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正好（唐）》夜衣

7、梦难醒（上）

　　刘晋出来便明白了王公公那番话的意思，整个皇宫都在悄悄议论着婉缦被封为才人的事。才人这个头衔虽然在众嫔妃中等级稍低，可后宫里的娘子都是宣宗潜龙时期的旧人，如今宣宗登基了两年才新收这么一个才人。

　　虽然才人的地位不高，也受不了多大的恩惠，可谁又能知皇上是不是为了以后封升她做准备呢？何况宫中的后位一直是空的，后宫里的一点风吹草动，都格外的引人注意。

　　平日里和婉缦有些交情的宫女太监都来贺喜，只有刘晋一个人远远的躲开了。

　　婉缦领了圣旨心里一直是有些不安的，这恩宠怎么能凭空的落到自己头上，可对着满屋子的人又容不得她去细想，只能笑脸迎人，免得让人以为刚刚受了封赏就翻脸不认人了。但那笑也得收敛的有分有寸，否则落个得意忘形的口实。人群中那几个生疏的面孔，则是真真的提醒着婉缦。

　　虽没有在后宫某个娘子身边呆过，可后宫里行事做人的规矩婉缦还是有所耳闻，毕竟宫女们都是靠着这些流言飞语，来打发闲暇的日子。

　　一天的应酬下来，婉缦竟到了筋疲力尽的地步，一屋子的人散去了，只剩下赵贵妃派过来做侍女的丫头。一个年龄不大的宫女，叫蓝儿刚刚满十三，样子很是乖巧，做事也玲珑周全。很勤快的打了盆水，要伺候婉缦洗漱。婉缦平日里习惯了自己打理这些，也就没劳她的手伺候，找个理由让她下去了。

　　躺在属于自己一个人的床上，没了平日里习惯了的呼噜声、梦话，安静以一种极低的高度弥漫，带着让人心怯的压抑。心底藏的那几分欢喜，在层层的幔帐缎被掩盖下独自的展露出来，无声无息无人知晓的滋生，最后化为几声不可闻的低笑。

　　虽是有着欢喜与兴奋，可心里却还是清楚的，婉缦寻思着明儿个要办的几件事。赵贵妃那一定要去谢恩的，还要带上蓝儿；王公公那里也一定要有所表示，平日里就对自己照顾有佳，如今皇上封了自己做才人，王公公安排的使唤物件远远高于一般的才人，那几件太过招摇的东西一定是要退回去的，明早头一件事就是这个……

　　天还没亮婉缦便醒了，通常再有半柱香的时间就会响起起床的梆子，翻身时手触到被褥柔滑的触感，这才想起自己的身份已经变了。

　　外面还是一片的漆黑，薄春里天亮的还是很晚，婉缦轻抚床头垂下来了幔帐，窸窸窣窣的声音分外的清晰，顺着上面绣图的纹路，手一下一下漫无目的的绕着圈子。外面的天一层层的亮起，屋内隐约的也有了些光亮，这时婉缦才看清那幔帐上绣着富贵牡丹图，牡丹没精打采的被僵固在上面，针脚稀疏更显得花的颓废。看着这牡丹，婉缦心中忽的有种抑闷之气，无处抒发只能梗在心中不上不下。

　　这烦闷之气一直不肯散去，可要办的事却件件不能拖延，脸上的表情想要拿捏的周全也是容易。是圆是扁没有几件能是自己说了算的，宫掖中的这十几年，学的最多的还是自保的本事。

　　虽从蓝儿那里打探到，赵贵妃素来和善，虽是代掌这六宫之内的大事小情，却全然没有架子。可婉缦心里还是忐忑不安的，在这内宫之中，如今的一切都是全然陌生，平日里走在这青石道上，哪有人会对她这样好奇的注意。

