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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那时江月初照人 ...

  •   对于许练来说,春节只不过是给全国人民一个大吃大喝的理由。他可以张狂的整夜打游戏然后吃三天的流水席昏天黑地无法无天。老爸过了初五就忙自己的事去了,许练心里暗暗觉得老爸一定是在外面养了小,不肯大大方方带出来,有什么呀,自己又不是小孩子了,什么不知道。元宵节后许练胡闹的劲头也小了,抻抻浑身的懒筋想起了文晋峰,应该找这家伙活动活动了。一个电话拽过去,文晋峰痛快地答应了,还报上了自家的地址。许练穿上外套就跑了出去。还没到晋峰家的胡同口,就看见他在路边左右张望。看到许练,晋峰迎上来说:“我们先去买点炮吧,等会儿到河堤上蹦蹦晦气。”两人并肩往街上的花炮代售点去。
      花炮点的生意有点冷落,年基本上过完了,人们放炮的心劲儿也就淡了。晋峰和许练看了半天,挑了老板推荐的各式炮仗,叫嚣着等一下要好好比比胆量。买好了花炮许练问他:“去哪儿打球?”
      晋峰瞄瞄许练,说:“就我们俩?去我家吧。我家院子大。”许练也不多话,跟着晋峰往回走。进了晋峰家院子,许练心里暗暗吃惊。这样的老式房子在B市并不多见,不是有根基的人,是别想住这样的深宅大院的。象他老爸虽然有钱,也只能买江北最好位置的别墅,华丽而俗气。许练一边打量着房子一边闲闲地问:“你一直住这儿?”
      晋峰略带吃惊地说:“当然,我从出生就住这儿。怎么啦?”
      许练忙笑笑说:“没什么。”夸张地一伸双臂:“豪宅啊!”晋峰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说,“你先等会儿,我进去拿篮球。”说完三步两步跳上台阶推门进屋。

      许练四下看看,院子里草木葱茏错落有致,一看就是经常打理,虽然是冬季,浓淡各不相同的绿色也别有一番情趣。他隐约听到有阵阵笑声传来,就好奇的循着声音绕到屋子后面。一个男孩子正在院子里跟一只金毛猎犬玩儿。他手里拿着一个塑胶小球扔出去好远,金毛欢叫着冲过去叼起来往回跑,扔在男孩儿的脚下。男孩儿揉揉金毛的脑袋,口里叫着:“真棒!”“大狗,看这儿!”说着又把球朝另一个方向扔。金毛跑去叼了球又转身往回,也许是劲儿太大了一下子冲到男孩怀里,一人一狗跌倒在地,滚在一起。男孩欢快地笑起来,声音清脆悦耳。大狗激动地舔着他的脸和手,还不时地汪汪叫几声。许练走过去,在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男孩子看到他就止住笑,掸掸衣服上的土站了起来。他穿了一件白色的棒针毛衫,上面细致地织出繁复的凹凸不平的图案,下面是棕色的休闲裤,裤腿上还沾着一些草屑。男孩子微笑着看着他,乌黑的大眼睛一闪一闪的,汗水顺着红润的脸颊淌下来,嘴微张着喘着气。许练看着他的脸有些发呆,然后就顺嘴说出了最没脑子的话:“小妹妹,你是谁家的孩子呀?”
      看着男孩子的脸慢慢变了,许练心里暗暗后悔。怎么把平时跟那些狐朋狗友乱弹的话拿出来,在晋峰家的院子说出来。也不知道人家是谁,太没水准了。许练抓抓后脑勺,不知道怎么办好。金毛猎犬看看脸色铁青的遥泉,又望望许练,很识相地冲许练龇出了牙。
      “遥泉!”晋峰的一声呼唤给许练解了围。遥泉应声抬头,晋峰从后门出来,手里抱了个篮球,脸上满是惊喜。遥泉的脸色慢慢和缓下来,露出了微笑。两个人默默地站在原地,无言地对视。遥泉的头发剪短了显得更精神了,两鬓的头发削得很薄,元宝状的小耳朵立着,配上尖尖的下巴和圆圆的眼睛,又穿了一件厚厚的毛衣,就像是一只偷跑出家撒欢的小狗。晋峰笑得更开心了,眼睛亮闪闪的,下巴上的印记显得更深。许练在一旁看着两人的神色,从空气中嗅出了一种不寻常的味道。他清清嗓子,晋峰闻声醒过味来,忙说:“噢,给你们介绍一下。许练,我的大学同学。遥泉,我……弟弟。”
      许练笑嘻嘻的说:“怎么没听说过你有个弟弟呀?养在深闺人不识?”晋峰对许练的油嘴滑舌早就习惯了,并不以为意,可看到遥泉撅起的小嘴,急忙走过来跟许练悄悄打眼色,边说着:“遥泉,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遥泉有些尴尬,说:“刚回来两天。
      “春节过的好吗?你好象吃胖了呢。”
      遥泉翻翻眼睛,不说话,嘴也抿起来了。这时大狗挤挤挨挨的凑过来,用脑袋去顶遥泉的手,晋峰说:“大狗特想你,都茶饭不思了。”大狗嗯嗯唧唧的参与发言,逗的遥泉噗嗤一声乐了。许练看这小孩子一会儿一变的脸,心思忽上忽下的,转了几个圈。
      晋峰怕冷落了许练,就对遥泉说:“我们在这儿打会儿篮球,你要不要上去练琴?”遥泉点点头,瘪着嘴白了一眼许练,掉头走了。
      许练哈哈地笑着拍了拍晋峰的肩膀:“看不出你还挺会哄小孩的嘛!”
      晋峰双手一摊:“哎,没办法,惯坏了!”篮球掉在地上,砰砰地跳了几下,许练伸手接住。
      两人说笑着在院子里玩儿起来。争抢间许练绕过晋峰一个转身上篮,把球扣入篮筐。正得意自己的完美动作,才发现晋峰并没有跳起来防他,而是站在原地,两眼望着楼上。许练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三楼的一个窗口窗子开着,白纱帘被风吹得飘起一角,流畅的钢琴声从那空隙中漏了出来,叮叮咚咚的煞是好听。许练蓦的想起那晚去听音乐会,台上弹钢琴的不就是遥泉吗?原来那个骄傲得宛若天神的男孩,还有单纯任性的一面。许练摇头笑笑,真是很特别的人啊。
      他珰的一声把球砸向地面,球反弹在晋峰的身上。晋峰下意识的接过球,回头看看许练,不好意思地一笑。

