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雾》黄蝉

14、片帆遥自云溪来

　　暑假在骄阳和大雨交替中一闪即逝，刚刚松了口气的学生，还没玩够就又被圈到了学校里。假期里晋峰跟瑞仪看了两场电影吃了一次冰激凌，其中两次还有许练作陪。苗瑞仪当然也听说过许练的名字，真的见了面，还是吃了不小的惊。和晋峰的阳光帅气相比，许练是老成而满腹心事的。深不见底的双眸隐藏在浓眉下，在你不经意的时候紧盯着你，而当你看着他时，他又转过眼珠望向别处。捕捉他的眼锋是困难的，而你总觉得在他探寻的目光笼罩之下。瑞仪被这样的一双眼睛琢磨很不舒服，好像心里有什么事情都一一被他看了去。而晋峰虽然聪明，对这个朋友却从来没有算计。瑞仪心里暗暗地盘算着以后定要让晋峰离许练远点，可是现在，她必须打点起十二分精神来应付晋峰这最好的朋友。
　　许练帮瑞仪点了女孩子最爱吃的朗姆酒和绿茶的冰激凌，看到瑞仪脸上现出小小的惊喜和晋峰略带惊讶的表情，得意地冲晋峰眨眨眼，意思是：“兄弟，学着点吧。”瑞仪笑盈盈地说：“许练，你一定是那种对女孩子很细心的人吧。”
　　“不，我只是对温柔可爱的女孩子细心。”许练迎着瑞仪的目光。
　　瑞仪笑了，点点头：“谢谢你的夸奖。”说完看看晋峰：“你的朋友都这么能说会道吗？”
　　晋峰还没有回答，许练抢着说：“不，晋峰的嘴最厉害了，我们都怕他的。”晋峰咧嘴笑笑，喝了口饮料，许练接着盯着瑞仪说：“不过见了你，晋峰就傻得什么都说不出了。”
　　瑞仪不好意思地扭头望向窗外，心里纳罕许练这样的积极是为了什么。晋峰气得直瞪许练，许练在他耳边低声地说：“我这都是为你好，别羞羞答答地。”
　　晋峰哭笑不得，狠狠甩掉许练拉着他衣袖的手，又对回过头的瑞仪尴尬地笑笑。
　　第三次约会许练就主动地退出了。他看得出瑞仪的心思，当然要一力成全。又心里好笑：这样的女子，心思细密、手腕高超不在他之下，晋峰可是要被抓紧了。转念一想，晋峰的好事，跟他许练有什么关系？难道，成全了他，那人有朝一日就能成了自己的？简直做梦。现在连一点那人的消息都没有，谁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见面了。想到这儿，许练摸出手机，给最近刚认识的一个女孩子打电话：“丽丽，是我。想不想我？哦，真乖！等着我，我马上过来。”丽丽在一间Disco领舞，热情火辣，无论是在迪厅还是在床上，都能让许练忘记一切。在他来看，片刻的停止思考，就是最好的休息。

　　晋峰开学后糊里糊涂地被冠上了苗小姐男友的桂冠，和瑞仪成为升入大二后在学校里最出名的一对金童玉女。当然，晋峰不知道的是，这里面少不了瑞仪的暗中操作和许练的推波助澜。两人无形中站在了同一战线上，一个要尽快抓住晋峰的心，另一个是要把晋峰往女人堆里推，推给个女强人最好。虽然晋峰再也没提起过遥泉，但是许练看得出来，晋峰从来没有放下过。他会在校园里听到钢琴声时突然地走神，或是在碰到一个长相略象遥泉的男生的时候死盯着人家看两眼，这都逃不过许练狼一般的眼睛，谁让他和晋峰形影不离呢。在某种程度上，他比晋峰更了解他自己，因为，他也怀着同样的心思。
　　晋峰对许练是无话不谈的，甚至说起他和苗瑞仪的关系。据他所说，他们两个是清水般的友谊，只停留在拉手搂肩的阶段，许练撺掇着晋峰来点实质性的改变，还拿了“世纪末恐慌”的言论危言耸听地吓唬了一把。天知道他对自己的事都没这么上心过，怎么就这么关心别人的“□□”。
　　晋峰有了许练这样的朋友，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他被每日在耳边不断说教的许练弄得昏头胀脑，抬眼看看校园里到处都是一对一对情投意合的男女，苗瑞仪对自己又是百分之一百的好，聪明乖巧不说，还不知用什么手法赢得了他一班哥们儿的敬重。瑞仪从来不端什么大小姐的架子，总是落落大方，比起别的女孩子少了矫揉造作的小家子气。晋峰觉得自己实在没什么好抱怨的。瑞仪的温柔象一张网把他罩在中间，无处逃脱。
　　只有在梦里，他会回到那个冬青树围绕的公园。公园里迷雾笼罩，充满了各种的岔路。他在每一条路上来回奔走，都找不到那把他曾经坐过的长椅。远处传来了嘹亮的钟声，叮叮当当地把他拉回到现实。他伸出手想去够些什么，一个年轻的声音在他耳边不断地回响：“等着我，等着我……”
　　他想，他也许永远等不到了。

