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雾》黄蝉

15、教诲

　　九月的B市天气晴好，艳阳下的菊花争奇斗艳，尽态极妍，乱了人的眼，偏是道旁不惹眼的桂花又散发出浓郁的香气，醉了人的心。杨云帆喜欢九月的天气，没有夏天的潮湿闷热，秋风送爽，让他觉得心情格外的好。今天是第一次钢琴主课的日子，他刚进教室，就被一群热情的目光包围住了。学生们早就听闻这位校长的大名，能够在大一的时候就由他来担当主课老师，实在是一种幸运。云帆刚在讲台前落座，就有胆大的女生喊了起来：“老师，您做个自我介绍吧。”
　　云帆笑着点点头，回身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并不坐下，一只手扶了讲台，另一只手插着腰，巡视了一下众人，淡淡的开口道：“我的名字你们都知道了。今后我就是你们的主课老师。我的经历很多，就不占用大家的时间一一介绍了。有什么问题大家可以提问。”
　　“老师你多大了？”一个坐在后面的学生大声问。
　　“不到三十岁。”
　　“老师你结婚了吗？”一个女孩子张口。
　　“未婚未育。”底下一片笑声
　　“那你有女朋友了吗？”另一个女生接着问。
　　“没有。但是我不搞师生恋。”下面哄的一声，议论顿起。

　　遥泉坐在靠后面的角落里，听到这句话很不以为意。云帆骄傲地昂着头的样子让他有点不喜欢。不就是长得还可以吗，为什么那天哥哥会跟这个人谈得那么投机？以前都没有见他对谁那么笑过。想到这儿，遥泉坐直身子，倒要看看这老师有什么法宝。
　　“首先我要欢迎大家考上音乐学院，这说明在座的都不是傻子。”云帆在众人止了低语之后，口气平淡地说。“只有可造之材才能进入音乐学院，而进了音乐学院，却不表明你真的能成才。成不成，就看你自己在这四年的时间之内，怎么学了。”
　　教室里安静下来。云帆走下讲台，在第一排的学生面前缓缓踱步：“以前不管你是什么尖子生，拿了多少奖，是神童也好，天才也罢，都是过去的事了，统统不要再提。现在所有人都在一个起跑线上，有多大本事，不妨拿出来显显。”看得大家都一动不敢动，云帆走回讲台，将桌上的一本书拿起来：“车尔尼740钢琴练习曲，每人一本。照着老老实实地练，一个月后我考试。”
　　台下又是一片嗡嗡声，有的女生不满地说：“嘁，还以为留过洋的有什么新鲜呢，不过是老一套。”
　　另外一个人更不客气了：“我看我们还是自学吧。”
　　说这话的遥泉认识，正是原来同一中学的谭学谦，那个钢琴比赛得了大奖的人，平时在学校里总是傲气冲天，从来不理遥泉的。如今两人同班学习，不知会是怎样的情况。遥泉暗暗摇了摇头。
　　云帆并不介意大家的反应，顾自说着：“我需要一个主课助理，负责帮我做些logistic的工作，有愿意的吗？”
　　众人还在思考这’logistic’的工作究竟是什么工作，没有人举手。云帆没有觉察他又顺嘴说了英文，还以为大家怕累不愿意，就挨个看过去，正好瞥见遥泉坐在角落里发呆，“好，任遥泉，就是你了。OK。”
　　神游天外的遥泉糊里糊涂地被上了套，下了课云帆又叫住他：“遥泉，我平时还有学校的公务要处理，没有那么多时间，你以后每天早上七点半来我办公室，向我汇报一下头一天学生们的练习结果，然后我布置当天要练习的内容，可以吗？”
　　遥泉想了想说：“老师，我平常早上都去游半个小时泳的。”
　　“那你就改晚上去嘛。”云帆满不在意地说。