      两个人跑得累了,扔了球坐在院子里,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嘿,我是不是得罪你弟弟了?”许练问。
      “怎么?”
      “我刚才……叫他小妹妹来着。”
      晋峰听了大笑起来。过了一会儿才止住笑说:“他可能不喜欢别人把他当女孩子看。”
      “他要是女孩儿就好了。”许练顺嘴就说,说完才发现这话里的含义颇深,不只是对晋峰,也是对自己。
      晋峰没有接话,只是站起身,迈开步子朝屋子走去,甩下一句话:“我们去放炮吧。”

      渭水流过B市的时候汇集了沿岸大小湖泊的水,渐渐变得深沉而宽广,轰隆着穿过混凝土筑就的沟渠,匆匆向东流去。B市被这条大河截成两半,河南岸是老城区,晋峰和遥泉的家都在这里。河北岸是新工业区和随之建起的住宅区,许练家就在北岸的半山上。
      三个男孩走到江边时已是黄昏。大堤上空空荡荡的,灰蒙蒙的江水和天空连成一片,晚风吹过江面,带来阵阵早春的寒意。许练把装着烟花的盒子放在大堤中间,走开几步避着风点燃了一支香烟,又把烟盒和火机扔给晋峰。晋峰也点了一支,拿在手上偶尔抽一口只是为了怕烟灭。遥泉看着抽烟的晋峰觉得很陌生,拽着晋峰的袖子走开几步,小声对晋峰说:“我还是走吧,天晚了。”
      晋峰诧异地挑挑眉毛,不知道这小孩而又出了什么状况。
      许练早挑了一条最粗最大的挂鞭,在堤岸一边的斜坡上排开,用烟点燃了引信,然后迅速地越过堤坝跑到另一边的斜坡上躲了起来。这样的恶作剧是他最拿手的。随着砰的一声震天巨响,浓烈的火药味随之在空中爆裂开,接着就是密密麻麻如枪击般的炮声连成一片,许练缩了缩脑袋。这挂鞭炮果然如卖炮的人说的,加了重料,真是过瘾。
      堤岸上的晋峰和遥泉都没有料到许练会有这一手,第一声炮响的时候晋峰被巨大的响声震得耳朵直发麻。再看遥泉,他整个人都木了,呆滞了一两秒钟,然后就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跳了起来,绕过晋峰就跑。晋峰急忙追上去,拉住遥泉的衣袖,喊着:“遥泉,你怎么了?”鞭炮的声音太大了,遥泉什么也听不见,使劲扭着身子挣脱晋峰。晋峰转到遥泉对面,双手紧紧攥住遥泉的手,把他圈到怀里。遥泉仿佛不认识了他似的,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嘴里喊着什么拼命地挣扎。晋峰吓了一大跳,不知道遥泉竟有这样强烈的反应。他使劲抱着遥泉,把他的头压下来靠在自己的胸前,用外套捂住他的耳朵,然后紧紧地环住他。遥泉一开始还挣了几下,后来就改为拼命的扎在他的怀里。他抚摸着遥泉的后背,发现他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他凑着遥泉的耳朵轻轻地呢喃着:“不要怕,不要怕,只是放炮呢。”他不知道遥泉有没有听到,只觉得遥泉紧紧地抓住他衬衣的领子,呜咽着。他抽出一只手抚摸着遥泉的头发,一遍又一遍地哄着他。
