乐学院主办的,所以院里特别派了主管领导出席,还从外校请了许多专家来捧场,一是想扩大本院的影响,二也为了招收更多有潜质的学生。演出开始的时候晋峰带着许练姗姗来迟,灯光渐暗的时候他们好不容易找到座位,坐下来后演出就开始了。晋峰怎么也没想到,他认识的那个别扭的小孩,竟然是钢琴比赛的第二名。他站在台上领奖的时候,还是板着小脸没有一点笑模样,戴着那个大黑眼镜,刘海遮住了额头,看都没看颁奖的嘉宾一眼,领了奖一鞠躬就跑了,让发奖的嘉宾--那个B市有名的钢琴家杨云帆有点尴尬。
      晋峰无声地笑了。这个小孩!竟什么也没有告诉他。是他害得他手受了伤,可他还是得了第二名。
      许练看到晋峰的笑容有点莫名其妙,悄悄问他:“怎么了?发奖有什么好笑?”
      晋峰压低了声音回答:“没什么,这小孩我认识。”
      然后是汇报演出。当许练打了第三百个哈欠的时候,晋峰认识的人物上场了。晋峰眼前一亮,坐直了身子。
      许练没有见过这样的晋峰,全神贯注地望着台上,眼睛里透露出着迷的神色,沉浸在音乐中。许练听不懂琴中的意思,只好把目光转向舞台,尝试以晋峰的目光欣赏遥泉的表演。这是一个身材清瘦的少年,还没有完全发育的骨架包裹在白色的高领毛衣和黑色的裤子里。舞台上的灯光打在他的身上,给他的头顶罩上一层柔和的光,身子微微前倾,随着音乐摆动,整个人沉浸在乐曲中。他的手抚弄着琴键,时而轻柔时而有力,沉缓的旋律从他的手里流出,如清泉般,汩汩流进许练干涸如沙漠的心里,让他由烦躁不安渐渐平静下来。随着节奏渐快,那清脆流畅的钢琴声急切地敲打着许练的心扉,像是天使透明的手指在叩开他的门,接引他的灵魂升腾起来飘荡在空中,不停地旋转,而乐声在结尾又回到主题后嘎然而止。许练的心浮在半空,半晌才慢慢落回原位,演奏已经结束了。舞台上钢琴旁的人慢慢占了起来,冲台下鼓掌的观众微微鞠了一个恭,然后直起身子,略微昂起头,笑了。
      许练暗暗的吃惊。整晚的音乐会是他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他熟悉的世界一向是务实,甚至是庸俗而沉闷的,他深处其中,已经习惯了它的直截了当。音乐于他而言,可以是舞厅里让人激奋的曲调,也可以是追求女孩子时提升情调的工具,但从来没有哪一种声音,能够触动他的内心。他不禁好奇地凝视着台上的演奏者,这个看似孱弱的人,怎么会有如此的魔力,用音乐引导他达到快乐的彼岸?许练的目光追随着遥泉,一直到他退场消失在帷幕之后。

      散场的灯亮了,许练转头看到晋峰的目光灼灼在想着什么。晋峰站起身,拍拍许练的肩头,说:“怎么,不喜欢古典音乐?”
      许练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没有,只是下午训练有点累,这屋里一暖和就容易犯困。”
      晋峰哈哈的笑着把它拉走:“走,我请客,搓饭去。”
      看他并没有提那个认识的小孩,许练心里有一丝的遗憾。也许晋峰并不想把他介绍给自己。眼光一闪,随即爽快地说:“还是我请你吧,你请我听音乐会了。”
      晋峰锤了他肩膀一拳,“罗嗦什么?本来就是我拉你来的。还不得喂你吃顿香的补补耳朵?”
      “我kao,你拿我当什么了?”
      “你心里想是什么就是什么了。”