　　直到见了赵贵妃的面，婉缦的心才算是松了下来，赵贵妃果如蓝儿说的那般，人极为的和善。不等她行礼，便亲热的拉起她同坐，婉缦推辞不过，便顺从的坐在赵贵妃的右首。只见赵贵妃未语先笑，满眼赞叹的打量着婉缦。

　　“想不到后宫竟有这样俊俏的人物，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赵贵妃笑吟吟的问向旁边伺候的宫女，眉目之间顾盼飞扬，虽是夸人却让人感到自愧不如。

　　“才人以前是在司籍，那也是沾书香气的地方，娘子自然是没机会见到了。”一旁的小宫女伶牙俐齿的答到。

　　“怪不得，”贵妃点了点头，“妹妹这也算书中的颜如玉了。”

　　　一旁的宫女听了笑嘻嘻的左一句右一句的附和着，婉缦则不好意思的羞红了脸，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半晌才缓缓道：“贵妃才是人中的翘楚，到了贵妃面前我都免不了羞于多言，生怕不知轻重让贵妃笑话去。”

　　“妹妹真是生分，一口一个贵妃的，要是不嫌弃我的话，那就赏脸叫声姐姐，你我同是皇上的人，也算得上是一家人了，何必那么见外呢。”贵妃说的情真意切，婉缦也没有理由拒绝，便叫了声，“姐姐。”

　　贵妃笑的更加亲切，握着婉缦的手说：“妹妹刚受封赏，物件上未必周全，少什么直接跟姐姐说，他们下人打点的不免粗典，别委屈了妹妹。”

　　这时外面的太监吆喝到：“皇上驾到。”

　　大家连忙起身整理衣着，恭敬的站在门口迎接圣驾，婉缦站在赵贵妃身后低着头，有些羞涩又带着点手足无措，虽是以前见过一次皇上，但那时的皇上只是个高高在上的皇上，纵然是千般的好，也和她没有半缕干系。如今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却注意到了她。

　　宣宗进来并没有注意到婉缦，只是自顾的和赵贵妃说起话来，想必平日里宣宗常来这里，宫娥们也不大惧怕宣宗，反倒是围着皇上唧唧喳喳的热闹非凡。相比之下婉缦倒是被冷落下来，挤在角落里没了人注意。

　　虽是没有被皇上注意到，可并不影响婉缦欢喜的心思，她反倒庆幸与其冒率的见了皇上，倒不如在一旁细细的看着。眼前的宣宗，眉眼间带着些许的威严在里面，三十多年的韬光养晦，换来今日的帝王之尊，在他身上再找不到当初那个木讷少言的光王影子，有的只是一个帝王应具备的威严与内敛。

　　　“朕听闻后宫中有个刚封的才人，用度上多有奢侈。”宣宗脸上虽然表情未变，语气也是风轻云淡，像是无意的提到一般，可婉缦听来却是心惊肉跳，那个才人分明是指自己。

　　赵贵妃笑吟吟的答到：“圣人多虑了，那是底下的人一时疏忽，错送过去的，蔓才人今儿一早就将物件送了回去。如今这天下大旱，圣人都亲自以俭祈天，我们更得效仿，虽说没办法做的如圣人一般，但多多少少也是一份心意。”

　　经赵贵妃这么一说，宣宗脸上有着明显的赞意，可婉缦却更加的忐忑不安了，这些事也不过才发生短短几个时辰，可个个都看的一清二楚，最糊涂的恐怕是她自己。如果那些东西晚送去一步，自己又会怎样？下面的婉缦已经不敢再想……

　　头昏脑胀之际只见赵贵妃朝她招手，只听她对宣宗说：“来的早倒不如来得巧，妹妹刚来就遇到了圣人，光和圣人说话了，却疏忽了妹妹。”

　　婉缦的心这时彻底跌到了底，所有的欢喜和企盼，在这短短的光景内全部灰飞烟灭。宣宗终于是注意到她了，可竟是满眼的厌恶，那眼神一刀一刀的插入心底，冰冷的让人无法找到希望。