　　高考过后遥泉整个人都闲了下来。孟春怕他天天窝在家里心烦，就经常带他去家旁边的游泳馆游泳。遥泉很喜欢这项运动，天气又热，没事就泡在水里。去的久了，遥泉和看池子的救生员混得很熟。那个救生员原来是体校的教练，后来退休了就谋了这个差事打发时间，有遥泉这么乖巧的孩子陪着聊天，高兴得不得了，有时没什么客人的时候就教遥泉游泳。渐渐地遥泉学会了自由泳和蝶泳，游得还象模象样的。这样坚持了两个月，遥泉的身体明显结实了很多，不再是弱不禁风的模样。性格也开朗了起来，也不怕和陌生人打交道了。
　　看着遥泉的成长，孟春心里很高兴。想着遥泉马上就要上大学了，就找人帮忙买了一台二手的KAWAI送给他作入学的礼物。遥泉见了钢琴非常兴奋，马上试着弹了一首练习曲，笑得像个孩子似的抱住孟春说：“哥哥，谢谢你！”孟春看着这个快要和自己一般高的弟弟，心里甜蜜蜜的：“哥哥刚工作，还没有什么积蓄，只能给你买二手的。等将来，哥哥一定给你买最好的钢琴。”
　　遥泉抱着他快乐地转了一圈，又坐回到琴凳上，敛了神色弹奏起来。孟春坐到一旁的藤椅上，静静地聆听。透过敞开的窗户，可以看到花园里红色的美人蕉轻轻摇摆着巨大的绿色手掌，在它的旁边，一丛丛粉色的蔷薇爬满了花园的围栏，争相把缀着花朵的手臂伸向天空。热风把清甜的花香吹进房间，拂过黑白的键盘。孟春微微地闭上眼，真希望这一瞬间的满足即是永远。

　　报到那天孟春特地请了一天假陪遥泉同去。音乐学院的大院里早挤满了新生和家长们。手续办得很顺利，孟春还见到了一个和遥泉同一高中的女生，叫苏眉的，好像和遥泉很要好的样子，两个人躲在角落唧唧咕咕地说个不停。
　　孟春自己觉得无趣，就顺着甬路走到教学楼前的葡萄架下的阴影里等遥泉。不远处挂着“教务办”的牌子的门前，几个人簇拥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人在说着什么。那人大约二十七八岁的年纪，穿了一件淡灰色带粉色细条子的短袖衬衣，深灰色细条纹的裤子，乳白色的休闲皮鞋，及肩的头发有着细细的波浪，前额的一绺刘海垂下来盖住了眉毛，越发显得眼睛炯炯有神，挺直的希腊式鼻梁和微薄的嘴唇削弱了他脸上的妩媚之气，这样美好的一张脸，定是得了天神的眷顾，使得美貌和气质良好地结合在一起。那人仿佛觉察了孟春在看他，向这边瞅了两眼。孟春不好再看，就转到葡萄架后面，欣赏架子下摆放的几块奇石。正细细研究那些凹凸不平的纹理，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在等人吗？”
　　孟春一回头，刚才见到的那个青年正站在面前，微笑地看着他。
　　“啊，在等我弟弟。他是新生，刚来报到。”孟春转过身来。
　　“噢，哪个系的？”那人眉毛一扬，显得很好奇的样子。
　　“钢琴系。”
　　“他叫什么名字。”
　　“任遥泉。”
　　“啊，我想起来了，钢琴比赛的第二名。”
　　孟春不禁笑了：“你认识我弟弟？”
　　“算是吧。我叫杨云帆，是这所学校的副校长，也在钢琴系任教。”
　　孟春闻言赶紧握住杨云帆伸出的手：“幸会！幸会！任孟春，我是XX心理诊所的医生。”云帆点点头，拉着孟春上下打量：“心理医生？”
　　“对。”
　　“那我以后要是有什么迷惑，是否可以找你开解呀？”
　　云帆的头微微向前凑过来，仍旧握着孟春手的大拇指轻轻地点了点孟春的手背，随即飘过来一股淡淡的香水味道，柑橘的甜香混合着花香。孟春不自觉地想：喜欢这种香味的男人一定非常的自爱。他不动声色地松开云帆的手：“无上荣幸，愿为杨校长分忧。”
　　云帆的眼光一黯，随即哈哈一笑：“任先生看起来很年轻嘛。今年……”
　　“对，今年刚毕业。X大心理学系。”孟春接上他的话。
　　“啊，没想到。听说X大的心理学系最好是硕博连读的，看你的年纪，不象是从本科刚毕业吧。”云帆盯着孟春，从他梳得一丝不乱的头发一直看到紧闭的嘴唇，然后顺着白皙的脖颈一路看下去，目光被系得紧紧的衬衫纽扣阻挡住了。
　　“是，我读到博士。”孟春有些不耐烦，却只好忍耐这样的盘问。
　　“噢，任博士。想不到我今天竟有幸结识如此的青年才俊！”语气夸张但声音却婉转动听。
　　“哪里哪里，杨校长也不是等闲之辈，今后我弟弟还要请你费心栽培。”态度诚恳可话中透出无奈。
　　杨云帆听罢哈哈大笑，“任先生，我们都是年轻人，怎么倒端起架子来了？”
　　孟春也哂笑一声：“不是您先把我抬上去的吗？”
　　云帆收了调侃的表情：“很高兴认识你，孟春。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
　　孟春在他诚挚的目光注视下，先前的一点被侵犯的不快很快就消逝了。面对着如此真心的笑容，孟春也放松下来：“我也很高兴。”
　　两人慢慢聊了起来。云帆也是在北京上的大学，对那座古城的一切都颇为怀念。他们谈起了紫禁城的辉煌，王府井的繁华，小胡同里的老北京人，和学院路浓浓的书卷气，越谈越投机，不禁忘了时间。