　　遥泉不置可否地吐了一口气。这个杨云帆，摆什么老师的架子！转身走了。
　　云帆心里暗笑，这小孩子还喜欢游泳，真没看出来。

　　遥泉懊恼地发现，从周一到周五，每天都有钢琴主课。也不知排课的老师是怎么想的，好像是虐待狂，根本不想让这些大一的新生有一点喘息的机会。遥泉并不知道这都是杨云帆的杰作，他只是苦恼每天都要早早去报到。匆匆的起来喝一杯牛奶就往外跑，遥泉急匆匆的样子到让孟春很高兴，还以为他弟弟喜欢新学校到了如此的程度。
　　遥泉赶到教务办的时候，刚刚七点半。杨云帆正站在办公桌前整理上面散放的文件。清晨的阳光从窗户斜照进来，撒了他一身。云帆见他来了，也不打招呼，走到窗前指着一台黑乎乎的机器说：“以后早上来了先给我做一杯咖啡。”语气霸道得不容置疑。
　　遥泉刚想反驳，云帆回头一笑：“会煮咖啡吗？我这可是现磨的咖啡豆。来，我来教你。”口气又变成了献宝的小孩子。
　　遥泉被引得好奇心顿起，走到他身后瞧着。
　　云帆利索地从一个罐子里抓出一把深棕色的豆子倒在一个铁质容器中，盖上盖子，插好插销，按钮一按，噪音顿起，一会儿工夫，一股香浓的味道弥漫在空中。云帆停了机器，打开盖子，把磨得细细的咖啡粉用量勺舀进一个带着长长橡胶手柄的小碗中，再用量勺的另一边压平了粉末，将长柄小碗合到咖啡机中间的孔径中一拧，扣好，眼见热水的指示灯灭了，就把一个白色的咖啡杯放到孔径下面，转动咖啡机上的旋钮，一股棕色的热流随即顺着孔径中的小洞缓缓地流到了咖啡杯里。眼见积了大半杯，云帆关了机器，端起杯子凑到遥泉眼前。棕褐色的神奇液体正散发着特有的焦糊的香气，让人闻了就心神一震。遥泉以为云帆这杯是给他喝的，刚想道谢接过，谁知云帆只让他闻了一闻就拿过杯子小口喝了起来，一边还抬眼从杯沿上瞟着遥泉，好不得意。遥泉吃惊地看着他，以为自己又被耍了。
　　云帆放下杯子，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包牛奶，递到遥泉的手上：“小孩子不要喝咖啡，容易上瘾。”
　　遥泉白了他一眼：“我早上喝过牛奶了。”
　　云帆突然靠近他闻了闻，“果然有股奶香。乳臭未干呀。”
　　遥泉大窘：“我马上就十八岁了。”
　　云帆笑笑：“现在未成年。”
　　遥泉从没见过这样的老师，心里生气又不敢发脾气，只得把嘴撅的老高，狠狠跺一跺脚。云帆见了，收了笑容一把拉住遥泉，拽到一面穿衣镜前：“你看看你什么样子，还想人家把你当成年人看，有这样的成年男人吗？”
　　遥泉诧异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云帆在身后说扳着他的肩膀说：“要想人家尊重你，首先要注意你的仪表，它代表了你对自己和对别人的态度。站直了，后背永远不要弯，驼背的人最没有骨气了。”遥泉不自觉地挺起脊梁。云帆满意地点点头：“还可以，孺子可教。不要嘟着嘴，象个七八岁的小孩，撒什么娇？”云帆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遥泉对着镜子抿了抿嘴唇，正色看着云帆。云帆突然笑了：“除非……你是真地想跟我撒娇……”云帆的手在遥泉肩上轻轻点了点，又收了笑容：“我可不是你哥哥，象个奶妈似的照顾你。你别不高兴，他就是。那是对你的溺爱，会害了你的。你瞪什么眼，就把我的原话告诉他，看他怎么说。”云帆的脸变得真快，一会儿还是一本正经，下一句就会开个玩笑把遥泉的脸弄得通红，然后还没等他醒过来又兜头一盆凉水，简直如台上的演员，表演得收放自如，让遥泉如坠云里雾里。
