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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学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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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泉的伤好得很快,几天之后他又可以自如地弹奏肖邦和莫扎特了。他的手不再需要晋峰陪着去医院换药,两个人却仍可以每天早上的时候在街角碰上。晋峰刚上大学一年级,恰巧他就读的商学院就在音乐学院的附近,而音乐学院附中就紧挨着音乐学院。晋峰说他并不喜欢住校,而且舍不得大狗,所以经常回家住。两人自然地可以搭同一辆公车,遥泉早下一站。早上的时候通常都是遥泉走到街角,大狗会突然蹿出来抱住他的腿,后面跟着晋峰,塞给他一个热气腾腾的小豆包,或者是两片烤得金黄的面包。遥泉早就说过他早餐只喝一杯牛奶,但晋峰坚持正在长身体的年纪早饭一定要吃饱。遥泉试着说那我给你钱吧,话刚出口就被晋峰突然变冷的目光冻在空气中。
晋峰佯装怒意:“小孩子,还跟我提什么钱?你才多大?哥哥我就不能给你东西了?”
遥泉怯怯地眨眨眼看他。
晋峰放缓了语气:“再说这都是我家里阿姨做的,多得吃不完,拿给你吃就行了,怎么那么多话!”
遥泉不说话了,一大口咬掉一半豆包,眼睛眯成了两弯月牙。晋峰笑着摸摸遥泉的头发,加快脚步跑到前面去了,大狗也猛蹿几下跟着跑走。热热的豆沙馅温暖了空空的肚子,遥泉的嘴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等到了校门口遥泉还保持着这种微笑的样子,被迎面碰上的女生吓了一跳。
“遥泉!”清脆响亮的声音把遥泉从梦境中拖回现实。面前的女生梳着齐耳短发,长长的刘海下一双促狭的眼睛正望着他。
“今天有什么好事?怎么那么高兴?”
遥泉正了正颜色,推了推大眼镜说:“早啊,苏眉。”
两人随着其他的学生走进校门,向教学大楼走去。苏眉拽拽遥泉的衣袖,把他拉到大楼一边的角落,神秘兮兮地问他:“遥泉,你是不是知道了下星期音乐学院的演奏厅要举行钢琴大赛的颁奖晚会?”
遥泉嗯了一声说:“不知道。你又是从那里打听来的?”
苏眉急得一甩手:“你怎么能置身事外似的?喂,这可是你得了第二名。可惜第一名让那个谭学谦给拿去了。他就喜欢比赛啊拿奖啊什么的,仗着自己叔叔是文化局的头头,哼!我听我舅舅说,第一名本来是你的,后来他们怕得罪文化局的局长,才把你的名字排到他后头的。”苏眉说完才自觉失言,不禁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瞪大了眼睛看着遥泉。
遥泉看着苏眉紧张的样子,笑笑说:“没什么,第一第二对我都无所谓。”
苏眉放下手,叮嘱了一句:“你可千万别跟别人说,我舅舅不让我告诉别人的。”
遥泉噗嗤一声乐了:“我跟谁说去,整个学校我不就跟你一个人说话嘛?还不放心?”
苏眉舒了口气,又想起了什么,惴惴不安地说:“听说第一名有保送上音乐学院的机会呢。本来我是为这个跟舅舅去打听的。”
苏眉的舅舅是音乐学院附中的主任,专门负责专业课的评分和奖惩,学校里最威严的任务,风头甚至盖过了校长。苏眉一向活泼好动,见到了舅舅也不免收起调皮的一面,规规矩矩地装好人。这次为了遥泉去打探情报,一定又是百般讨好才得了消息的吧。
遥泉明白好朋友的用意,心里暖融融的:“谢谢你。”阳光下的笑容灿烂而真诚。
苏眉愣住了,咽了两口唾沫才缓过来:“哎,遥泉,我不是要你谢我,只要你不老板着那张扑克脸就行。”
遥泉这次是真的笑出了声:“扑克脸,我有吗?”