　　遥泉和苏眉几个月不见彼此都有很多话要说。苏眉惊喜地发现遥泉变得更结实了，以前的他仿佛总在灰暗的阴影里，如今成了阳光下朝气蓬勃的少年。遥泉也觉得苏眉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头发已经留成了披肩发，穿了一条白色的连衣裙，衬出纤细的腰肢，脚上是细带的高跟鞋，还涂了粉红色的指甲油。以前那个调皮活泼的小丫头变身亭亭玉立的少女，只是眉眼间还留着一丝青涩。遥泉欣赏地点点头：“小姐，请问芳龄几何？可有男友？”
　　苏眉打扮得成熟，说话还是脱不了孩子气：“遥泉弟弟，我就是没有男友也不会考虑你滴。”
　　“为什么？”遥泉装出伤心的样子
　　“因为……因为……”苏眉大眼睛在眼眶里提溜乱转，“因为我怕你哥哥会吃了我。”
　　遥泉诧异地歪头看着苏眉。苏眉后悔自己的快言快语，想了想又说：“你看，你哥哥处处关心你、照顾你，谁要是做你的女朋友，你哥哥先要审问一番。他一个心理医生，专琢磨人，再聪明的女孩子也敌不过的。”
　　遥泉笑了笑，不再说什么。抬头不见了哥哥，就和苏眉四处寻找，转到校务处门口，才看到孟春正背对着他和人说话。遥泉以为孟春在这里碰到了熟人，上前叫了一声。孟春一回头，脸上还带着笑容，显得十分的开心。看到是遥泉来了，就说：“哦，正好，来我给你介绍一下。”对面那人原本被孟春挡住了，遥泉并没有看到，孟春侧身一让，遥泉才看见。是个长相十分英俊的青年，虽然遥泉很讨厌别人说他漂亮，但眼前这个人完全可以用漂亮来形容，自信和修养令他的眼睛神采奕奕，成熟和阅历又把那光芒打磨得温润如玉。他的微笑让人有如沐春风的感觉，遥泉忍不住向前走了一步。那人伸出手来轻轻的握了一下遥泉的手说：“你好，我叫杨云帆，欢迎你加入音乐学院。”
　　孟春在旁边说：“杨校长是钢琴系的主课老师，遥泉，今后你要好好地跟老师学呀。”
　　遥泉吃惊地睁大眼睛。连连点头。云帆笑了，“遥泉，你不记得我了？钢琴比赛你得了第二名，还是我给你颁的奖呢。”
　　遥泉努力思索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云帆看他迷惑的表情活象一只在树林里迷路的小动物，煞是可爱。没想到几个月不见，遥泉和他初次见到的样子竟大不一样了。遥泉长得并不像孟春，孟春是典型的江南书生，稳重文雅，而遥泉更像是一个精致的娃娃，尤其一双灿烂的眼睛，笑的时候眼波流转，带出些许灵动的女性气质，看多了就越发觉得那双眼睛勾人心魂，十分的危险。所谓明眸善睐，不过如此。
　　云帆收了心神，抬眼看到遥泉后面跟着的小女生，问道：“你是……”
　　“校长好！我叫苏眉，也是新生。”苏眉见云帆注意到自己，笑盈盈地走上前来。
　　“也欢迎你。”云帆客气地点点头，又对任家兄弟说：“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孟春回道：“杨校长轻便。”云帆冲遥泉点点头，一阵风似的去了。
　　苏眉一下子跳起来，激动万分地挥舞着小手：“我好幸运啊！太好了！终于见到我的偶像了！”
　　看着捶胸顿足的苏眉，兄弟俩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同时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