      遥泉表演完了,刚想往观众席区张望一下看晋峰有没有来,在后台的门口碰到了母亲。
      “妈,您怎么到后面来了?”遥泉诧异地问。
      “我想见见你的老师。”任母抬手擦掉遥泉额头的一滴汗珠。
      遥泉带着任母走向门外的走廊。在走廊的尽头,张老师正忙着和一个学生谈话,手在空中夸张地比划着,短发随着她的动作一颤一颤的,显然又把这里当作了她的课堂。看到遥泉他们过来,张老师停住了话头。那个倒霉学生见机溜了。
      任母向张老师点头致意,“您好!我是任遥泉的母亲。”
      眼前的这位中年妇女个子不高,穿着朴素,漆黑的短发整齐而略显刻板,有着和遥泉一样的大眼睛,只是眼里露出过度操劳的疲惫神色,眼角唇边也有着细细的皱纹。
      张老师握住任母的手笑着说:“您的孩子这次表现不错。看得出他有很好的功底,您一定是很早就开始培养他了吧。”
      “还不是老师您教导有方。不然也不会拿这个奖。”任母巧妙地避开了张老师的问题。
      听到这话张老师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忙说:“没什么没什么,这是做老师的应该的。”
      “遥泉刚到您班上,想必给您添了不少麻烦吧。这孩子就是不爱说话,让您多费心了。”任母的声音非常的柔美,张老师听起来就象轻柔的小夜曲。
      “遥泉很聪明,功课也很好,这次比赛拿了奖,校领导也很重视呢。”任母的眼睛一亮,随即不经意的说:“还要靠您多栽培,都已经高三了呢,更得努力了。”
      张老师说:“是啊,现在竞争可激烈了。不过,如果比赛得奖的话,考大学是有一定的优势的。”任母暗暗点头。
      “对了,遥泉是想考音乐学院的吧?”张老师问。
      “啊,当然,听说附中升学院的升学率很高的吧?”任母问。
      “是啊,咱们附中的孩子个个优秀。”张老师乐了。“遥泉没问题,他是我们班上最优秀的。”对乖巧的孩子,张老师从来不吝惜自己的赞美之词。
      “那就让您多费心了。”任母的笑容更加温暖亲和。站在一边一言不发的遥泉心里只不住的生气。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母亲,脸上堆起笑容,“虚伪”地和别人寒暄,,说着奉承话。他以为他的母亲永远是恬淡而与世无争的,虽然有时沉默寡言,但总比言不由衷要好。难道只是为了能给张老师留个好印象?遥泉紧紧起抿着嘴。

      回到家,任母长舒了口气坐到沙发上,说:“晓泉,你过来。”遥泉默默地走到她面前。
      母亲温柔地冲他笑了,拉起遥泉的手。母亲的双手温热柔软,手心又厚厚的老茧,握着却觉得无比坚实。母亲抚了抚遥泉的额发,说:“遥泉,祝贺你得了第二名。妈妈为你骄傲。妈妈知道你非常刻苦。可是,这条路就是很难走,一旦踏上,就要永远努力,不能放弃。来这里上学,不就是为了能考上音乐学院吗?”
      遥泉委屈地说:“可是妈妈,我就是不愿意看您去讨好老师。我要自己凭本事考。”
      任母脸上的笑容倏地不见了,严肃地说:“凭本事?现在有多少有门路有钱有势的人,他们动动小手指头,就能把你给挤下去,你靠什么比别人强?不吃不睡地练琴吗?人家有名师指点,你有吗?就那个小张老师,她能教得了你什么?”
      遥泉神色黯然,赌气地把手从妈妈的双手中抽出来,揉着自己的衣角。
      任母仿佛看透了遥泉的心思,拉住遥泉的胳膊,让他坐到身边,搂着他的肩膀说:“晓泉,你已经不小了。凡事不要想得那么简单好吗?这个社会是有它的规则的,我们也只能按规则办事。”
      遥泉迷惑地说:“妈,我不懂。我只想好好弹琴。”
      任母笑了,宠腻地拍着他的肩膀,“真希望你不用懂。现在,你只要弹琴就行了。等将来,妈妈老了,还要靠你来照顾呀。”
      遥泉来了精神,挺直脊背对妈妈说:“妈,等我以后成了钢琴家,到世界各地去演出,我就带上您,我们去周游世界!”
      任母开心地笑了:“到那时候,还不知道你会跟谁在一起呢。”
      遥泉傻傻地问:“为什么?”
      “那时候你难道不会有女朋友了吗?还要老妈干什么?”
      “妈,您永远不会老的。在我心里,您永远是年轻,漂亮!”
      ……
      温暖的话语回荡在窄小简陋的房间里,昏黄的灯光下母子俩的脸上洋溢着幸福和对未来的憧憬。窗外,寒冷的夜,北风呼啸而过。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锦瑟无端五十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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