      刻板规律的鞭炮声渐渐变得稀疏,最后终于停了。许练从堤坝下慢慢露出脑袋。这鞭炮也太烈了,动静大得好像他们不是来放炮,倒像是来炸坝的。不知道晋峰和遥泉是不是吓呆了,怎么没有一点动静呢。许练爬上堤坝,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火药味,浓浓的烟雾中模模糊糊的有个人影。许练走过去才发现,是两个人。晋峰和遥泉紧紧地抱在一起,遥泉的头埋在晋峰的怀里,紧紧搂着晋峰的腰,后背颤抖着,显然是吓坏了。晋峰轻轻地拍着他,下巴摩挲着他的头顶,不停地在说着安慰的话。看到许练,晋峰的眼里有一丝责备。许练心虚的低下头。又抬起头,担心地看看遥泉,开口说:“我……”晋峰截断了他的话,简短地说:“你先走吧,我等会儿送他回去。”许练还想说什么,看看晋峰坚决的眼神,只好转身离去。许练走了几步又觉得不舍,再回头,两个人还是紧紧地抱着,他倒真成了多余的人。许练走出好远,又忍不住回头,黑暗的夜色中只剩一个模糊的轮廓。他的心里五味杂陈,只觉得烦躁又后悔,还有一点点的痛。
      苍茫的夜色里烟雾慢慢散去,一轮圆月升起在天空。月光照在河堤的两个人身上,遥泉渐渐的不再发抖,只是伏在晋峰怀里轻轻的啜泣,断断续续的说着:“哥哥,我怕!”“哥哥,晓泉好害怕!”晋峰一个劲儿的哄着他说着:“不怕不怕,哥哥在呢。哥哥在!”抱着遥泉单薄的身体,晋峰的心里头一次涌起如水的柔情。听他一声声的叫着哥哥,看他卸去白日的伪装,他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也不是性格怪癖的男孩,他只是一个害怕炮声的小孩子,脆弱得让人心疼,让人恨不得为他筑起一道墙,挡住所有的风雨,又或把他捧在手心里,温柔地呵护。晋峰双手捧起遥泉的脸,为他擦去满头的冷汗和满脸的泪水,然后把一根手指放在他柔软的嘴唇上,说:“嘘,不哭了啊。你看,都多大了,怎么还怕放炮呢?幸亏许练家里有事先走了,不然让他看见,该笑话你了。”遥泉的眼睛通红通红的,定定地望着晋峰,眼里是全心的依赖。粉红色的小嘴有些肿了,还微微颤抖着,象夜风中初绽的玫瑰花瓣。晋峰一时看得呆了,用手指轻轻描摹着他的唇线,好久好久。然后,他低下头,做了一个连他自己都错愕不已的动作。
      与其说是吻,还不如说是碰触。两片清凉的带着淡淡烟草味道的嘴唇,象亲吻最娇弱的玫瑰花瓣一样,落在遥泉的唇上,轻轻一点,就离开了。好像只是一片云影掠过遥泉的头顶,然后迅速飘离。遥泉迷惑的眨眨眼,一下子清醒了。晋峰尴尬地冲他笑笑,说:“太晚了,我们回去吧。”遥泉没有说话,任他牵着自己的手向堤坝下走去。
      夜里河水涨了起来,淹没了鞭炮留下的红色碎屑。水波不停地拍打着堤岸,象情人间的密语呢喃,一直不断。

      他们不知道,一粒深埋地下的种子,已经被春风唤醒,挣扎着要破土而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那时江月初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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