　　云帆低头闻了闻遥泉的头发，满意地点点头：“每天要洗澡，换衣服。鞋上不能有灰，头发长了要剪……”云帆仔细的研究了镜子里一动不动的脸，“不过，你的脸型适合长一些的发型，以后再看吧。指甲要剪……”云帆随即拿起遥泉的一只手，审视了半天，叹了一口气：“遥泉，你要不要改行？”
　　遥泉心下疑惑，不知这个老师还会说出什么。“你的手太薄了，没有足够的力量，这样的手弹钢琴，恐怕没有什么大的出息。”说完云帆还煞有介事地摇摇头。
　　遥泉猛地抽回手，咬着下唇低头不看他。云帆看他真的生气了，伸手要抬起他的下巴，被他侧头躲过了。
　　“不要咬嘴唇，刚说了注意形象！”
　　遥泉下意识的张开嘴，简直不知自己怎么样才能让这位老师满意，皱紧了眉头。
　　云帆拉住遥泉的手说：“遥泉，你看看我的手。”
　　云帆的手很大，比一般人都要大，和他的身材相比有点比例超常。他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指甲饱满圆润。“这双手，我的老师最初看到的时候说的就是：‘云帆，要想学钢琴，你就要吃苦了。’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的手和你一样，并不粗壮结实，没有足够的肌肉支撑，要想一口气弹完一整首协奏曲，会很累的。我的老师还说：‘这世上几乎没有天才，有的只是庸才。要想登上艺术的顶峰，靠的只有两点：勤奋和坚持。’”
　　遥泉被云帆的话震动了，他渐渐觉得这嬉笑怒骂形于色的老师不象他原来想得那样华而不实，他的每一句话好像都有很深的内涵，需要自己慢慢体会。
　　“莫扎特怎么样？他的名字就是天才的意思。他不是人，是上帝给我们的恩赐，让我们觉得这黑暗的人间还有光明，还有一种叫快乐的东西，值得我们去珍爱。拉赫马尼诺夫呢？他也是一个天才，他的手天生就应该来弹钢琴的，他还是一个伟大的作曲家，十七岁就写下了第一钢协，遥泉，你十七岁了，还在对我撒娇呢。”
　　遥泉的脸红了，低头慢慢蹭到桌边，悻悻地掀着桌上的书页。云帆这才想起来，“啊呦，糟糕，把正事都忘了。”他抓起杯子把咖啡一饮而尽，然后匆匆忙忙地把桌上的纸张文件收到一起摞好，“今天我要干什么来着，我的日程表……”说着在一堆纸中翻来翻去，终于找到了一张，“对了，上午十点去主楼开会，下午有你们班的课，还有……好像还有什么来着……”云帆懊恼地敲敲太阳穴，“哎呀算了，不管它了。”遥泉不禁心里好笑，这老师就会侃侃而谈，怎么到了处理自己的事务，就这么迷迷糊糊了。
　　云帆看看遥泉，可怜巴巴的说：“你看，我一个人根本管不过来这么多事，又要上课，又要忙学校的事，还要开导小孩子，学校也不肯给我配一个助理。我每天这么早来都干不完这么多的事，可怎么办啊？”云帆眨眨眼，“你能不能多帮帮我？你哥哥说你做事最有条理，心又细，很能干的，在家帮了他很大的忙。”
　　遥泉终于笑了，歪着头看着云帆耍宝，不知道这个被称为老师的人还有多少手段没有拿出来使。
　　云帆俊美的脸上洋溢着热情：“那你就是答应了！明天早上七点钟来好不好？”
　　“老师，我不住校的。”遥泉惊讶这人如此得寸进尺。
　　“我给你准备早餐。”云帆坚持，脸上带着迷死人不偿命的笑容。
　　“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