“对啊对啊,你刚来我们班的时候可酷了,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谁都不理。”
遥泉无奈地摇摇头:“苏眉,那时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跟人交流。你知道,我刚来的时候有多紧张,你们都那么优秀,而我,从外地来的插班生……”
“不,遥泉,其实……你钢琴弹得那么好,让我们每一个人都又羡慕又嫉妒,连我这个懒人都恨不得把自己关起来猛练一下好赶上你呢。”
“苏眉,你很聪明,只是可能喜欢的东西太多就容易分神。而我,只喜欢钢琴。”遥泉心里突然涌起一丝忧虑。比起对面这个聪慧开朗的女孩子,自己的生活简直单调而乏味。
“遥泉,你听说过没有,只有最单纯的心才能获得音乐的真谛。”苏眉忽闪着大眼睛,望向天空。一时间没有人说话,两人靠着墙角享受这片刻的宁静。随着上课钟声的响起,他们急忙跑进大楼,汇入众多的学生当中。风,轻轻地吹过树梢,带走了不知从那个窗口飘出的音乐声,飘进不远处的商学院的校园。
晋峰正站在操场上,手里拿着一只篮球,准备开球。风中传来的音乐声让他突然停顿了一下,脑海中闪过一个影子。他刚想努力捕捉那是什么,旁边的人不客气地推了他胳膊一下:“怎么了老大,想哪个妞儿呢?”晋峰啊了一声,恶作剧似的把篮球直接扔给了离他最远的同组的人,那人带球转身,一个漂亮的上篮,轻松得分。
“嗨,老大,你又晃点了。”推他的人老实不客气地大喊。
晋峰朝篮下的人跑过去,高高扬起手臂,和那人响亮地击掌,都开心地笑了。
和晋峰击掌的人是他的好友许练。同样是商学院一年级的学生,许练显得比同龄的人更加老成,浓眉下的一双眼睛微微凹陷,挺直的鼻梁,嘴唇的唇峰很陡,人中又很深,当他紧闭双唇的时候,就益发显得冷硬。短短的头发轻微的烫过然后用发蜡做好造型,衬着一身灰色的棉织运动装,看上去自然而时尚,完全不象刚刚擦掉眼角的眼屎迈进大学门槛的小公鸡们一头乱草满脸青春痘的青涩。入学不到一个学期,他就已经成了学校里的新星,有同级的女孩子故意在上课的路上等着对他指指点点,或者在他去食堂吃饭的时候碰巧和他坐在一起。感到周围热切或好奇的目光,他只觉得好笑。这些浅薄而幼稚的女孩子,真是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啊。直到有一天他无意中听到那些暗中的崇拜者的窃窃私语:“他好帅啊,但是……好像比我们班的文晋峰还差点。”“不过我觉得文晋峰是很阳光的人,许练吗,一定是心机重的人。你看,他一皱眉的样子,很有点吓人呢。”“啊呀不好,他好象听到了,快走。”几个女孩子在他的怒目注视下偷偷地溜了。他自己琢磨起刚才听到的话。有谁还能比得过他呢?文晋峰?
如果真想做一件事,就一定能做到。这是许练的座佑铭,而且他从来没失败过。他轻易的在篮球队的名单上找到了那个人的名字,然后凭着身高优势和良好的身体素质进入了篮球队。在一两次集训以后,他已经和晋峰混熟了。晋峰是队里的活跃分子。虽然是一年级的新生,但因为晋峰高中就在体校练球,技术熟练,人又高大灵活,很受教练的器重。他活泼随意的个性有很好的人缘,队里高年级的学长都很愿意和他一起练球,有时候兴起还指点他一下,他总是很高兴地接受。而许练是为了接近晋峰而入的篮球队。虽然也很喜好运动,但许练的爱好广而不专,这阵子喜欢台球,下个月喜欢篮球,没个定数。现在既然进了篮球队,为了自己的面子也就下下功夫练技术。好在许练的身体素质好,又真的是一天到晚泡在球场上,几个月下来倒练成了几个与晋峰配合默契的攻防,也就乐在其中了。
打完了球,晋峰后面还有课,就要换衣服先走。许练忙叫住他说:“周五下午集训完有事吗?”
晋峰一挑眉说:“没事,怎么?有什么活动?”
“没事咱们一块儿吃饭吧,反正周末了。”
“行!”晋峰痛快地答应了,冲他摆摆手走了。
许练微微一笑,坐在长凳上把球鞋绑好。更衣室里只剩他一个人。他喜欢这种整洁、密闭的空间,没有人来人往,他可以不被打扰的想事情。
在许练“漫长”的人生中,遇到过形形色色的人。有与他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也有在一段时间里亲密无间、一起吃喝玩乐的酒肉朋友,还有他憎恨的或憎恨他的被他称之为敌人的人。同时他明白朋友与敌人的身份是可以随时转化的。就像他老爸在他小的时候就时常教导他的话:“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说这话的时候,老爸摆弄着手上沉重的宝石戒指,满脸的算计与得意。
那时候七岁的他觉得老爸简直就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人,有钱,有名,让他可以在同学面前夸口:“我爸爸一天就能挣到你们一个月才能挣到的钱。”“我爸说了,不让我跟你们玩。你们都是渣滓!”当然,许练小朋友急速膨胀的傲气也得到了很好的回报----拳头和冷遇。在学校里没有人理他,老实学生看到他都绕的远远的,还背着他窃窃私语,看到他瞪他们急忙躲开,临走还扔下几个白眼。霸道的学生拦住他要好处费,还说“谁让你老爸有钱呢?”,不给就打得他头破血流。许练初次尝到了没心没肺地吹牛的苦头。
回到家跟老爸一说,老爸把它骂了个狗血喷头。“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笨小子?跟我学着点,将来还靠你接班呢!”
老爸开始带着小许练出入生意场所,或者周末许练没课的时候叫他陪着老爸和生意上的朋友一起娱乐。许练的母亲早在老爸发家前就跟他离了婚跑得无影无踪,许练也乐得跟着老爸瞎跑,总好过一个人留在清冷的家里顿顿吃方便面。许练学得快,渐渐知道了如何与人打交道,迎来送往,商场上的那些子事儿,一一看的门儿清。一旦明白,小孩子的心更冷更硬,没有什么事做不了的,只等长大了真刀真枪的干。
老爸有时拿些个问题来试他,往往为他的决断与超乎年龄的冷静所惊叹。高兴之余又切切嘱咐:“许练,千万记住,在任何时候都不要让别人知道你的真心。那样做是很危险的。你会输掉一切。”说完,老爸靠在沙发里,点上一只烟,好久都没有说话。就着香烟的火光,他仿佛看到老爸眼里有闪烁的水光。那是他唯一一次看到老爸的软弱。在如此的历练之下,许练成长为一只狡猾的小狼也是必然的事,只不过,这是一只披着羊皮的,漂亮的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